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此,也便彻底兵分三路。 杨灵籁常走的小径上开了几朵含苞待放的野花,也不嫌衣袖会被枝叶刮脏,便矮下身支手摘了其中最为亮眼的一朵,手中转着,花也跟着转。 “娘子,怎的对这随处可见的夜来香,如此喜欢。”盈月纳闷。 “你说,若是真的养兰花,能否养的像这夜来香一般,坚韧些,也少娇嫩些。” 盈月大为震惊,“娘子,你是当真要养花?” 这话问的杨灵籁有些不爽,扭头臭了张脸,“怎么,你觉得我养不好,还是觉得我不会养?” 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自家姑娘从小便不爱鲜花盆景,对于院里的那几棵新竹都恨不得砍了去,若非潘姨娘觉着砍了有碍风水一直拦着,翠竹园中怕是已然一片空空,是块荒地了。 如今,这般头脑一热,说是要养这最折腾人的兰花,谁也不会信吧,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真怕是要糟蹋了种子。 可是心里如何想,那是万万不敢表露的,只能跟着假笑。 “怎么会,姑娘颖悟绝伦,区区一盆兰花,自是手到擒来,哈哈……” 越说到最后,越觉得心里尴尬。 可此之后的两天,盈月开始对于自己之前所想,恨不得来两巴掌。 杨灵籁她是认真的,并执行有理且迅速。 最开始,盈月只是听了吩咐去寻方荔医士来把平安脉,这也是大娘子突然告知说,因为寿宴繁忙要把平安脉时日提前,到这也都还十分正经且正常。 可之后不知二人怎么聊着聊着,便开始探讨养兰花到底能不能助人身心愉悦,少病少躁。 盈月在一旁听的荒谬,可谁知方医士竟然极其支持。 她因为实在不信,甚至追了出去多问一句,“方医士,我家娘子要养兰花,当真能治病?” 方荔对于此事避而不谈,可被追问烦了,又见她傻不愣登,也就透了个口风,“治不治病我不知晓,但你家大娘子脾性暴躁,如同母老虎,谁人不知,我劝你为了能安稳些,还是莫要横加阻拦,她能多种种兰花,少发点脾气,对谁都有好处,懂?” 盈月顿时茅塞顿开,此后也就助长至其行径愈发疯魔。 不仅要从府外重金聘请花匠,还要特地去隔出院中少许为兰花腾地方,到最后甚至盯上了那块在这呆了不知多久的牌匾。 “什么!娘子您要把这项脊轩的牌匾拆了,换块新的?”盈月抖了抖腿,不敢相信,“是找木匠寻一块更好的木头,重新镌刻项脊轩三字吗,奴婢也是看着这确实是有些旧了…” 杨灵籁摇摇头,否认道,“不是,就是重启一个名字,项脊轩三个字风水不好,有碍兰花生长。” “奴婢觉得既是用了这么般久,该是不应随意更换?”盈月颤巍巍道,她回头瞧了一眼就站在一盘窗里下棋的公子,如何也不明白对方怎么就不吱声呢。 “我这分明是块风水宝地,为何要起一个陋室之名,虽说圣人所爱,却不是我所爱,也非兰所爱。”杨灵籁有理有据。 盈月嘴笨,根本就说不过,只能亲眼瞧着那牌匾随意两句,便被定了命运。 “不行,不能换!”屠襄匆匆从院门外飞奔而来,站在离杨灵籁几米远处,大声抗议。 “你说不行就不行,我为何要听。”杨灵籁并不想理会这个缺心侍卫。 “不就是区区破兰花,怎能有公子重要,大娘子,这牌匾乃是圣人进学寓意,怎么能随意就拆。” 原本在屋中迅速落子的吕献之,动作都禁不住定在了半空,自从几日前开始彻底不想研学之事后,他已经许久未听过圣人一词了。 下棋、作画、吹笛,许多许多,他什么都做,可也什么都做的心思寥寥,不算多欢心。 便是连他自己都觉得,像是生了什么病,明明该高兴,好不容易能够正大光明的松懈下来,不知道怎得就是少了些什么,浑身不舒服。 “进学?你说什么鬼话呢。”杨灵籁无语凝噎,“这都什么跟什么。” “项脊轩乃旧朝归太傅亲为自己书斋题字,正是取其励志求学,前途光明,不以俗物所累之意,对公子何等重要,不能换。” 盈月听了,不禁跟着心中点头,屠襄这家伙说的不错,其实也跟姨娘曾为姑娘去护国寺求签纳福一般,其中所含的寄予是不同的,确不该随意摘下。 杨灵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像是听了进去。 屠襄和盈月难免松了一口气。 “寓意是极好,只是吕献之求学靠的想来从不是这些假想之物,如今两榜进士已定,只求功名的日子也过了,留着它,也没什么用。” 屠襄一口胆子提到心尖,脸都绿了。 “你,休要得寸进尺。” “屠襄,这院子里如今是我做主,你说你我二人究竟谁得寸进尺?”杨灵籁冷声道。 “可是……” “那你去问你家公子,到底是换还是不换。” 拿了鸡毛令箭的屠襄拔腿就往屋里跑,待见到木窗下暗自下棋的人影时,气喘吁吁地停下。 “公子,大娘子不能摘那牌匾,不如您去劝劝她,如此独断专行,一点都不过问您的心绪,实在不该是当家妇人模样。” 可却只见吕献之将指尖的白子放回棋篓,又转而起身抽出了右手侧小匣子内的玉箫,箫尾挂着一串红结编起的珊瑚,一红一透白,握在修长的手里,又被袖子遮掩住大半。 屠襄知晓,公子心中烦闷时,便爱吹箫,如今莫不真是为了迁就,要换了那牌匾,如此一想,他更是心中捉急。 “公子,其实您不必总是以大娘子所说的话为主,内宅之事妇人做主,可若大娘子做的不对,您也该及时制止才对,那块匾陪您从小到大,含义非比寻常啊。” 他那日听了那女人的话,左思右想不敢去公子面前多说,可今日,这女人就又要拆了匾,他是真的坐不住。 吕献之终于有了反应,微微侧头,盯着屠襄,只是除了清冷还有些恼怒。 “屠襄,我在这听的见。” “什么?” “我便坐在这,听见了她说什么,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说话。”怕说的还不够明白,他又不堪其烦地补了一句,“我没有你想的那般什么都不敢做,也并非是怕许多人,你也不要再随意猜测我的心思。” 吕献之握着萧,想往外走,临出门前又加了一句,“若是实在觉得我做什么都是错,亦或是觉得我什么都不做也是错,不如便回母亲那罢。” 说完,便走了,徒留屠襄一人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尾,没有一刻觉得那般慌张,那般无所适从。 公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来问一句,问错了吗。 吕献之神色复杂地跨过门槛,朝着牌匾的位置只略微瞅了一眼,触之即离,像是看到了什么不愿看的东西。 他缓缓转过身来,衣襟摆动,露出袖间的玉箫,手捏住紧了又紧,幽幽呼出了一口气,对着杨灵籁轻声道。 “换了吧,是我自己想换的。” 说完也等不及人的回答,便匆匆忙忙地出了门,独身往前院去,依稀瞧见步履有些慌张,背脊紧绷着,像是遇见了什么大事。 “公子他……”盈月欲言又止。 “嗯?你也以为吕献之不想换?”杨灵籁凶了凶。 “奴婢没。” “好了,既是决定要换了,该去找木匠便去,纹路要大气一些的,不需要刻字,送来直接与郎君说一声,叫他自己题。” 见人楞在原地,杨灵籁好心解释了两句,“你家娘子还没那般自私自利,我可是问了的,你也看见了,他就在那,既没说不,那就换,至于屠襄,自作聪明不可活,之前算是白点他了。” 盈月:……那也不太对吧,谁家问是不当面问的,而且那哪是问,本来便是直接决定的,还是公子与娘子之间有什么特别的暗号? 她摇着头出了门乖乖找木匠,临到头只能归结于,这俩人不是寻常百姓家家的郎君娘子,乃是一对天生奇葩。 被说做奇葩的吕献之正抱着自己的谱子,吹得窗边的鸟儿都禁不住飞了精光。 乐声再美妙,心乱了,吹得音也就成了魔音绕梁。 耳边没了鸟儿的叽叽喳喳声,他抿了抿干燥的唇,心思随意放空着,眼神呆滞地落在面前桌案上不太清晰的文字上。 那块牌匾乃是当年父亲为他所选,已然过了快二十年了。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准为何想换,只是大概在听到杨氏说他求学靠的从来不是这些时,那一刹那的心头一跳。 原本其实只是无所谓的,换与不换都好似没那么重要,毕竟只是一块匾,除了幼时有段时间乐衷于父亲时的着迷,之后便再也没主动看过了。 还有,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最近心里压着什么东西,也寻不扫源头。 可想着想着,神思就偏了。 也不知她养兰花,会是什么模样,每日晨起浇灌,午时照光,晚时施肥…… ----- 事实证明,杨灵籁的养兰花大法与旁人都不同。 花匠与她讲的还算仔细,兰花喜湿不耐涝,喜阳不爱晒,喜风怕寒,喜肥怕浓,喜干怕燥,喜氧怕烟等等。 可杨灵籁却偏爱在阳光最晒时将那种了种子的瓷盆扔在外面,偏爱在风雨交加的时候叫兰花出去淋一淋,偏偏爱给兰花施许多肥,换很多次土…… 盈月在一旁几次心惊肉跳都习惯了,某日杨灵籁又要去把那许久不发芽的种子扔到雨里自生自灭。 “娘子,您落了一盆。” 杨灵籁却从她手里夺了那个变釉色的海棠盆,以一种近乎珍视的动作将其安放在了檐下栏杆后的某处角落,既能挡风,又能有些小雨滴落入,还小心翼翼,不敢太过翻动的给人松了土。 “娘子,您……,怎得这盆与那些都不一样。” 盈月指了指大雨滂沱下被打的惨兮兮的一堆海兰缠枝花盆,又看了眼这一个,愈发觉得奇怪为何只有这一盆是变色釉,为何娘子独独对这个如此用心? “不一样。”杨灵籁反驳道,“有的花就该活在温室里。” “可分明都是一样的种子,不是都是兜兰吗?” “我喜欢这盆,这盆就与旁的不一样。” 隔着雨幕,人的声音被无限遮挡,盈月觉得话里失了真,且还是听不懂。 怎得就喜欢这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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