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地明白了什么,偏头看向许蕙。 许蕙面色发白,眼神虚浮,喃喃道:“是……骊华公主……” 骊华公主同李复举拉扯一阵,李复举强忍怒火,挣开她的手,拉开距离:“公主自重,我已有妻室。” “妻室?”骊华公主轻蔑的笑了笑,“不过是个寒门女罢了,有什么好的?同她和离,与我成婚,日后有的是你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同样是寒门出身的容娡,听的心中不适,皱起眉头。 许蕙死死咬着唇,注视着前方,强忍泪意。 四周渐渐围上些人,好整以暇的看着这场闹剧。 有人知道许蕙的身份,纷纷投来打量的视线。 容娡站在她身旁,也承受了些各怀心思的打量。 无故被波及,她渐渐烦躁,正犹豫是否要抛下她去找谢玹,蓦地察觉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下意识地抬眼寻找,猝不及防对上贺兰铭的阴鸷的眼。 贺兰铭饶有兴致地盯着她,不知想到什么,缓缓挑起眉,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容娡仿佛被毒蛇蛰了一下,浑身寒毛直竖,连忙别开视线。 这样荒唐的闹剧,分明有诸多风雅名士在场,却无人上前劝阻。 拉锯半晌,反而是向来冷情冷心的谢玹,被身边的男子推着,如同一抹耀眼的新雪一般走上前。 在场之人瞧见他雪净清峻的脸,吵嚷声霎时消减大半,连骊华公主都噤了声。 见他成了众矢之的,容娡倏地止住朝他迈去的步伐。 迎着各色视线,谢玹面容无波,略一沉吟,只淡声道:“复举,你方才询问之事,我有眉目,随我来吧。” 容娡远远望着,敏锐地窥出谢玹一贯清沉的眉宇间,隐有一丝不耐之色,不知是怎么了。 骊华公主明显忌惮谢玹,眼睁睁看着他将李复举唤走,却毫无办法。 她柳眉倒竖,面色愠怒,待谢玹走后,怒冲冲踢翻一个炭火盆,凌厉的目光的在人群扫视一圈,似是在找什么人。 贺兰铭捏着刀扇,悠哉走上前,同她低语几句。 许蕙若有所感,连忙转身闪避。 炭火盆滚了几圈,火星四溅,火舌舔舐着木质的栏柱,蓦地起了火。 有人惊叫:“走水了!” 众人纷纷慌乱奔逃。 见状,容娡也无法置身事外的待在原地,目光逡巡一阵,未曾看见谢玹,索性起身往许蕙离开的那个方向走。 怎料火势愈发大,浓烟滚滚,扰乱视线。 府中霎时乱成一锅粥,吵嚷声此起彼伏。 容娡不熟悉路,又寻不见谢玹,心中焦灼不已,渐渐与人群走散。 不知走到何处,后颈忽然一痛。 来不及反应,她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48章 锋锐 谢玹身形如松, 走在李复举等人身前,沿着栽种绿竹的蹊径走了一段路,一经远离骊华公主的视线, 便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面前并行的两人。 周围的青墙上覆着点未消融的雪, 他的眉宇间也覆着清凌的雪色, 面容清峻, 显得疏离而不近人情。 李复举是个聪明人, 心知肚明谢玹唤他来, 是在为他解围, 连忙恭敬地拱手道谢。 谢玹淡声应下, 同他商讨了几句无关紧要的政事,便让他离开了。 冷风岑岑,四下竹影婆娑,窸窣晃颤,偶有叶上几点残雪簌簌滑落。 待李复举走远后,谢玹目若寒冰,冷声对身旁人道:“魏学益, 你未免过于放肆。” 魏学益正是在刚才, 将谢玹推到众人面前的男子。 此人目若朗星, 面如白玉,二十五六的年纪, 通身文人清儒气质, 如今在朝中担任御史大夫的要职。 闻声魏学益的笑脸僵了一瞬:“君上, 我怎么了?” 谢玹伸手拢了下身上的鹤氅, 瞥他一眼,嗓音沉冷:“你不该将我推上前。” 他远远望见骊华惹出的乱子, 本欲置身事外,从人群中穿行而过,去寻对面惶惶不安的容娡,却被魏学益施以干扰,被迫出面帮忙。 魏学益收敛了笑意,打量着他的神情,沉声道:“君上明知李复举可堪大用,我作出此举,是想为您麾下增添几位可用之人。” “何况方才那种情形,以骊华公主跋扈的性子,除却君上,也无人能制止。” 谢玹垂下眼帘,默不作声,眼角眉梢的雪意却愈发浓郁,整个人冷的几乎要同身后覆着雪的竹子融为一体。 魏学益环顾四周,目光灼灼,紧紧盯着他,压低嗓音:“君上南下遇刺,便应当知晓,如今虽国君昏庸,但朝中已有人在怀疑您的身份,万不可有半分松懈。” “况且……国君未必当真糊涂。” 他沉声说了许多,条分缕析分析当今局势。 须臾,谢玹掀起眼帘,不甚在意地淡声道:“知道了。” 应下这一声后,他长睫一眨,眼眸晕开粼粼的波纹,冷白的面颊之上抖落一圈淡淡的雪光。 未有半分犹豫,便转身折返去找容娡。 魏学益望着他清隽的背影,分辨不出他听没听进去自己的话,眸光微闪,轻叹一声,跟上他。 没走出几步,前方隐有混乱的脚步声传来。 谢玹若有所感的抬眼,望见不远处滚滚弥漫的浓烟,微微蹙眉。 旋即,浓烟里接连冒出几个黑色劲服的暗卫,凌空落到他面前。 几人皆是满面烟灰,浑身狼狈。 “主上,烟势太大,人序杂乱,我等无能,跟丢了容小娘子。” 一听这话,谢玹空净明淡的面色骤变。 他意识到什么,蓦地转身,看向默不作声的魏学益,眉宇间霎时闪过一道凛冽的杀意:“魏学益!你蓄意调开我!” 魏学益咬着牙,面色惨然,声色俱厉道:“君上!” “安能因一女子误大业耶?君上心乱矣!我既为佐臣,奉先师命,当为您清剿一切扰乱您心念之人!” 谢玹面露薄愠,冷叱道:“放肆!” 他甩出令牌扔到侍卫面前,“调兵卫来。” 魏学益赶在那暗卫前拾起令牌,“谢云玠,你疯了不成?!朝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怎敢以身涉险?难道你忘了先师之誓,忘了十五年前是谁将你自尸山里刨出来的?!” 十五年前…… 谢玹身高腿长,转瞬间便大步走到他面前,身上的鹤氅带起冰冷的气流。 闻言,他极轻的笑了一声。 谢玹比魏学益要高出大半个头,居高临下,同他目光对峙,眼眸微眯,一点一点用力将令牌从他手中拽出: “你就当我是疯了吧。” — 容娡是在剧痛中醒来的。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浑身不适,后颈处不时传来刀割似的抽痛,只记得自己昏迷前要去找谢玹,然后便被人击中后颈,失去了知觉。 容娡动了动手足,感觉自己被捆在柱子上,足腕上似乎戴上了锁链,行动受限。 她本就觉得侯府那场火来得蹊跷,如今陷入这番境地,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是遭人算计了。 她忍着痛,镇定心神,竭力思索,将她掳走的会是何人。 脑海中,几乎毫不迟疑地冒出贺兰铭那张阴柔的脸。 会是他么? 他将她捉来,是要做什么? 容娡想到谢云妙说过的有关贺兰铭的事迹,不由得心惊胆战。 好在,锁链只锁住了她的脚。容娡略一思索,悄悄将谢玹给的暗器攥在手中,准备见机行事。 不多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 木门被推开,一个谄媚的男声道:“大殿下,您要的人我给捉来了。” 贺兰铭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容娡感觉脚步声朝自己靠近,有一股阴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霎时浑身寒毛直竖,心扑通扑通急跳起来。 她听到剑刃出鞘的冷铮声,心提到了嗓子眼,衣袖下的双手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 剑尖挑开蒙在容娡脸上的布,光亮映在容娡娇美的脸上。 容娡的双眼已经习惯黑暗,乍然望见强光,不禁用力阖上,眼尾渗出清泪。 她在睁眼的一瞬间瞧见了贺兰铭的脸,惊惧不已,手指压在暗器的机括上,等待他的下一步举动。 然而,贺兰铭看清容娡犹如海棠垂泪般的面容时,阴冷的神情忽地一僵。 剑尖擦着容娡的鬓发移开。 她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贺兰铭收回剑,转身一脚踹向身后的宦官:“瞎了眼的狗东西,你仔细瞧瞧你捉来的是谁!” 宦官被他踹倒在地,闻言颤巍巍地抬眼看向容娡,瞧清楚她的样貌,惊慌失措道:“怎么会弄错……我明明是往她离开的那个方向追去的……” 贺兰铭眉眼狰狞,面若鬼煞,抬剑伸入宦官口中,用力一挑,削去他的舌头,啐骂道:“你竟然敢伤她……不成器的杂碎,滚出去!” 宦官惨叫一声,痛的满地打滚,连滚带爬的离开。 容娡惊恐的看向地上血淋淋的舌头,死死咬住唇,将衣袖中的暗器攥的更紧。 顿了顿,贺兰铭收敛阴鸷的神情,阖上房门,转身看向容娡,摇着扇子打量她一阵,彬彬有礼的露出浅笑。 “容小娘子,许久不见,可还记得我?” 容娡脑后发麻,垂着眼轻声道:“大殿下。” 贺兰铭轻笑出声:“非也,非也!罢了,你不记得也好。” 容娡面露疑惑之色,贺兰铭却不再出声,面容变得柔和,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 半晌,容娡见他没有要杀她的意思,看了一眼脚上的锁链,心里清楚谢玹必然会前来寻她,只是时间长短问题。便忍着惧怕,低声同他周旋以拖延时间:“殿下是要将我当作天命圣女,送给国君陛下么?我……我并不是什么圣女。” “不,你说错了,你倒恰好正是那位天命圣女。不过……那老东西不配!” 贺兰铭上前捏住她的下巴,森然打量她一阵,“容小娘子,我魂牵梦萦你已久,你既为天命圣女,当与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应归我才是。” 仿佛有一条毒蛇爬过肌肤,容娡惊骇的睁大眼,竭力回想一阵,仍不得头绪,不明白自己何时成了天命圣女,又是何时招惹到这位阴晴不定的皇子了。 她虽想要得到权势,安身立命,成为人上人,但薄情寡义的皇室,从来不在她的考虑之内。 贺兰铭浑然不觉她的反应,若有所思地低声喃喃:“怪不得谢玹那厮大动干戈,原来是阴差阳错将你掳来了,啧……” 听到“谢玹”这两个字,容娡不由得鼻尖一酸。 她喉间凝涩,缓了好一会儿,才要说些什么,门外蓦地传来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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