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容娡还是不由得“嘶”地吸了口凉气。 不远处,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的贺兰铮,蓦地失声大喊:“住手!” 声音惊慌,几近颤抖。 电光火石间,谢玹杀退亲卫,旋身划开那偷袭者的喉咙,一把扶住容娡,用手去捂她的伤处,声线微微不稳:“没事罢?” 刺伤容娡的短剑,当啷砸在雪地上。 容娡摇摇头,想说没事。 ——然而此时,贺兰铮却踉踉跄跄的走过来,面色苍白如纸,声音濒临崩溃:“剑上有毒!” 霁雪剑的剑尖迅速抵在他的咽喉上,谢玹压着怒气,眼底狠戾,寒声道:“交出解药,饶你一命。” 贺兰铮神情仓皇,目露悲色,不住摇头:“……无药可解。” 容娡的心狠狠一沉,当即手脚发软,几欲站不住。 她很清楚贺兰铮对她存有情意,若是有解药,当不会藏着不拿给她,应该不是在说谎。 伤处隐隐作痛,不知是否是错觉,似乎痛的更厉害了。 若是以往,哪怕是磕破了点皮,容娡也早已大呼小叫,泪眼涟涟地抱住谢玹撒娇,让他哄她了。 但眼下,她明明心里慌得不行,却苦中作乐的想,贺兰铮如此狡诈,竟胆敢用无药可解的毒暗算谢玹,还好她给挡下了。 伤口明明很浅,却不知怎地,怎么都止不住血。温热粘稠的血,浸透谢玹冷白的指缝,周遭的空气渐渐染上甜腥的血气。 谢玹死死的攥住剑柄,用力到指节泛白,一贯空净明淡的脸上,此时出现了一道裂痕,充斥着从未有过的怒火与无措,烧的他的五脏六腑一阵绞痛。 不该将容娡带来的。 他眼尾泛着猩红,轻柔的将她揽入怀中,手背上青筋暴起,颤声道:“姣姣,别怕。” 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子。 这一声落下。 泪水当即涌上了容娡的眼,模糊了容娡的视线。 惊惶与疼痛如浪涛般涌来,迅速将容娡淹没,压着她如溺水的人般喘不上气。 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强忍着泪意,勉强勾起一抹笑,想安慰谢玹不用担心,告诉他自己不害怕。 可尚未出声,喉间忽然涌出一大股腥甜的血气,毒性开始发作,来不及说些什么,她便不省人事的昏了过去。 —— 陷入昏睡后,容娡似乎做了一场梦。 梦里,弥漫着无边无际的大雾,她孤身一人,立在雾中,似乎要往什么地方去。 可雾太大,她迷了路,也不记得自己要去哪里了。 梦境中的容娡,竭尽全力的走啊走,绞尽脑汁的想啊想。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忆起,她要去找一个人,她要带他去吃甜香的酥酪。 可是,不知为何,一想到他,她的心口便隐隐作痛。 好奇怪。 那个人是谁呢? 浓雾里的容娡,怎么都想不起来,耐心殆尽,变得焦灼,胸口闷痛不已,忍不住在大雾里横冲直撞的跑了起来。 可她怎么都跑不出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浓雾中忽然走来了一群装束奇怪的人。 他们捆住容娡,说要杀了她祭神。 容娡很害怕,害怕哭出声,拼命挣动。 混乱之中,她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清磁温冷,像是从前听过无数遍一样。 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知道他是在唤她。 听见这声音的一霎,容娡忽然记起,她要找的人是谁了。 他叫谢玹。 她要去找谢玹。 境随心转,漫天弥漫的大雾里,忽然迸出一道极其耀目的金光,劈开无边无际的混沌。 雾气骤然朝四面八方退去,容娡脚下一空,迅速下坠,失重的恐惧令她的心高高提起,不由得像个溺水的人般伸臂胡乱抓着。 ——她抓住了一只冰凉的手。 半梦半醒间,有人掰开她的齿关,往她口中灌入难以下咽的药汁。 耳边乱嗡嗡的,混着许多她熟悉的不熟悉的声音,它们似乎在说,要醒了。 容娡从其中分辨出,一个她最想听到的、最动听的声音。 他死死攥住她的手,从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呢喃, “说好要同枕共穴,你若胆敢死,我定不会放过你……” “……容姣姣,孤不准你有事……” — 容娡醒来时,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停了。 窗外新雪初霁,晴光正好,鸟雀啾啼。 喉咙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腥甜铁锈味,混杂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她蹙眉,稍微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只感觉胸口稍微有些闷痛,除此之外并无别的不适之处。 她这一动,伏在榻边的谢玹立刻被惊动,脊背僵直地绷紧,缓缓抬头看向她。 动作幅度极轻,连鼻息都屏住了,似是怕惊扰什么。 两人视线交汇。 他眼眸湿润,定定地望着她,雪净的脸上,错落着压出的红痕,鬓边发丝微乱,整个人不复从前的端方雅正,甚至有几分憔悴。 容娡瞧了他一阵,忍不住轻笑出声。 笑过之后,她唏嘘不已,后怕道,“我还以为,再也醒不过来了。” 谢玹面色微变,倾身抱住她,嗓音低沉:“没事了,毒已经解了。” 他身上清浅的冷檀香,混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幽幽钻入容娡鼻腔。 容娡紧紧攥住他的衣袖,窝在他坚实的胸膛前,后知后觉害怕,缓了好一会神,才想起问:“不是说没有解药,怎地解开的?” 谢玹沉默一瞬。 容娡心下疑惑,纳闷地看向他。 谢玹错开视线,眼帘低垂,喉结上下滚了滚,扣住她的后颈,指腹摩挲着她颈侧的肌肤。 “找到解法了。” 不待容娡再说什么,他的眼皮向下压了压,倾身去吻她的眉眼,力度温柔而缱绻。 她心中一软,心房满溢着酸胀的情绪,当即将原本想追问的话抛在脑后,吸了吸鼻子,搂着他的脖颈,往他怀里钻,啄吻他的下颌、唇边。 “……有一件事,我骗了你。”温存过后,她惴惴不安的开口,“骗过了你。” 谢玹正凝神给她梳理头发,闻言,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上扬的音调,“嗯?” 容娡从他怀里爬出来,面对面跪坐在他面前,严肃地板住那张明丽的小脸:“你还记不记得,在云榕寺时,我为你挡过一次剑的事?” 提到这个,谢玹不知想到什么,眼底黯了黯。 他自然记得,便点点头。 容娡咬了下唇瓣:“那是个意外,我本来没想帮你挡,但当时不知怎地,脚底绊了一下……我就顺水推舟的挡下了。” 她说话时,谢玹面容岑静,始终盯着她看,几乎一眨不眨,像是怕看一眼会少一眼似的。 待她说完后,他眯了眯眼,眸光粲然清沉,像是能看透她心中所想,沉吟道:“虽为身不由己,可你还是替我挡下了,不是么姣姣?不必太过在意。” 容娡心里一寻思,也对,顿时展颜一笑。 “唔……好像还有别的事也骗过你哦!” 谢玹眉梢微挑,抬手箍住她的腰,神情无奈:“……小骗子。” 容娡:“哼。” 谢玹将她揽入怀里,轻吻她的眉心,眼神惆怅,叹息着笑:“可我……爱慕你,又能如何呢。” 容娡微怔,心房好似被什么轻轻的敲了一下,泛起酸涩又甜蜜的涟漪。 他知道她骗她,却依然选择爱她。 她也愿意学着爱他。 “以后不会了。” “好。” 窗外,不知名的树抽出新芽,日光摇漾。 冬去春来,春晖渐暖。 万象更新。 —— 贺兰铮一党的叛军于建安伏诛,战事初定,百废待兴。 军中有诸多事须得谢玹亲自前去处理,书信与案牍堆成小山。但先前因着容娡出事,谢玹寸步不离的陪在她身边,余事一概不问,只好一直拖着。 容娡醒来后,谢玹便变得忙碌起来。 律回春至,草长莺飞,等这边的事务解决后,不日便要启程回洛阳。 谢玹旰衣宵食,忙的成日不见人影,只留下静昙护在容娡身边。 容娡怕他过于劳累,去军帐寻了他数回,只有第一回 见到了他的人。 春日负暄,不知怎地,这人的手却冷的像冰块,比容娡的手还要冷。 她牵住时,忍不住皱眉,告诉他添些衣裳。 谢玹心不在焉地应下。 往后再没见到他的面。 没几日,远在北地的白芷与白蔻,兴师动众的奉命前来,而一向在容娡身边严防死守的静昙不知去了何处,没了踪影。 白芷一见容娡,便忍不住红了眼眶:“娘子受苦了。” 白蔻在旁边端详她良久,也道:“娘子瘦了许多。” 容娡摸了摸自己的脸,对她们笑道:“没事,都过去了。” 白芷摇头,仍不停流泪,容娡安慰她两句,她反而更加泪如决堤。 容娡心下奇怪,目光狐疑。 白蔻急匆匆地将白芷拽走了。 容娡细细回想一番近日发生的一切,联想到不见人影的谢玹,愈发觉得古怪。 过了一日,她寻了个借口支开白蔻,不动声色的盘问白芷:“你昨日哭什么?” 白芷忍不住又红了眼,支吾道:“……没什么。” 容娡双眸微眯,拨着菩提手串,淡声道:“你们瞒不过我。说罢,你们君上为了解我身上的毒,做了什么。” 白芷慌了神:“不能说!” 言罢,她自知失言,神情僵住。 见状,容娡心中一沉,指尖身不由己的颤抖起来。 她定了定心神,似笑非笑地盯着白芷,语气不容置喙:“说!” 在她叠声压迫下,白芷终于红着眼,将实情一一道来。 原来那日,容娡中毒昏迷后,谢玹遍访名医与毒师,仍寻不得解药。 只有一名南疆的蛊师,看出两人身上种着同脉连心的情蛊,而容娡身上的蛊又恰好是母蛊,便提出一计。 即,利用情蛊,将毒引到谢玹身上,之后再设法压制、清除。 此计不亚于一命换一命。 但谢玹毫不犹豫地应了,召来随军的近臣,交代后事。 臣子们听后大惊失色,坚决反对谢玹的做法。魏学益的反应尤为激烈,冒雪立在军帐外,唇枪舌剑,唾骂了他一夜,骂他被情爱冲昏了头脑,骂他是个疯子。 但任凭他如何说,谢玹心意已决。 皇位也好,性命也罢。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只要他的容姣姣。 当晚,蛊师剖开谢玹的心脉,取蛊引毒。 子蛊亲近母蛊,将容娡体内的毒尽数吸收,再钻回谢玹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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