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听到哭诉、撒闹、发火,他却比从前任何一次都心里闷得慌,憋了憋,却也只朝盈月吐出了一句。 “去请云鹤堂的方医师来,万万不可拖着。” “是。” 盈月回头瞅着远去的人,也有些闷闷不乐,公子怎的也不问问姑娘为何受伤,伤的疼不疼,要不要紧,就这般走了… 可姑娘也不在意,只是摆了摆手,又走神了。 吕献之在石径走地衣衫扬起,便连不小心蹭到路旁种地花草沾了泥土都未曾在意。 他何至于去问杨氏受了什么伤,他原是比谁都清楚,戒尺打在手心,打在背上,到底是何滋味。 见着王氏的第一句,“母亲为何要如此罚杨氏?” 上来便被亲生儿子质问,王氏也怒了。 “怎么,你是觉得你母亲罚错了,亦或者是杨氏作出这等悖逆之事,不该罚?” “她做了何事该罚?”吕献之脸色也冷了。 处在一旁的曲漱玉暗自心惊,表哥她竟当场顶撞姨母,还是以如此不敬的语气。 原本被杨灵籁吓了一场,亲眼目睹那纤细的戒尺凿进人的肉里,如今又是母子强硬对峙,她十分受不住了,摇摇欲坠。 “阿玉,你先回去。”王氏发了话,她还不至于叫侄女在这呆着看自己的笑话。 “是。” 临踏出门槛,曲漱玉回头又瞥了一眼那道站的挺拔的背影,心里涌上些许不好的预感,姨母向来不喜子女顶撞,表哥这次怕是又要受苦了,可她…却是帮不上什么忙。 合上门来的王氏,与平日的模样是完全不同的。 对着杨灵籁如此,对着吕献之,有过之而不及,整个室内的空气好似都不流通了,气氛压抑的像是阴雨之下的黑沉天空。 “你是想为杨氏,朝我这个母亲鸣不平?” 极端的愤意灼伤人的耳膜,可吕献之只站那一动不动,是不知多少个白日亦或者夜里养成的无关痛痒。 他没有颤抖,没有生气,没有悔意。 “是,儿子觉得母亲罚的,重了。” “杨府未曾尽心教过她,母亲若要教,也要行正名端,听一听来由,再行判断不迟。” 王氏摔坐在椅上,满眼不可置信。 “没成想,我养了数十年的儿子,杨氏不过短短岁月,便将你教的百般不是。” 李嬷嬷也是满脸心惊,“九公子,夫人对三娘子不过小小责罚,是为惩戒她在长公主府内的僭越之举,本就合礼数,何来重了。” 可李嬷嬷眼里一向听话的九公子,今天就跟吃了火药一般,那双冷淡的眼里,添了几分火光。 “错了,就要罚吗,罚,就要这般吗?” 这一句话不仅是他自作主张为杨灵籁出声,更像是为曾经日日夜夜里的那个他替天行道。 惩戒,是一个说着极好听的话,错了就要惩罚,可何为错。 未曾熟习策论是错,未曾次次名列前茅是错,未曾一味顺着父母意是错,未曾几乎醒来睡着都在学问上下功夫是错。 活的太轻松是错,睡个舒服的枕头是错,出府是错,为人追逐也要反省己错,到底做的多般好了,她们的话里才没有错。 这一生近乎吼的质问,让王氏几乎怒火上头,她将这归咎于忤逆。 “错,就该罚!” “罚,就要利落!” “若是我与你父亲心慈手软,何来今日这般好好年华、享誉上京的你,你就会跟大房那几个无头苍蝇一般,混,混不好,成,成了笑话。” 原本在极力争执的人突然气馁了,他反驳不成,是也不成。 “儿子,去祠堂自省。” 回头要走后,又转回身来。 “母亲想罚,儿子也受着。” 被激怒的王氏,狠狠剜了他一眼,抽出戒尺毫不留情,几下起落,该疼的没疼,用劲的人却累了。 戒尺落在地上,脆生生的,乱了所有人的心。 * 方荔被小婢女一路仓皇拉来,差些就将自己的药箱摔了,二人艰难站好,面上不免多了愠色。 “急急急,急什么。” “我这盒子,可是要紧东西,摔坏了,谁给你家娘子自治病。” 盈月也看出了那药箱子制样虽素了些,却用的都是好料子,做工也很精细,真是下了功夫的。 “可我家主子没病,她只是伤了手。” 方荔不耐,“她是摔断了,还是肉烂了?” “啊?”姑娘她只是被戒尺打了一下,既没有出血,也没有断。 “这也没有,那也没有,你在这慌什么。” 懵神的盈月顺着她的目光下移,瞧见了一双明明站着却还在不停转圈磨着石板的脚,她在不自觉的想走。 “我,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方荔不信,“这是你的脚,不是我的。” “我,我当然知道。”盈月都要急哭了,“这…是我的脚,可我没想让它动。” 双环髻随着小婢女低头的时候,露出完整模样,她今日穿了身翡绿色的窄裙,收拾的干干净净,利利落落,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个只知道哭的,又笨又呆。 “没病,就是思虑过多,太过紧张罢了。” 知晓自己没毛病的盈月终于不再哭丧着脸,回了项脊轩时脚步里都带着欢快,这一次方荔在后面跟着,瞧人蹦的欢快,难得没再嫌弃。 “弦月!” 盈月还没进正堂,就认出了与姑娘搭话的身影,急匆匆地就奔了去。 只是待走近了,才发现一主一仆面色都有些不好,难不成是姨娘她… “姑娘,姨娘她如何了?” 方荔没成想,自己刚进来,这婢女竟是又带上了泪。 杨灵籁没有回答,反是将目光投向了这个被吕献之格外指定的人,二房有那般多的医师,他偏偏只提了方荔,说明,此人一部分可信。 而她身边已然没有可用的人了。 “方医师,劳烦又为我这走一趟。” “份内之职罢了。” 既不谄媚,也未曾惶恐,依旧是那个平平淡淡,求一份财苟活的小医师。 “弦月,你将那药渣拿来给方医师确认一遍。” 方荔接过纸包,瞧了盈月一眼,不是说看手,如今又成看药,她是不太乐意做这事的,不是治病救人,总会牵扯一些内宅阴私之事,可碍于某个人的面子,她不得不帮。 手捏着药渣闻了闻,挑了几样拿出来放桌上摆好,沉声道,“是专引人弱症的方子,若上次的糕点相当于引子,此药方便可持续将弱症加深,不要人命,缠绵病榻而已。” 此话,与弦月在外寻的郎中所言一般模样,只是多了那引子之事,已然可将徐氏所作打算猜的八九不离十。 “姨娘…” “弦月,这药方不会姨娘已然喝了?” “我劝过姨娘,只是她执意不想去请人来看药方好坏,已然是用了有一段日子,也怪我迟了太久,才注意到姨娘用了药反而愈发病弱,晨起总是喜欢干呕几声,唇色也白,精气神也跟着差了。” 盈月满眼含泪,“怎么会,是徐氏,定是徐氏作妖!” “好了。”杨灵籁将激动的人按下来,朝方荔问,“此药一停,便可自愈?” “确是,无药方相佐,药引之害会慢慢削去。” “不知方医师可否能开一与此药一般相同,却能不至害人的方子。” 对上三人如同求命的目光,方荔扫了几眼那药渣,缓缓点了点头,“晚间,便与娘子送来。” 见她站那未走,盈月才将将反应过来,还未替姑娘诊治,她赶忙将人的手递过去,可只见掌心光滑细腻,先前红肿早已消得一干二净。 四个人盯着一只手,相对无言。 方荔走了,杨灵籁才止不住想笑。 她回来后,便用凉水沾了帕子冰敷,没成想,竟是直接好了,倒是小题大做了些。 只是重新看回弦月时,目色复杂,“药方会晚些到,但,弦月你需早早回去,明日我会专门遣人去寻你,届时小心行事,万不可被徐氏之人得知药方已然起疑之事。” “是。” “姑娘,为何不直接与徐氏对峙,此番我们拿捏了她的辫子,定要给姨娘好好报仇。”盈月一脸愤愤。 “怕是,她自己不愿…” 潘姨娘执意不去寻旁人诊断,定是知晓徐氏手脚,也知晓此番不会轻易要人命,徐氏想借此来威胁她,潘姨娘就顺势而为,是不想她在国公府受到掣肘。 不过多久,想必徐氏便会寻上门来,与她好好谈一谈,看看她这个女儿到底能为潘氏做到何等地步。 那时,她该是无情无义些,断了对方的念想? 还是与之虚以委蛇,背后插刀呢? * 杨灵籁晚间等人回来用膳时,迟迟不见吕献之,问了一圈也没听到消息,才转头叫了被她专门派出去跑腿磨砺的屠襄。 累的大汗淋漓,还被故意刁难的屠襄,自然是对罪魁祸首恨之入骨,看人的眼神里都是阴森森的。 “你家公子呢?” “大娘子问错人了,在下被派出去一日,此时才回,何来知晓公子去处。” 杨灵籁好似整暇看他,“你是真不知晓,还是想借此公报私仇?” “并非所有的人都跟大娘子一个性子。”他没好气道,到底是谁以好听的名义将他从公子那要来,却偏偏只让干最苦最累的活,每日在府里的日子时候除了晚间都不足三刻,这才叫明晃晃的私仇公报! “我帮你去积累见识,增长手艺,磨练心性,这般好的大娘子怕是何处都找不到第二个,屠侍卫身在福中可要知福啊。” 屠襄知晓自己说不过,索性也不跟着犟了,他现在只想回去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搬东西做小厮的伙计太不是人干的。 “好了,我不与你说笑,今日郎君去寻了母亲,却迟迟未回项脊轩,你该知晓,他去了何处吧。” 去寻了夫人,公子不会是又被责罚了吧。 见他拧了拧眉,面色奇怪,杨灵籁愈发好奇,这人到底丢去了哪? “该是去了祠堂,公子他总是自己为难自己,明明可以不用去,却爱待在里面不出来,整日捧着书卷,在其中苦读。” “什么意思,去祠堂做什么?” “就是…就是夫人叫公子去祠堂…反省。” 杨灵籁停了筷子,满脸寒意,“你是说,母亲罚了他去祠堂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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