知书惊讶道:“啊?这是老楼主生前的意思?” “是,那张生辰纸确实是我爹的手笔。爹爹还在时,便一心想为我寻一个好归处,兜兜转转,阴差阳错,竟然就是他!你说,难不成,真是猫儿显灵了?” “什么显灵?”知书早已忘了从前跟小姐一起看过的那些个话本故事,却又想到什么,疑惑道:“可是,为何过了这么久,左公子才登门来求娶小姐呢?” 谢春熙一怔。 知书话一出口,便后悔自己又多嘴了,忙打圆场道:“哦,许是也不曾料到,老楼主去得那样突然,再加上后来方爷和允爷斗得不可开交,这才耽搁了吧?” 谢春熙亦琢磨着,随后点点头,道:“如今我也算是遂了爹爹的愿,亦遂了自己的愿,可是,婚礼将至,我却总是想起来,我与爹爹最后一次说话的场景,那是爹爹被请去织造署之前,我当时,正同他置气……” “小姐……” “我问他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不幸?为什么我偏偏是他的女儿?从小到大,大家都敬着我,护着我,却也没有人敢真正地靠近我!若我不是他的女儿,又怎会遭他仇家暗算,得了这么一副 可怕的脸?” 知书头一次见谢春熙眼中含泪,因太过震惊,一时忘了去宽慰她。 “爹爹什么也没说,但他心里难过,我知道的,可我还是不肯罢休,还是一直问他为什么,为什么我偏偏是他的女儿……爹爹走之前,我将自己关在这间屋子里,他却还在门外说,说回来给我带绿豆糕吃……后来,爹爹再回来,就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可他的手却还紧握着,我费尽了力气才得以松开,你知道,里面是什么?是一块绿豆糕……” 知书的眼睛也酸涩起来,“小姐……” “虽然织造署拼了命地想要找到我们酿私贩私的证据,但归根究底,他们并没有害死爹爹,况且,后来,我也除掉了他们的两个细作……可是,不知为何,我心里还是很不安,我总觉得,我对不起爹爹,知书,我真不知道,我应该嫁到左家去么?我应该嫁给左澈么?” 还未等知书回答,门却被人推开。 七宝右手握着什么东西,眼睛定定地望着谢春熙,道:“你不能嫁给他。”随后,缓缓摊开了手。 谢春熙一惊,看清那东西后,又“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不悦道:“姐姐!你怎么……” 七宝手中是一块似乎放了很久的、硬乎乎的、甚至还起了霉的绿豆糕。 “不错,这是谢老楼主临死前,手里紧紧攥着的那块,你后来也将它供奉在灵堂的香案上。” “你拿过来做什么?” 七宝却不回答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一掰,便将那块豆糕掰成了两半。 “七宝!”谢春熙大呼一声,正要发作,然而下一刻,她看见绿豆糕里,藏着一管细细的、卷着的红纸。 七宝道:“谢老楼主去织造署那日,定是知道即便账簿泄露了出去,也不打紧,织造署还是揪不出什么差错,加之他一直想要为你找一门好亲事,所以,他便借此机会向织造署提出条件,要左家与谢家联姻,这样,风满楼便愿意受织造署的管制,如此一来,你也可以有一个好归宿……” 谢春熙震惊着,夺过那卷生辰纸,就要搓开。 七宝又道:“那日,谢老楼主将你的生辰八字交给了他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红纸上,应该是左家公子的生辰八字……” 谢春熙刚一搓开,果然如此。然而,八字之外,却还有陈旧的血迹。 七宝却似乎很快就看出了那是什么,试探着道:“曹织造或许同意了,可左老执事却一定不会愿意,他一直视风满楼为肮脏之地,恨不得将我们连根扳倒,怎么可能搭上自己家族的名声?所以,趁老楼主回来的路上,左老一定是动了什么手脚,才使得老楼主遭了意外……” 谢春熙再一看,那血迹原来是一个匆匆写就因而十分潦草,却依然力透纸背的“誉”字。 “这是,我爹写的……”谢春熙认出了她爹的笔迹,捏着生辰纸的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原来,原来爹爹早就将要害死自己的凶手告诉我了!我却,没能想到……”她险些没能站稳,知书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旋即,谢春熙又怒问:“他左府既然恨我风满楼至此,为何如今又肯屈身了?” 七宝虽知道个中缘由,却也只能捡着说,“此前形势尚不明朗,谢老楼主与织造署的密谋,风满楼无人知晓,而方爷和允爷……”七宝心中一痛,复面不改色地道:“他们二人都有掌权之意,亦不曾动过要与织造署往来的念头,织造署故而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二人殒命,元爷又是个软柿子,织造署自然不肯再错过时机……”虚虚实实,这么说着,她自己也渐渐地信了。 或许,也是她不愿去想,左澈让这桩婚事见光,本就不是为了谢春熙,为了风满楼,而是,为了她。 七宝狠心驱散了心中所想,回过神,肃声道:“无论如何,小姐,左澈的父亲,是你的杀父仇人,所以,你不能嫁给他!哪怕这桩婚事曾是谢老楼主为你求来的。” 谢春熙目光空洞,一手摸索着妆台,一手借着知书的力,艰难地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回红木圆凳上。 良久,她才抬起头,去找七宝的眼睛,仿佛要问:可是,这一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七宝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谢春熙终究什么也没有问,她不再看她,只是笑了笑,脸上的疤痕随之舒展开来,像胀大的蛹,时刻有成虫要飞出来。 “七宝,你错了。如此一来,我更应该嫁给他。”谢春熙冷笑道。 却不知,听到这话的七宝,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大婚前夜。谢春熙想起来,她人生中看的第一个话本故事,结局其实并不美好。 小女娘叫黑猫驮着,离了家,逃了亲,跋山涉水,终究还是没能寻到她的书生。 那书生病死了。 往后几十载,小女娘归隐于与书生相识的那座后山,与黑猫相依作伴。 某日,西莲村一上山砍柴的老人,回来说自己见着一漂亮至极的女娘,模样像极了他小时候的一个邻居,只是,日暮中,她的眼睛闪着非人的绿光。 众人只当他老眼昏花,讥笑了一番,此后,不在话下。 三十一、礼成 左澈和谢春熙的大婚之日,正是霜降后。 天高云淡,不时有飞鸟黑压压地掠过长空。 喜服是赶制的,穿在身上,凉了一些,左澈骑着马,领着若干迎亲的轿,在风满楼前等候着,无论底下人如何阴沉着脸、街巷人群如何议论纷纷,他脸上始终晕着淡淡的笑意。 这笑意底下,有已经确认过的心意、收拾好的伤痛和下定的决心。 他原以为自己那一跪,父亲便可放过七宝,没想到,父亲那样决绝,竟然当晚便派元守镇去结果了她,若不是乘风洞察,出手破坏,此刻死的,就是她。 乘风之死,于他而言,是猝不及防的痛,这痛让他意识到,他从前极力压制住的情感,对人情的淡漠,都是如此脆弱。乘风只是他无心插下的一棵柳,他从未想过他对自己如此忠诚,终究还荫蔽了他。他震惊、困惑、后怕,甚至,感动。 乘风拼死也要相护的,正是他的心意。而他的心意,从始自终,都经由乘风来为他确证。 这么些年,他极力要破除他父亲的压制,他浇灭了自己的欲望,一心扑在建功立业上,到头来,父亲却轻轻松松地叫他的心火复燃了。这火再也灭不掉了,这火本就不该灭,这火愈烧愈旺,烧掉了他父亲的防线,烧掉了他的伪装,他觉得无比痛快。 吉时已到。 元守镇领着披红盖头的新娘子,一道一道地跨过风满楼的门槛,向他踱步而来。 可他的眼睛,却只是寻着新娘子身边的人,可如何顾盼,都找不到他真正要接的人似的。 搀着新娘子的人、跟在新娘子身后的丫头们,都不是她。 “左执事!”元守镇朝他恭敬地作了一揖,“我们老楼主的女儿,就交给你了。” 左澈并未接话,只是沉默着下马。 元守镇吃了瘪,面上一讪。 左澈心中焦躁,动作却依然很从容。他牵过新娘子的手,却不知道自己的手冰得谢春熙浑身一颤,他只知道自己要被烧成灰了,如果她再不出现的话。 他将谢春熙送进喜轿里,转过身来后,终于看见了同样穿着喜服,只是规格和样式更简单的人。 她竟也盖着红盖头,将将进了另一辆轿子。 他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哦!”元守镇似有所觉,向左澈低声解释道:“七宝姑娘的身份在那里,故行制上有别于一般的陪嫁丫鬟,这也算是给她的体面。” 左澈点点头,而后翻身上马。 元守镇心里暗忖着,这七宝真是厉害,这一个两个的,都叫她迷了心智!也好,终于把这尊佛给送走了,不然,他往后可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那夜,他刺杀她不成,反刺死了周允,回去后,他当即放出消息,说周允是不治而亡,她也并未戳破,想来,她还是识时务的。可不知为何,自那以后,自己便隐隐地有些怕她。 迎亲的人马终于款款而去。 元守镇又观望了一会儿,他原先还有些担心自己与织造署的勾连见了光。方世知与地方要员密会的证据,是他泄给织造署的,借此,他也换来了织造署的扶持。可如今更加离奇的事情都发生了,两家联姻,这亲事又是谢老楼主的意思,日后自己的事若叫人捅破了,便也算不得什么了,他登上这位子,实在很顺理成章。 红姑踩着婀娜的步伐来打断他所思,“爷!如今小姐这边也嫁出去了,咱们也快些去换衣服,准备易主大典吧。” “我怎么看你比我还心急呢?”元守镇瞧了她一眼,神思便粘在她身 上,她今日浓妆艳抹的,浑身散着胭脂香气,叫他鼻尖痒痒。 红姑低眉顺眼地欠了欠身子,狐媚道:“可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就让我来给爷梳洗吧?” “诶,这大喜的日子,怎么不见你那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元守镇飘飘欲仙着,迷离的目光往红姑四周扫了一圈,“从今天起,她干脆住进风满楼里好了!你们母女俩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们!” 红姑心中作呕,却还是陪笑道:“小女福大,我替她先谢过元爷,时辰不早了,大家都等着呢,爷快些吧!” “哈哈哈哈哈,走!”元守镇心花怒放,在红姑过来搀他的瞬间,手向下滑过她的酥腰,往她屁股上掐了一把,便跟着她回楼去了。 左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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