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悠悠的话从杨灵籁嘴里说出来,却让屠襄大惊失色。 夜香工,说着好听,其实就是收拾排泄脏污,运送粪车之人,需得凌晨便起,赶在主子寅时起身前,将东西处理好,免得冲撞的人,乃是连最下等的小厮都不愿意轮到的差事,人人谈之色变,更何况他。 那伙计不仅恶心人,还累人,折磨人,若非是实在讨不到饭吃,谁愿做这等差事。 他不敢去猜这话是真是假,霎时折了腰,老老实实地三人蹲在一处,摆着一张老实脸,说吧,你们说啥,我做啥,你们问啥,我说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惜了,曹嬷嬷那,可又得等本夫人好好琢磨琢磨了,待日后定是要寻了机会,再给送个可好的人过去。” 屠襄炸毛,还有日后,她这是根本就不想放过他,今后岂非寻个过错,就要这般威胁他。 毒妇!
第49章 未错 杨灵籁才不会管旁人的喜怒哀乐, 只要她办的事成了,旁人爱怎么想她,便怎么想她, 反正也不会掉一根头发。 她将手撑在膝盖上, 同时拖住自己的脑袋,像是随口问的一句,“他往日也爱这般, 动一动就将自己一人缩在这黑洞洞的地方?” 屠襄撇了撇嘴, 回头往祠堂门窗那一望,不情不愿地回答, “从前公子若是做错了事,是会来这里待着, 可也没多久,总归也不过七、八日。” “禁足?” “怎么可能。”他想反驳,却又无从说起, “是可出来的…只是公子从不自己走出来。” 一般只要夫人气消了,何至于一直待在里面, 公子就是执拗过了。 是的, 被骂了一顿的他, 有些想通了,好似每次夫人罚了公子,公子便会在这祠堂里硬生生多待几日,不管给的时限, 总是要多的, 那多留的那几日, 其实大概就是对夫人决议的反抗,或者是不认可, 亦或者是他在拿这种方式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只是,没有人知道。 他不知道,至于夫人,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也不愿知道。 “他通常…为何被罚?” 像吕献之这样走一步看一步,且事事都要按规矩,守方圆的人,杨灵籁不敢相信,他竟还要被时时惩戒,王氏待他到底得有多苛刻! 屠襄没犹豫,院中人人都知道的事,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潜意识地答案就蹦到了嘴边。 “公子疏忽了夫子所留课业,未曾达到上甲要求;若耽于玩乐,而未曾好好温习老爷布置功课;一日所读数目未满三整卷;所写大字凌乱多,不曾钻习自身风骨;寅时未起身,亥时未入睡,读书困倦;偷偷出府,未曾请示夫人,精力耽误他物;特意食辛辣之物,所致身体发病,缺席课业…” “停!”杨灵籁面色难看,“你别说了,我就问一句,若是吕献之病的要死了,你们是不是还要他去读那些破书。” “大娘子慎言,公子所钻研数目皆是世家经典、圣人文理、知世之道,治世文才,何来破,此乃上佳文臣必经之路。” “谁与你说的?” “谁与你说,那些世家经典称不得破,人自生来伊始,便是错漏出处,你敢说那些文人志士不会与你犯同一般的错误,不会在平日记错时辰,不会认错街市密密麻麻的羊肠小巷,他是懂得燕朝大地所有五谷杂粮,还是认识所有为人所见的山川河脉,他们既不是什么都懂,那他撰写之物又一定都对了?” “又是谁与你说,读了这些书就能做得那天子近臣,文家典范?” 虽然刻意压低着声音,却逼地屠襄一下一下往后退,后背直倒在了树上。 杨灵籁见他被怼的难受,却没生出多少爽快,只是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就你这模样,还敢明目张胆地指责旁人,真是老天瞎了眼,怎么就没瞅见你这个小菜鸡,生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当人。” 不做人,做畜生吗,屠襄努力压着嘴唇,才没反驳出口,只是拽着身后树皮的手像是要硬生生扯下来一块。 人毒,嘴也毒,镇国公府都压不住的鬼人! 这一次,杨灵籁没带两个小傻子,夺了灯笼,自己踹开了门,又哐当关地死紧,用实际行动拒绝旁人跟来。 跪坐在祠堂的人诧异转身,“你…” 杨灵籁没回答,板着张脸一步一步走近,明明穿了身粉衣,却叫人吓得一抖。 下一瞬,吕献之就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低头一瞧,果真见自己衣领被揪了起来,脑袋不自觉的跟着衣服的动作往上伸。 杨灵籁低头,二人刹那间便离得极近。 他想脱离这种被束缚的别扭感,拽回自己衣衫,前面正是列祖列宗的排位,如何能做此不雅行径。 “你且放开,你我二人好好相谈,有何不可?” “谈什么?”杨灵籁盯着他眼睛问,仅一句便叫他哑口无言, “我不与你谈,我就是想问问你,真不愿随我回去?” 吕献之没琢磨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好回答,甚至还想问一句,为何非要他随她一同回去,此事从始至终都与她没什么关系。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的疑惑都写在了脸上,叫杨灵籁瞧得一干二净。 “母亲罚你,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此话是否与我有关?” “是不是瞧见了我手掌的伤,才决定要出这次头。” 这话简直就是揪着吕献之的心问的,他竟哪一处都不好回答,说他确实是为了她做此事,那也太过招人了些,况且也并非全是如此,至于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他也确实做不到像她一般能言善辩,不过只是据理力争了唯独那么一句,也未曾伤到旁人多少。 被自己儿子呕的要死的王氏:…… 可即便他没回答,杨灵籁也万分肯定,这些都是有的。她当初说与徐氏的话,乃是真心那般觉得。吕献之生自此等家境,性情却赤诚,他日后做得了当朝首辅,扛得住肩上大任,本性便是一个极好之人。 任她算计他,任她如何暴躁如何无理取闹,在正事上,此人从不会站错队,纵使相识卑劣,相知亦难堪,他待她,总不会差到哪去。 “算了,你不说,那我说,母亲罚你,出自她所考量之度,并非你一定就是错的,何况从初始,除却被一群女子追赶,你也未曾做过旁的事,倒是我自己这一站那一跑,越了不少禁忌,与你相比,我却是真该待在这的。” “且我觉得你并非真愿意待在这,也并非全然真想在这读这些书,那还不如回去舒坦,你当我愿意管你,若非你如今也算是我郎君,哪里来的这般大的面子。” “我再问最后一遍,你到底回不回去。” 吕献之还是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这般多与他相关的话,一连串打下来,脑子都动弹不得了,仓皇之下的几个字眼叫他生出几分承受不住的怯意。 “今日所做之事……你也未错。” “我们…回去罢。”
第50章 小九九 原本还想着如何与这别扭的人纠缠几个回合, 却是猝然听到了想要的答案。 杨灵籁快速眨眼,她看着无数的挣扎和徘徊如浮光掠影般从他眼中闪过,最终走出牢笼。 心中冒出几分荒诞且没来由的想法, 在某些时候, 吕献之真的很像她在曾喜欢甚至迷恋过的不停进阶、模拟人生的游戏人物。 他所经历的事情,她其实也如容亲身走过一般,明明也是个旁观者, 可亲眼目睹时总是很容易深陷其中, 看着他高兴时会纳闷,看着他苦恼时会忍不住上前凑一脚, 看着他因为某些相似的畸形家庭而郁郁时会耐不住帮他…… 虽然这个比喻有些不好,但她跟吕献之若放在现代, 定是会有许多人这般说: 吕献之这是找了个老婆吗,这是找了个亲妈吧。 杨灵籁这恋爱谈的真没劲,养儿子呢, 养成系也不是这么玩吧。 你看,她对他又打又踢, 又骂又踹, 哪里像是女人对男人, 分明这就是母子之情溢于言表。 …… 可那又如何,她杨灵籁就稀罕管,就喜欢当妈,有什么不好吗, 就算是为自己找乐子, 也是没错, 何况这不本人丢替她说话了,她就是没错! 或许是察觉到对“乖儿子”的莫名情感, 杨灵籁一瞬间“母爱”泛滥,手放在人披散青丝的头顶,轻轻拍了两下,明眸弯起,“郎君真好!” “什么?”这一次吕献之听清了,但他又不懂了。 “没什么,只是就想夸夸郎君,郎君今日受了委屈,还被三娘踹了一脚,实在可怜,便想就此安慰安慰郎君受伤的小心脏。”她朝人眨了眨眼,柔化的声线十分做作。 沉默是金·吕献之瞪圆了眼,心想是该认同躲灾,还是该反问叫自己缓一缓受到莫大冲击的小、心、脏。 “郎君,我们现在便走好不好?” “明日若母亲或嬷嬷问起,便说郎君病了,待何时躲过了这场罚,身体便好了。” 杨灵籁兴奋奋地给人出主意,不知到底哪里叫她如此展颜欢笑。 装病的借口在吕献之心里扭了八百个弯,他竟觉得甚好,若是病了,岂非可以许久不去前院书房,岂非可以日日晚起、夜夜早睡,岂非可以多些闲暇时日做些往前惦记在心里从不敢做之事…… 他越想着,竟是越停不下来,手指都因为这股难言的激动而微微蜷缩颤抖。 许久,吕献之才勉强抑制住声线里的激动,极力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听你的,这三个字,单只是放在那杨灵籁都喜欢,如今被说出来更是心花怒放,她就痴恋这种被无限肯定的感觉,她主宰自己的人生,也主宰旁人,杨灵籁从不平庸。 “郎君,你真的真的…很不错。” 眼见着她竖起拇指放在胸前,吕献之懵懂地眨眨眼,发丝顺着柔滑的布料散下,身体却依旧跪的倍直,他掩饰性地回头伸手合上开了半数的书卷,无声提醒; 他是真的想走了。 盈月见二人结伴而出,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踏出门槛,脑壳上顶着个大大的问号,这就出来了,不与李嬷嬷或者王夫人去打个招呼? 她们刚刚来时,还是躲躲藏藏,如今都从正大门出了,大摇大摆的真的不会被打吗。 而原本口无遮拦,最爱讲什么破规矩的屠襄,竟然全程低着头,当做没看见? 公子也是,如此红光满面的,哪像是受了欺负跪了半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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