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骚乱起来,明月台上的众人停住动作,不约而同地朝声音来源处看去—— “巍军来了!” 城门大开,箭如雨落。 旌旗在空中飞扬,潮水般的巍军以排山倒海、摧枯拉朽之势破入城门,齐声铿锵高喊:“杀——” “杀——杀——!” 巍军势如破竹,贺兰铮大势已去,祭台下的叛军猝不及防,乱了阵脚,被打的落花流水,毫无招架之力。 一片混乱中,高台上的容娡最先反应过来,快步走到边沿。 一眼便望见,人潮中,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神姿高彻的男人。 周遭的血雨腥风,虚化成模糊的背景,飞速向后退去。他像是神佛的化身,像是骤然劈开混沌的一束光芒,牢牢攫住容娡的目光。 锋芒毕露,生杀予夺。 他在刀光剑影中,策马飞奔,霁雪剑所向披靡,一往无前,朝着她疾驰而来。 尘土漫天,神祇降临世间,仿若听到了她的心心念念,出现在她身边。 容娡遥遥望着他,心里攒积许久的无助与委屈,霎时汹涌而出,化作泪流满面。 她从不信天命与鬼神,很清楚事在人为。 不会有什么神明,会在意她的生死,会救她于水火之中。 可谢玹会在意。 这是她第一眼便喜欢上的男人。 这是独独向她投来注视的神明。 她的神明,她的谢玹—— 如同从前的许多次那般,来拯救她了。
第103章 入骨(修) 灰色的天幕下, 谢玹一人一剑一骑,破开黑压压的千军万马。 玄色的身影,于刀枪铮鸣中, 用一种快的不可思议的速度,来到明月台下。 不知何时, 飘起了漫天飞羽的雪。 容娡却好似对凉意浑然不觉, 伏在栏杆上, 一动不动, 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谢玹翻身下马, 大步迈上台阶, 几乎是跑着登上明月台。 披风猎猎翻飞, 沾着血污的玄甲,在行走间被他解开、脱下。 转眼间,他便登到高台上,在容娡面前不远处站定,身姿清隽颀长,隔着如絮的雪幕,深深地望着她。 ——细雪淅沥, 他的眼神里满是爱意。 有一片冰凉的雪花坠入容娡眼里, 融作温热的水滴, 顺着眼尾滑落。 沾着碎雪的眼睫猛地颤了颤,容娡再也抑制不住心中决堤的情绪, 飞奔着扑入他怀里。 “谢玹。”她死死地抱住他劲瘦的腰, 将面颊埋进他坚实的胸膛, 哽咽着唤, “……谢玹。” 谢玹像是对她的动作早有预料,在她扑过来的前一刻, 便早早张开双臂,上前将她拥入怀里。 他抱的很用力,几乎要将她揉入骨血,面颊紧紧贴着她的发顶。 厮杀的人声,在相拥的一霎,遥遥与他们隔绝。 天地寂静,唯有心跳声鼓震不止。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两人的头顶、肩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静止,天地之间,他们仅能感知到彼此。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仅是短短的一瞬。 谢玹浓长的睫羽轻轻眨动了一下。 似是想到什么,他将容娡稍稍松开一些,清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寸寸看过去。 容娡抬头看他。 这人琥珀色的眼眸里,折射着清浅的雪光,面容一如既往的神姿高彻。 只是,从前总是漠然的眼里,如今多了她的身影,被她牵动着心绪,眼底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细细端量着容娡,容娡知道他想问什么,便主动道:“我没有事。” “没事便好。”他用指腹细致地拭净容娡眼尾的泪珠,眸光微漾,似是有千言万语想同她说,却莫名说不出口。 最后只重复道:“……没事便好。” 容娡听得又想哭了。 她撑着他的胸膛,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确认他没受伤后,重新抱住他。 隔着几层布料,能清楚的感受到谢玹的心跳,鲜活有力,稍微有些快,应是因为方才赶得太急。 容娡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温暖的胸口,贪恋地嗅着他身上的冷檀香,默默地想。 这个人,好像很笃定,她见到他后会抱住他,所以才提前将冰冷硌人的玄甲脱下。 ——事实上,她也确实来抱住他了。 真是的。 他怎么能这么了解她。 容娡窝在谢玹怀里,心里小声嘀咕,唇角却不受控地上扬起来。 — 明月台上的其余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巍军惊得懵住,愣在原地,面面相觑,良久回不过神来。 谢玹将容娡搂在怀里,看向那些祭官与献官,目光变得极冷,仿佛浸透了雪意,凝成一柄无比锋利的冰刃,一一从他们脸上刮过。 众人战战兢兢,宛若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分毫不敢动弹。 高台之下,兵刃相接,祭坛变作战场。 叛军明显不敌巍军精兵,被打得落花流水,弃甲曳兵。 容娡面对着梯台外,刚好能将台下的战况尽收眼底。 血流成河,残肢遍地。洁白的雪地被血染的猩红,血流像裂开的冰面那般蜿蜒着伸向四面八方,惨叫声此起彼伏,宛如人间炼狱,惨不忍睹。 容娡的眼睫猛地颤了颤,不忍再看。 她转而看向祭台上的其余祭官、礼官、献官,目光灼灼,逐一从他们僵硬的脸上扫过。 声音很冷,裹挟着风雪似的,隐有肃杀感。 “你们这些人,求神拜佛,祭祀上天,究竟是为了天下苍生,还是,为了你们自己,为了你们不知餍足的欲望?” 她的眼瞳漆黑又明亮,瞳仁深处宛若蕴着熠熠火光,哪怕是风雪茫茫交加,也难掩其中那股明艳的灼热。 众人目光闪躲,唯唯诺诺,无人应声。 容娡死死盯着他们,双目泛红:“为何不答?是不知,还是不敢?” 先前险些要被祭神的那种恐惧感,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她一回想便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用力紧了紧手心,才勉强使得自己没有失态。 依旧无人作答。 谢玹似乎看出了容娡的惊惧,眼眸微动,默不作声地拥紧她。 容娡盯着这些人,满含嘲讽的冷哼一声,这才别开视线,看向远处的城墙。 叛军乱作一团,丢盔弃甲地奔向城外,人潮攒动,不见主帅身影。 略一思忖,她问:“贺兰铮呢?” 谢玹不吭声。 过了一阵,才闷闷不乐道:“逃了。” 叛军落败,已成定局,贺兰铮许是自知日暮途穷,不知连夜逃去了何处,天未亮时便不见踪影。 容娡了然点点头,“喔”了一声,没有再多问。 天色昏沉,雪势渐渐大了,风饕雪虐,几乎瞧不清人影。 建安郡位置偏南,鲜少下这样大的雪,如今正是冬春交接之际,苍白的雪羽却笼罩了整座城池。 明月台露天而建,寒风裹挟着雪粒,冰冷刺骨,不宜再待下去。 谢玹将一旁斗篷上的积雪抖落,披在容娡身上,二人携手同行,从另一侧避风的阶梯走下明月台。 才走到台下,谢玹忽然脚步一顿,侧身将容娡挡在身后。 容娡疑惑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望见风雪中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贺兰铮?” 几名亲卫伫立在不远处,拦去了他们的退路,而贺兰铮一袭白色锦袍,被亲卫簇拥着,几乎要与漫天的雪融在一起。 听见容娡唤他,他颔首回礼,视线在她秾丽的脸上停留一瞬,转而看向谢玹。 他带着笑打量谢玹:“我是该叫你国师,还是该称呼你为……皇兄?” 谢玹没有出声,一手护着容娡,另一手按在霁雪剑上,沉静地望向他,眸光淡漠,眼底隐有审视的锐色。 贺兰铮面上笑意加深:“皇兄不必如此防备臣弟。败局已定,纵我有通天之能,也是无力回天。” 容娡看着他那笑容,心下莫名有些不适,眼皮也蓦地跳了起来。 她没由来的不安,想拉着谢玹转头就走,但见谢玹没动,犹豫了下,压下心头不适,凝神继续听他们的谈话。 稍微一想,便能想通谢玹为何沉住气不动。 建安郡是贺兰铮的据地,他兵败如山,却气定神闲,身边又跟着亲卫,保不齐会设埋伏。谢玹若是孤身一人自然可轻易脱身,可他身后有容娡,难免要顾及她,不若同贺兰铮相峙,静待座下兵卫赶来。 便听贺兰铮继续道:“臣弟年幼时,曾有幸得见皇兄仪容。皇兄渊清玉絜,高山仰止,是我等的标榜。那时我便暗中想,日后我也想成为你那样的人,受万人敬仰。” 容娡听得满腹疑惑,不明白此人为何要跑来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愈发提高警惕。 贺兰铮似是陷入某种回忆,安静片刻,才又缓声道:“臣弟此番前来,是同皇兄辞行。” 谢玹终于开口了,嗓音温淡,“你不会活着离开。” 他的声音并未刻意放大,语气很平静。 可这几字落下后,却似被冷气骤然浸透,凝成一把薄薄、冷戾的冰剑,杀气四溢,悬在贺兰铮头顶,宣判了他的死刑。 两个身高腿长的男人,隔着几步的距离,遥遥对峙,各怀心思。 “是么?”贺兰铮低喃,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事似的,蓦地笑弯了眼,“——你也是。” 话音落下,他的神情骤然变得晦暗。 下一瞬,亲卫齐动,拔剑朝谢玹攻来。谢玹神情一凛,霁雪剑出鞘,与他们交手,剑光纷乱交织。 与此同时,容娡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警敏地察觉到身后的长阶上,似乎有人在靠近,速度极快。 她余光瞥见一道阴狠的寒光刺向谢玹毫无防备的后心,来不及多想,身体快过大脑,本能地扑过去替他挡下。 利刃划开衣裳,刺入容娡的肩。 好巧不巧,位置与当年容娡弄巧成拙、替谢玹挡下的那一剑几乎是同一处。 只不过,当年是装模作样,如今是真心实意。 在短剑刺过来的那一瞬,她终于,看破了自己的心意。 ——她不是有点喜欢谢玹。 而是很喜欢,很喜欢谢玹。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早在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情意便在心房深处埋下了一棵种子。只是她不愿承认,也不愿去发觉。 看见他的第一眼,她就觉得自己与他会有一段缘。 到如今,蓦然回首,方觉情意已长成参天大树,深深植根于她的内心深处。 谢玹坚定的选择了她这么多次,她理应也该为他做些什么来弥补。 偷袭者见刺中的是她,极快地收了力道。 伤口并不深,也没伤到要害,只浅浅划破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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