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买我买,你别哭了。”七宝急道。 小女孩一听,眼泪还挂着,笑意却从脸上的每个地方都漫了开来。 “一个两钱!” 七宝便去怀里掏钱袋,突然看到什么,指着小女孩身上的香囊问:“这个卖不卖?” 小女孩傻了。 那姐姐直接把钱袋给了她,只要了一个不值钱的香囊,连粽子也没要,便走了。 她忙提着筐追上去。 这一次,七宝轻轻松松地捞住了她,“怎么,不够?还要讹我呀?” 小女孩又是一愣,杏眼圆溜溜地瞪着,“你知道?”不等七宝开口,又立马低了头,小脸皱成一团的同时,又悄悄抬眼瞅她,假意支吾道:“对不起,我……”半天,也吐不出更多的字来。 这哪是真的对不起呢?七宝心里觉得好笑,又仿佛看见小时候的自己,都是讨生活的小娃娃罢了,也不计较,只顺水推舟道:“你当我不知道啊?那粽子满满当当的,卖不出去,是不好吃吧?” 心思一飘,也不是谁都有四喜的天赋啊,天赋?呵,于自己是技能,于他人却是可利用的把柄,还是做一个普通人好。这么想着,她又严肃道:“你是很聪明,可这只是小聪明,以后不要再投机取巧了,这次是运气,可运气不会一直眷顾你,若是遇上了凶神恶煞,又该如何呢?” 小女孩索性也不装了,小嘴一勾,洋洋得意道:“不会的,我只挑好人!” “好人?哈哈哈,你这小孩……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七宝扯出一丝笑,忽然想起什么,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道:“我看你这香囊就做得很好,何不试试卖这些?” “啊?”小女孩扑闪扑闪眼睛,似乎没反应过来。 “我说……”七宝蹲下身,拉起她那两只结了针茧的小手,正色道:“你的手这么灵巧,不必靠那些伎俩,你也能照顾好自己,和你的家人的……”说罢,见她若有所思,便深深地摸了摸她的头,又趁她不备,甩身走了。 七宝低着眼,浑浑噩噩地走着,走到太阳西落,再抬起头,荒园已经在不远处等着她了。 这一路心神不宁,也没去注意周围是否招惹了异常,七宝停了脚步,不再往前走了。 就那样定定地站了会儿,她又开始往回走,没走两步,不知绊住了什么,明明只需要借力安稳回落,她却任由自己整个人摔在地上,然后悄声地哭了起来。 娘还在时,哭是不需要理由的,饿了可以哭,累了可以哭,养的小鸡被恶狗吃了可以哭,身上起了疥螨又痒又疼可以哭……可娘没了以后,哭就失去了意义,再也没有人会为她擦眼泪。 不,曾经也还有的,可那终究不是她能接过的帕子…… 帕子? 真有一方帕子落入眼帘。 再抬头,魂牵梦绕的人就在那里。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七宝仓促着起身,又急急地擦了脸上的泪,并不去接他的帕子。 左澈面色微沉,收起帕子,径直越过她,慢步向园子走去。 身后的人还杵在原地。 他便以轻但能使她听到的声音说:“你最近,是越发大意了。” 七宝的心一紧,忙跟上去。 园子比白日里更肃静,镰月当空,勾着几缕云魂,像弯针穿了丝。月下的人更显高挑清瘦,仿佛轻轻一碰,就会飞走。 可她却还是想要碰一碰。 “你,要娶亲了?” 左澈停住,并不回身,“你听谁说的?” 她苦笑,那就是了? “是,此前父亲是有意为我定下一门亲事,可我并没有同意。” 什么?“你,没同意……” “这件事情并未摆到台面上进行,也过去半月有余了,怎还会传到你这里?” 七宝还未来得及顺着他的问题细想,左澈却忽然转过身来,背着月光,他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只散着淡淡的冷意。 “难道,你今日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这一路,才举止怪异?” 什么?他跟了她一路?从哪里开始的?她怎么没有发觉?是啊,他说的对,她近来是愈发地疏忽了,不,只是因为他,她才失了方寸。等等,那么,他是知道她的心思的?呵,怎么会不知道呢?她难道不知道他知道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言语,他却不再看她,转身进了房里,衣袖往案椅上轻轻一拂,便落了座。 这些弯弯绕绕、晦暗难明,换作寻常的女儿家,只怕是又痛苦又甜蜜,是辗转反侧又甘之如饴。可偏偏到了他们之间,就只蹉跎出了不予置评、云淡风轻。 果然,他再不提什么,只冷声道:“阿宝,你已经埋伏了这么多年,一招不慎,只会功亏一篑。”
第十一章 、雪遇 那是个寒冬。 她娘去世后,七宝把半年来在织造署攒的工钱全用来买了一口顶好的木棺,将尸身仔细安葬了,又在坟头跪了几日,跪得人都僵了,举目四望,白雪纷飞,天地苍茫,无处可去,最后,竟然提早回了织造署。 春假还很长,织造署里的下人院冷冷清清。 她偷偷去厨房弄回了一些炭渣,将就着烤来取暖,可烧出来的烟着实呛鼻,她正要去把炉子盖上,不料凑得太近,呛了一大口烟,差点儿把肺都给咳出来。 咳着咳着,她就开始疑惑,这怎么还有回声了? 她这边咳一声,远处就紧跟着咳了两声,她竖耳倾听,哦,原来不是回声。 于是这两厢便各顾各地咳着,此起彼伏,像两只要争个输赢的鸟儿。 一只鸟好不容易歇了,另一只却不肯罢休,似乎还要找上门来。 七宝忙收拾了那些炭渣。别是下人院哪个管事的大人吧?如今休假,她招呼也没打就提前回来了,若碰上个不通情达理的,总归少不了麻烦。 “嘎吱”一声,推开门的,却是一个精雕细琢、面若冰霜的小公子。他穿着华贵的貂衣,软和的皮草裹着洁净纤长的颈,在冰天雪地中,像一阵冷冽而不可抗拒的风,夹着几颗纷飞的雪花和淡淡的药草味,吹进她房里。 薄唇微启,他的声音竟然也是冰的:“你是谁?” 七宝还没反应过来,只呆呆地站着。 那小公子又打量起房里的物事,巡视了一圈,终于将目光落回她的手。 七宝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背、掌心和指缝都黑乎乎的,她顿时满面通红,“噌”地一下就将手背在了身后。 眼前的人却好像并不关心这个,他只是自嘲一笑,淡淡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哪个倒霉蛋,和我一样,染了风寒呢。咳,咳咳……按例,屋里用的炭火每人都有一定份额,你为何不去领呢?” 是吗?她竟不知。 意识到不过是一场误会,小公子似乎不愿再在此处多留,转身就要离开,才走两步,又侧回身道:“如果我没猜错,你恐怕不只是织染局的吧?” 织造署里,暗里栽培的细作和刺客与平常的工匠并无两样。他是怎么猜出来的? 小公子又用衣袖指了指她的鞋,“织造衙门发的工钱也不少,你何不去买一双新的呢?” 她又低头,见鞋头的补丁也磨破了,眼眶湿润起来,一颗泪“啪嗒”掉落,正正好落在她的脚趾上,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水过无痕。 再抬头,小公子已经走远。 她突然觉得满腔的苦再也盛不住了,也 不管是否会招来祸端,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连头发丝也微微颤抖起来,她梗着脖子,朝天地大喊:“阿宝没有娘了!” 回应她的,只是更大的雪。 她跌坐在地上,终于放声哭了起来。 “所以呢?” 冰冷的声音吓得她打了个寒颤。小公子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还从怀里掏出一方雪帕递给她。 她呆呆地伸手去接,却在半途看到自己的脏兮兮的手时,又收了回去。 小公子也不在意,只是又问一遍:“所以呢?” “所以?” “你没有娘了,所以呢?” “所以,所以再没有人会给我打补丁了……” “所以我不是叫你去买双新的么?” “啊?哦……” 小公子见她呆傻之状,微微笑了:“不是说织造署里的‘死士’都是百里挑一的么,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她一时语塞。此时,一片雪花落在她眼角,很快便化了,和残存的泪相融后,也温热了起来。 小公子不再看她,转过头,似乎在看雪,良久,才道:“我也没有娘,很早便没有了。不碍事的。鞋子坏了便坏了,买一双便是,再坏了,再换就是,你若没有钱了,来找我,我什么都没有,钱却还是够的……有些人,没了就是没了,有些人还在,可跟没了又有什么分别呢?执着于人心,只会徒增烦恼,不如去挣这世上的东西,只有它们,不会伤你的心……” “所以?”七宝听懂了,又好似没有听懂。 “所以?” 她斗胆一问:“所以你要挣什么?” 不向他要钱,却问他的心志,小公子被眼前这个落魄姑娘激起了兴趣,他回过头,又俯下身子去找她的眼睛,直到把她盯得都不自在了起来,才微微笑道:“这下我相信你是百里挑一的了。” 那场雪就在小公子冰凉却温润的笑意中渐渐停了,可这么些年,却一直在她心里不停歇地下着。而那场雪中的人,却再也很少笑过。 他现在只会说:“阿宝,你已经埋伏了这么多年,一招不慎,只会功亏一篑。” 是,她也早已明白,他要挣的是什么。是功名,是利禄,是得不到的父亲的关注,是因自小病痛缠身而更加渴望的对于身体之外其他事物的掌控。 可她呢?她要挣的,他为何不曾过问一句?他不问就算了,她却希望他知道,可他却总在她要开口时,将自己的耳朵牢牢捂住。 两厢静默许久,左澈终于站起身,向着屋外若隐若现的月,轻声道:“不早了,回吧。” 七宝忽然就决堤了。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拥住了他。 左澈身体一僵。 “我要你知道。”七宝抱着他,好似抱着一座冰雕,可这寒意只会让她抱得更紧,让她铁了心地要去融化他,“你恨的,我就为你去杀;你信的,我会替你守着;你没有的,我便帮你挣来……” 左澈闻言,身子虽一动不动,可内心大恸,终是任她去了。连他自己也未注意到,自己眼睫轻颤。多年隐忍,好似也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隙。 她的身体很软,又坚定而不可摧,就像她吹在他胸口的气息,那是他从未有过的一种味道。他一生都被党参、黄芪、茯苓、当归等药腌得心力交瘁,如此久了,喝白水都是苦的。可她不同,她是好闻的、健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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