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渊依旧保持着扶额又捂胃的样子,闷声道:“殿下……好狠的心。” 他这句话说得千回百转,像是刚刚被嘉恪抛弃似的,充斥着委屈与不甘。 嘉恪浑身微凛,想说些训斥的话却又堵在唇边。她虽已嫁过三次,但两任夫君都对她阴阳怪气,草原王虽待她和善,却一贯是和气包容,从未这般逗弄过她,使得她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才是最佳反击。 最终,她听到自己鬼使神差又不自然地斥道:“狠心,你不也得受着?” 陵渊还是扶额捂胃,却轻声回答道:“嗯,我受着。” 这是头一次他没有自称“微臣”,而是说“我”。 不过是称呼稍作改变,嘉恪的心湖却微微漾澜。 嘉恪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自称过“我”了,但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可以这样自称的人。 但这称呼的改变令嘉恪稍感不安,可在不安之后,她却又有些难以言说的隐秘情绪——她分不清那是什么,只知道是从未有过的、仿佛汩汩冒着热气的一些什么东西。 可眼前她只是遵照从前的戒备习惯,轻嗤道:“再僭越,孤就命你掌嘴。” 陵渊难受地皱着眉,扶额的手还没有放下来,低声叹了一句:“殿下好狠的心,我都这样了,还在计较些有的没的,也不问问我伤得如何。” 他还是不改。嘉恪一时气结,却也有些担心他的额头真的撞得很厉害,便硬声道:“手拿下来。” 陵渊叹气:“拿下来更疼。” 嘉恪:“孤命你拿下来。” 陵渊:“许是捂得久了,手有些不听使唤,不如殿下帮帮忙?” 嘉恪根本不信他的鬼话,抬手就抓住他的手往下扯,原本用了十足十的力气,但那滑头陵渊根本没想着反抗,直接就被她拉了下去,还反手握住她的手,对她略带委屈地微微一笑。 嘉恪登时就要发怒,却见陵渊额上真的有一块红肿,一时忘了生气,凝着那红肿看了一会儿,不自觉蹦出一个字:“你……” 陵渊握着她的手,凝视着她的双眼,往前凑了凑给她看那红肿,说道:“殿下看看,是不是好狠的心?” 就这么一会儿,说了三回“殿下好狠的心”。 嘉恪一个激灵,胳膊上泛出一片细密的疙瘩。她甩开陵渊的手,冷淡地说道:“这算什么狠心?孤更狠心的时候督公还没见识过呢。这点小伤算得什么,又死不了人。” 陵渊一笑,似乎比以前更看清了她一些,不仅没退后还又近前了半步,说道:“殿下不会对我更狠心。” 嘉恪瞥他,嗤笑道:“陵督公过于自信了。” 陵渊伸手轻轻拍了拍机关兽,说道:“这不传之秘,殿下都愿意传授于我,我在殿下眼中如此特别,又怎会对我狠心?” 嘉恪立即辩驳道:“这是为了对付熊鸿锦,不想让你出师未捷身先死!” “不想让我白白送死吧?”陵渊盯着嘉恪的眼睛,笑了,“殿下舍不得我死。” “你!”嘉恪有些气急败坏,但镇定下来也极快,刻意带了几分阴沉的笑意,说道,“也没错,对孤有用的人,不能轻易死了。” 饶是陵渊已有六七分笃定嘉恪心里有他,在这句话面前也难免有些惴惴。 “对她有用”与“对她重要”,是完全不同的。 陵渊惊觉自己只能接受后者。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无法甘愿只做这位殿下的臣属了。 此时的嘉恪仍是拒人千里,陵渊还无法准确把握她到底是真的想让自己滚远点,还是属于琥珀说的那种“越在意,越回避”,于是他暂时退而求其次,说道:“那殿下更要对微臣好些,微臣这么重要的人死了,可是殿下的一大损失。” 他又自称“微臣”了。 这是退回原位,还是因为她刚才的话而赌气? 嘉恪分不清。 但她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心头那丝丝缕缕的不快和隐隐的失落。 只是这些年来,她失望与难过的次数太多,已能十分熟练地将这些情绪吞咽,不让对方发现一丝一毫。 还能立即笑着反击。 “孤损失的够多了,不差你这一个。”她听见自己的凉淡笑意一如往常,只是其中的冷硬大不如前。
第45章 嘉恪有些在意陵渊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 这似乎是她头一次发自肺腑地在意某个男子对她的态度,即使是待她极好的草原王,她也没有这样在意过。 嘉恪暗自心惊。 陵渊抿了抿唇又眯了眯眼,只觉眼前这个女子很难应付,与以往任何对他示好的女子都不同——也是,她并不是对他示好的女子呢。 陵渊自嘲地笑了笑,对嘉恪说道:“殿下损失得够多了,还是损失少一些的好。” 这对话,似曾相识。 “伤心事这么多,也不差这一桩。” “伤心事已足够多,少一件何妨。” 在他们提及伤心事的时候。 也许两人都想起了那时的对谈,一时无话,显得殿中极静,落针可闻。 难得有这样长时间的独处,陵渊颇有些肆无忌惮地看着嘉恪,目光中像是并无其他的意思,又仿佛全都是其他的意思。嘉恪被这目光看着,察觉自己的心跳逐渐加快,便迎上去回击——看向陵渊。 他仿佛知道她一定会看过来,目光迎接了她,笑意包裹了她。 她在这看似沉静如海又好似波涛翻涌的眼神中,微微晃了晃神。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在她启口打算说些什么让他难受的话语之前,他抬手摸了摸额头的红肿,轻嘶了一声,成功令她那微微开启的唇闭了回去。 他感受到她似乎顿了顿,说道:“还要再试试么?机关兽里的机括虽说都类似,但总要更熟悉些为好。” 陵渊故意摆出一副不可信任的表情,说道:“殿下的狠心,微臣可不想再见识一遍。” 嘉恪呵呵一笑,说道:“督公若求孤,孤就不再颠你了。” 陵渊半点没犹豫,直接微微俯身凑近,低笑着说道:“求你。” 嘉恪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地低头,忿忿地“哼”了一声,走到虎形机关兽边上打开了它的腹部。陵渊带着笑走过去,一条腿迈了进去,看着嘉恪说道:“这次若再撞伤了微臣,殿下可得亲自为微臣上药。” “孤没伺候过人,”嘉恪抬脚踢在他另一条没进去的腿上,“不会。” 陵渊“嘶”了一声表示很疼,不情不愿地把腿挪进去。嘉恪立即关上腹门,机关兽走动了起来,不过只是缓缓行进,并未腾跃。陵渊在内很快找到圆形突起并像刚才那般操作,腹门开启,他轻快地翻身跃出,重新站直,看着嘉恪一笑:“多谢殿下心疼微臣。” 嘉恪白他一眼,说道:“大烨和北戎若有第三人知晓此脱困之法,孤必取你性命。” 陵渊正色道:“这个自然,微臣明白。” 从机关兽中脱困之法,无论放在大烨还是北戎都是重如泰山,即使仍不能反制南楚,但起码能在战场上减少很多伤亡。嘉恪身怀南楚这不传之秘,应当在极为重要的场合由她亲自昭告天下,从而彰显和稳固她的绝对地位。 而不是像现在,在这深宫大内无人问津的偏殿内,随意地传授给了一个她并没有完全信任的人。 是真的因为对她有用所以传授了,还是因为她其实已经信任他? 陵渊忽而有些后悔,刚才应该将“我”这个自称坚持到底吧? 嘉恪打开了豹机关兽的腹门,引陵渊伸手去探,说道:“位置都差不多,左右也移不过两寸。蛇形和鹰形的机关兽,孤没有触碰过也无法预料,但估摸着都会在内腔里。机关兽的修造大同小异,万变不离其宗。” 陵渊见她认真讲授,便也不开玩笑了,顺着她的话说道:“也曾有大臣建言以火攻这些木制的机关兽,但收效甚微。后来从得到的一些机关兽残片上发现这些木材遇火也难焚,却也无法弄明白到底是何原因,只是猜想是否南楚有什么特殊木材,或者制造机关兽的木材上涂有什么奇妙的东西。” 嘉恪微微一笑:“督公这是想试探孤到底知道不知道?” 陵渊笑着摇头:“微臣并无此意,殿下就算知道也不必告诉微臣。” 嘉恪笑而不语,陵渊也并不追问。 两人心里都有些不约而同地想:也许何时,又不知何时,彼此能更坦诚一些…… 走回风华无双宫的路上,嘉恪才发现今夜的陵渊似是精心装扮过,尤其那双靴子崭新得一丝污迹也无,在宫灯的映照下白澄澄得极为显眼。 一想到陵渊为何要如此的原因,嘉恪的唇角就勾了起来,弯出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好看弧度。 一旁的陵渊注意到了这个笑容,自然而然地看着她,含笑问道:“殿下想到什么了?” 嘉恪敛了笑意,故意不甚高兴地看他一眼,说道:“想到还有一种机关兽翻滚起来的模样没让督公试试,颇为遗憾呢。” 陵渊好笑地看她一眼,说道:“殿下记恨微臣的时日有些久啊,不多折腾微臣两回不罢休?也罢,殿下若肯亲手为微臣上药,就由着殿下折腾吧。” 嘉恪不免瞥了一眼他额上那红肿,嗤道:“孤不会伺候人,这话都说厌了,督公是故意装作没听到?” 陵渊一笑:“微臣哪敢要殿下伺候,殿下是故意装作不明白?” 嘉恪并不理会这句话,眼见着已到分岔路口,她便说道:“督公自去吧。” 陵渊:“哪有让殿下独自回宫的道理?微臣送殿下。” 嘉恪轻嗤:“送回去孤也不会给你上药。” 陵渊笑出声,说道:“微臣哪敢强迫殿下。”他微微一叹,像是自嘲似的,“殿下一个人走这么长的路回去,我有些……于心难安。” 又自称“我”了。 嘉恪看他一眼,陵渊只觉得那眼神说不上是要训诫还是要斥责,却觉出两三分无奈和一丝他也不确定的……缱绻。 一丝,真的只有一丝。 可他连这一丝都无法完全确定。 嘉恪一副懒得与他再多言的样子径直往风华无双宫走去,陵渊稳步跟在她身侧。她耳上的飞蛾耳坠一摆一荡,他静静看了一阵,有些想笑,心中暗叹不知谁才是扑火的飞蛾。 待快到风华无双宫时,嘉恪却没有走正门,而是向后门行去。陵渊有些不明所以却也隐隐感受到了什么,生出些许期待地看向嘉恪,嘉恪走到后门停步,看向带着点期待之意的陵渊,淡淡说道:“送到了,还不走?” 陵渊暗中自嘲,端正行礼后转身离开。他能感觉到嘉恪并没有进去,而是一直望着他。 她在望什么? 这般想着,脚下不免慢了两分,就听她在后面笑道:“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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