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被人制住,他才回过神来,便边扎边破口大骂:“你是什么人,竟擅自用兵缉压本公子?!我告诉你,我姓卢,我爹乃是朝廷命官,不日即将晋升!你你你、你今日敢捉我,你就等着瞧吧!” 兵卫长乜他一眼,嗤笑一声:“我们贵主说要拿你,哪怕是国君在此亦得将你拿下!卢郡守如今自身难保,公子还是先自求多福吧!” 言罢,他恭敬地对谢玹行了个礼:“主上果真神机妙算!” 谢玹神情淡然,依旧没什么情绪。 顿了顿,不知为何,他忽地瞥了容娡一眼。 容娡心中盘算着小心思,不经意抬头,恰好迎上他那一眼。 她被他看的有些无措,心中一紧,手指微蜷。 这人是……什么意思? 她有些看不明白。 想了想,觉得他许是想让她退下。 可她还有难处尚未解决—— 脑中思绪飞速转动,容娡眼眸微动,俯身行礼,怯声讷讷道:“方才不知公子身份尊贵,一时情急,冲撞公子尊驾,还望公子见谅。” 谢玹淡淡地“嗯”了一声:“无妨。” 被擒着的卢攀见此一幕,怒不可遏:“装模作样!惺惺作态!你方才往男人怀里钻的时候可不是这模样的!还有你!一副圣人模样,竟为美色所迷!” 闻言,兵卫长悄悄打量容娡,瞧见她哭的梨花带雨的一张小脸,先是眼前闪过一抹惊艳,而后略带惊奇地望向谢玹。 旋即他反应过来,怒冲冲地踢了卢攀一脚:“贵主幼年即被高僧点化,虽未遁入佛门,但长年修身养性,一向不近女色,你休得胡言!” 容娡哭哭啼啼,伏在地上的细腰颤的像风中柳绦:“卢公子莫要血口喷人……” 谢玹微微抬手,示意兵卫等人退下。 卢攀被带走,兵卫如漆黑的潮水般褪去。 待他们走后,他垂眸望着容娡,声音温淡:“你似乎有话要说。” 容娡咬了咬唇,抬起泪盈盈的眼:“民女的确有一事相求。” 她眼底闪着细碎的光,慢慢斟酌措辞:“民女逃上山时,不慎与母亲走散,母亲被那卢攀捉了去。民女位卑言轻,想恳请公子帮我救出母亲。” 言至此,她嗓中哽咽一片:“我自知身微力薄,于公子无益,但如若公子能帮我,日后我愿为公子献出我的一切,哪怕是……公子要我的性命。” 这番话,说的恳切无比,半真半假。 说到最后,更是美眸潋滟,隐约传情。 她在隐晦的自荐枕席。 终究是士族教养出的闺秀,哪怕是此时宝殿中仅有他们二人,说完这话,容娡不禁有些脸热。 但谢玹似乎并没有听懂她的言外之意。 他的眼眸依旧冷淡,甚至极有分寸的,没在她身上过多停留。 略一沉吟,他颔首答应:“可以。” 容娡看着他,见他丝毫不为所动,头一次对自己的美貌产生怀疑。 她仔细在他脸上看了两圈,的确未从他的神情中窥探出半分情|欲。 她有些泄气,又颇为不甘。 略一思索,她压下心头的蠢蠢欲动,俯身叩拜:“多谢公子。” 直起身时,眼前却多了一只修长如玉的手。 她有些不解的向上看,对上男人一双雪湖般岑静的眼眸。 谢玹垂着眼帘,目光轻轻扫过她的左腿,眉宇间浮出一点迟疑之色,温声道:“起来吧。” 容娡愣了一下。 不知为何,先前还没什么感觉的左脚伤口处,蓦地翻涌出剧痛。 其实不仅是左脚。 膝盖、手心……皆泛出细密的痛觉来。 两日经历的惊心动魄,她细嫩的皮肤上剐蹭出许多伤痕。 她一向红润的唇上,也干裂出一些细小的伤口。 容娡看着眼前的这只手,想到这两日经历的种种,没由来的,心中搅出滔天的酸楚。 ——他看出她受伤了。 这样处尊居显的一个人。 清澈的日光绕过焚香的烟雾,洒落在他冷白的手指上,隐约有暖意顺着他的指尖流入容娡眼底。 眼前绣着金线的袍袖蓦地模糊。 容娡鼻尖泛酸,这次没有丝毫伪装,实打实地落下泪来。 她边哭,边看向自己沾着尘土的手心,面露窘迫,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借他的手站起身。 静默须臾。 谢玹略一思忖,隔着衣袖,握住她一只手腕,略微发力,将她带起。 容娡脚上痛觉加剧,她踉跄一下,扶着他的小臂站稳。 她的发洒在谢玹的衣料上,发尾漾出弧度。 酒酿似的甜香幽幽缭绕入谢玹的鼻息。 谢玹立即松开手,后退一步,拉开二人距离。 容娡抬袖揾泪,哽咽道:“……多谢公子。” “不必。”谢玹神色似有温和,重新跪坐在蒲团上。 容娡垂着头,并不妄想这人现今能屈尊降贵地将她送回厢房。 她缓了缓足上的痛感,便一瘸一拐的走下台阶。 走着走着,她忽地转过身,看向高台。 谢玹果然还安静地跪坐在那里,眼眸轻阖,淡漠的一如她来之前的模样。 但又似乎略有不同。 此时容娡脸上的泪珠已消散近无。 她眸色深深,仰头望着他,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回想起兵卫说的话,心中的盘算着的念头愈发强烈。 兵卫说他,向来修身养性,不近女色。 这样一个洁身自好、品性端方,又手握大权的男子。 似乎,刚好适合漂泊无依的她来依附。 容娡收回视线,看向衣袖中他遗落的那串菩提。 在怦怦的心跳声中,坚定了自己的心念。 她想要接近他。 她想要得到他。 她要勾引他。 哪怕她连他的姓名都尚未得知。 哪怕他身处在她遥不可及的高台上。 但,当她第一次对上他的眼眸时。 她的心中便隐约浮现出,“得到他”——或者说,得到他的权势——这个念头了。 —— 日影渐渐晦暗,雪云翻涌。不知不觉间,周遭氤氲开潮湿的气流,天幕沉沉如墨染,似是又要落下雨来。 容娡离开后,谢玹仍在佛像前跪坐。 不知过了多久。 雨丝缈缈垂落,谢玹缓缓睁开眼。 乌云蔽天,檐下铜铃轻响。 他睫羽轻眨,淡声道:“静昙。” 一直藏在暗处的暗卫持伞上前:“主上。” 伞面遮住大部分光线,谢玹半阖着眼,面上神色莫辨。 静昙脸色讪讪,踯躅片刻,斟酌道:“主上,今日是属下办事不力,竟让不知来路的那女子近了您的身。属下自愿领罚。” 谢玹语气淡淡:“无妨。清修时撤下兵卫,是我的命令。” 静昙恍然大悟地颔首:“主上果然算无遗策!此番用计扳倒卢凡,卢家大势将去,临近江东的其他数郡必定有所忌惮!” 谢玹跪坐如松,静静听着。他的脸在雨幕里愈发斯文苍白,不知为何,神情竟显得有些恹恹。 他听着静昙的禀报,站起身,却冷不丁地听到一声清脆的“丁啷”。 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 静昙弯腰捡起,捧给他看:“咦,是女子的耳珰。” 焚香的烟雾在细雨中飘摇、缭绕,隐约有清浅的甜香传来。 谢玹望着那串碧玉耳珰,忽然极轻的说了一句:“那女子并不在我的计策之内。” 静昙没听清:“啊?” “没什么。”谢玹的声线重又冷淡,“让你将这耳珰送还给她。”
第5章 祈愿 容娡被谢玹救下的消息,很快便在寺院中传开。 回厢房的路上,容娡遇上许多前去参禅的僧侣,他们看向容娡的目光很奇异,有惊讶,有怜悯,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畏惧。 她迎面朝他们走去时,他们是仿佛躲避什么似的,原本整齐有序的队伍主动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宽敞的道路,容她通过。 容娡这两日几乎没怎么合眼,又困又累,没细看他们的神情,只当他们是好心让行。 艰难走回厢房,她早已困倦不已,头一沾枕便昏天黑地的睡了过去。 夜里她睡得不大安稳,隐约听到低低的谈话声,似乎是有人前来问话。 但她的眼皮很沉,听到动静后,眼珠动了动,又陷入昏睡中。 — 次日,雨霁天晴,碧空如洗。 晨时的静钟声自钟楼传彻整座寺院,容娡悠悠醒来。 这一觉睡了太久,她颈项发酸,缓了一阵才起身。 厢房外有早起去参禅的女比丘陆陆续续经过,住在容娡隔壁的寂清法师见她醒了,送来些素膳。 “施主且用些膳,稍后医师会来给施主换药。” 容娡含笑道谢。 寂清法师说完,又指了指容娡的枕边:“昨日施主睡下后,有个男子送来了一只耳珰,说是您落下的。我将它收在施主枕边了。” 容娡一愣,看向枕边,果然望见一串碧玉的耳珰。的确是她的。 寂清法师要去参禅,不便多留。容娡起身将她送到门外,回到床边坐下后,唇角温婉的笑意慢慢消失。 昨日她没注意,并不知耳珰落下。但寂清法师说来送的是男子,昨日与她有过接触的男子仅有谢玹一人。 她摸着空着的那只耳垂,心中有些懊悔,昨日不该早早睡下,夜里听到说话声时更不应该不起身,以至于错失一次与谢玹接触的机会。 过了一会儿,她又觉得送耳珰来的不是谢玹本人,应该是他的某个属下,否则寂清法师的反应不会那般平静。 这样想着,她心中稍微开心一些。 连着下了两日的雨,今日天高云淡,清风和畅,天气十分好。 医师来给她换过药后,容娡感觉脚上的伤痛减轻许多,便打算在寺院中走一走。 谢玹既然答应帮她寻母亲,容娡便不怎么担忧她的安危。反正有人去寻,与其她枯坐着忧心忡忡,不如出去走走,做些实事。 她口中的实事,倒不是亲自去寻母亲,而是如何接近谢玹。 如今容娡对他,可以说是几乎一无所知。 这人如今在寺中,她出去转转,说不准就偶遇到了,届时若能略有接触,也不算是白费功夫。 容娡出门时,刚好遇见了参禅回来的僧侣。 她看到僧侣中熟悉的那个小沙弥,便笑吟吟地颔首打招呼,怎知那小沙弥的回应有些躲闪,与他同行的僧侣看见容娡,更是加快脚步,扯着他快速离开了。 他们避她如洪水猛兽,容娡有些莫名其妙,待人走后,顷刻沉了脸,秀丽的眉微蹙。 一些主道上仍有不少兵卫在巡逻,但他们中的大多数昨日见过容娡躲在谢玹身旁,因而并没有阻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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