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渊微怔,继而面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谁都没有察觉的赧然,之后平缓地问道:“殿下有何吩咐,微臣前去听命才是正理。” 琥珀:“但她不会来,也不会宣召你。” 沈放心道这姑娘怎么说话大喘气,急死人了,于是插话道:“殿下这是何意,还请姑娘明示?” 琥珀想了想,说道:“陵督公遇刺,刺客是谁?” 陵渊未答,他不欲与琥珀说朝堂上那些事,每年不知有多少大臣想置他于死地,遇上刺杀实属平常。沈放机灵地问道:“嘉恪殿下是因为督公遇刺而想来探望的吗?” 琥珀点头。 沈放立即感受到陵渊身上散发出丝丝喜悦,虽然陵渊面上依然只是平和的样子。 陵渊起身,依礼对风华无双宫抬手行了小礼,说道:“微臣谢过嘉恪殿下关怀之恩,微臣无事,请殿下不必挂怀。至于刺客是何人,缉事司还在审,待有了结果,微臣定会亲自向殿下禀报。” 琥珀点点头,但又并未因此立即离开,站在原地像是还有话要说。 陵渊:“但说无妨。” 琥珀抬眼看他,神情认真地说道:“陵督公,董太医给我家主人开的药方,每日都是由我亲自熬成的。” 陵渊不明白她说这些的意思,继续听着。 “我自幼跟着主人,命是主人的,我已立下重誓,必得为主人挡死,绝不敢死于主人之后,所以我私下会常看医术,对于医药之理也算略通一些。董太医药方里那些药材,我知道都是很难得到的,价值万金,而且有两味药材还因季节所限,有时候市面上就是没有,出多少金银也寻不来——但我家主人每日里的汤药,从不曾断过,我知道,这都是陵督公的能耐。”琥珀下拜,对着陵渊行了一个大礼,“感谢陵督公为主人做的这些。” 陵渊受了她这一礼,不过在她起身时示意沈放将她扶起,说道:“琥珀姑娘言重了,本座不过是做了想做之事。” 琥珀探寻地盯着他看,说道:“陵督公想做之事,是为了我家主人安好?” 陵渊微微“咳咳”了两声,笑道:“微臣为殿下分忧,是分内之事。” 沈放急得恨不能直接教教琥珀此时应当如何说话,但又不便插嘴。不过督公的样子倒是并未焦急,仍是一派平和。 琥珀想了想,说道:“陵督公只要不伤害主人,还帮着主人,就是我的朋友。” 陵渊有点想笑,这些年来倒是没有人像琥珀这样对他说话,一时不知道说这姑娘耿直好,还是有些单纯的好。 陵渊笑着“嗯”了一声,就听琥珀说道:“我今天来,是想告诉陵督公,日后若是主人在危难期间没有寻求督公的帮助,甚至还推拒督公的帮助,请督公不要在意,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陵渊微微眯了眯眼,盯着琥珀问道:“殿下出了什么事?” 他这般姿态颇有威压,若是其他宫人早已发抖跪下,但琥珀见惯了大场面,虽也避开了陵渊的目光一瞬,但回望时已恢复神情,说道:“督公那日与殿下谈过南楚熊鸿锦之事,我猜想殿下正在为此苦恼,并且熊鸿锦已经有所行动,只不过我并不知道得很清楚。”她拉开自己的右手衣袖,将那针眼儿给陵渊看,“这是我前天在宫中受的伤,”她又递上短针,“是这枚不知来处的短针所伤。无毒。” 陵渊捏着短针看了看,递给沈放:“查。” 沈放立刻接过去就快步出去安排,陵渊看着琥珀:“殿下担心熊鸿锦的手已经伸到了宫里?” 琥珀点点头,说道:“以前也有很多人死了,殿下总认为那都跟她有关,所以一旦牵扯到在意的人,殿下就会克制自身,保持冷漠,甚至……有些反常。” 陵渊微微挑眉:“在意的人?” 琥珀:“嗯,我。” 陵渊:“哦。”他那染了些失落的语气里又泛出酸来,“如何反常?以前为何人反常过?” 琥珀:“比如她想来见你,但不会来。” 陵渊很想问“那在意的人里没有本座”?但又觉得此问实在有失仪态,便忍住了。 琥珀接着说道:“以前有个叫玳瑁的,为主人而死,那段时间主人为保护我,出行都不怎么带着我,而是带着熊鸿锦安排的人。即使可能有危险,主人也没顾及。但后来主人知道这招对熊鸿锦不管用,因为再出事时,熊鸿锦就将我关起来打,无论主人如何求情都不理。” 陵渊轻轻皱着眉,琥珀继续说道:“主人常说‘想护住的人一个都没护住’,所以陵督公,如果主人也想保护你而做出了什么令你觉得反常的行为,你一定要看清。” 陵渊的心尖忽而涌现出些许暖意,说道:“看你的意思,本座在你家主人心里,尚有一席之地?” 琥珀微微瞪大双眼,像看傻子似地看着陵渊:“陵督公怎会有此疑问?我家主人看不上眼的人,话都不会多说一句的。” 是呢,倒是符合她的脾性啊。 陵渊唇角浮起笑意,说道:“你的来意本座明白了,会记在心里。” 琥珀看着像是安心了些,陵渊又道:“你愿意对本座说这些,似乎对本座颇为信任,你就不怕信错了人?” 琥珀:“怕也无用,该背叛的人迟早会背叛,总不能因为日后可能的背叛就将今日可信的人弃之不用。何况陵督公若有让我看错的那一天,我的刀自会说话。”说着手臂一晃,压根没看清她的动作,短刀已横在臂膀上,利刃对着陵渊。 陵渊一笑:“琥珀姑娘似是比你家主人更为通透。” 琥珀皱眉:“不可诋毁我家主人。主人遭受的苦难太多,总觉自己不祥,才会如此。我不过是区区一柄利刃而已,不可与主人相提并论。” 陵渊略带点欣赏地笑了笑,琥珀却执拗地看着他:“明白了么?” 陵渊笑笑,正色道:“是,日后绝不会再将姑娘与殿下相提并论。” 琥珀:“也绝不可诋毁主人。” 陵渊:“这是自然。” 琥珀点头,放心的样子,行了一礼离去了。 早已回来静站一旁多时的沈放凑过来对陵渊说道:“嘉恪殿下这是误会了,以为行刺干爹的是熊鸿锦派的人?” 陵渊一笑:“既然殿下误会了,就把这笔账也算在熊鸿锦头上吧。” 沈放:“?” 陵渊的眸中隐着阴兀:“这厮的手都伸到宫里来了,惊着了殿下,找他算账实属应当。” 惊着了殿下…… 刚才不是说琥珀见过大世面所以惊不着吗?那琥珀的主人不是应该见过更大的世面更惊不着吗? 沈放觉得自己受惊了。
第43章 宫中守卫开始加强,三班轮换变为四班,每次交接均有不同口令,所有值守人员须得查实近三月内的开销和动向,并将原有搭班侍卫全部打散重编,彼此之间不得过从甚密。 负责接令的明冉虽不明就里,但因陵渊的职衔在自己之上,对于命令的施行,明冉十分认真地进行了。他还特别在风华无双宫周围加强了守卫布置,因此特地被沈放过问缘由。 明冉:“本官曾向嘉恪殿下建言‘以前朝大长公主以死抗拒四嫁之事,联合已退隐回乡却学生众多、支持者众多的前朝老臣一同上书,若被四嫁则自请守皇陵永不再出’,以此威压朝堂换取永留大烨之权,但殿下拒绝了,说‘各人自有缘法,孤可不愿去守皇陵’,本官表示在此情况下,殿下安危堪忧,殿下说‘陵督公在宫中一日,孤的安全可保无虞’。所以今日宫中加强守卫,本官想为殿下多尽一分力。” 沈放笑了笑,说道:“明侍卫长对嘉恪殿下,倒是十分关切。” 明冉一脸正气凛然:“嘉恪殿下乃国之功臣,归国之后不该遭受白眼与欺凌,甚至还想将她四嫁,实是大烨之耻。” 沈放一时摸不准他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如此认为,只好也正色道:“确是如此,明大人说得在理。” 明冉“嗯”了一声,微微拱手后离去。 沈放将明冉的事报与陵渊,嘉恪那句“陵督公在宫中一日,孤的安全可保无虞”令陵渊笑了笑,继而凉着脸说道:“竟敢撺掇长公主去守皇陵,他读的那些书都喂狗了!” 沈放:“可不是吗?这是什么主意?嘉恪殿下若是一时想不开答应了,这可怎么好?”他试探地问道,“明大人这禁卫首领,要动一动吗?” 陵渊:“是个有忠义之心的良臣,放着吧。” 而后陵渊被澹台璟涛宣召而去,澹台璟涛命他安排北戎使团入宫宴饮事宜,陵渊才知道北戎使团向澹台璟涛递了请见帖,碍于两座金沙矿已行进在水路上,澹台璟涛不好驳北戎的面子,便允了。 陵渊直觉这宴饮并无好意,甚至与舒穆罗所说的“落英缤纷舞”有关。但眼下也只能先安排宴饮相关事宜,在各处都谨慎行事以保宴饮当日万一有什么情况皆能应急。陵渊忙碌期间,舒穆罗还托人带话给他,问及嘉恪殿下对于跳舞的提议有什么回应。 陵渊来到风华无双宫,嘉恪已知他来意,笑道:“督公这次又打算捞多少好处?来孤这里催着孤答应跳那劳什子舞?” 陵渊含笑道:“微臣不敢,何况那舞既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殿下自可随意拒绝。微臣前来是想与殿下商议一个釜底抽薪之法。” 嘉恪笑道:“釜底抽薪?这意思是要杀了熊鸿锦?” “虽不是,但不远矣。”陵渊凑近了些,“微臣得到消息,那两座还在水路上的金沙矿,南楚要派人抢夺。” 嘉恪反应极快:“为了让北戎和大烨都相信机关兽驱动必须使用赤金沙,南楚该当如此。即便南楚没有这么做,督公也会派人伪装成南楚人去抢夺吧?” 陵渊笑道:“殿下一向敏慧。北戎闻讯后不管与熊鸿锦有何勾连,总会因为金沙矿被夺一事质询熊鸿锦,不管他如何解释,金沙矿被夺就是被夺,他百口莫辩。” 嘉恪:“他让北戎为难孤的这一舞,本就是北戎为讨好他而顺势为之的,一旦与他交恶,北戎也必不会为难于孤,毕竟他们还指望孤日后在北戎尽心尽力地教授机关术。” 陵渊:“正是。” 嘉恪一笑:“如此甚好,快去办吧。” 陵渊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精致玉匣放在嘉恪面前的几案上,打开,里面是半块白色玉珏,通体莹润无暇,品质上佳一望即知。 “殿下若察觉有危险,可向这风华无双宫外殿洒扫的那个小太监出示此物,他会调动一切人手保护殿下。”陵渊将玉匣又往嘉恪面前推了推,“殿下请收好。” 嘉恪没伸手,只瞟了一眼那玉珏,笑道:“此物贵重,孤拿着烫手。” 陵渊看着她笑:“殿下什么好物件儿没见过,怎会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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