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除了方才进来的那一眼,现在当真是不动声色。 待月昭喝了第一杯茶,李明衍慢声开口道:“请贤妃娘娘来不为别的事,是为了云檀,云檀这一胎怀得艰难,孕反严重,好在后来太医开了一帖药,但这药里有脏东西。” “脏东西?”月昭瞬间面露焦急,“是怎么回事?” “这里面掺的东西叫栖茸菇,”李明衍面色没有任何变化道,“药是前些日子换的太医负责,寻了太医,他说是在贤妃娘娘你的逼迫下不得已而为之。” “胡说——”月昭一下站起身,满脸怒容,“本宫做何干要他去陷害云檀!” 李明衍没有接月昭的话茬,继续道:“且这药方,并非你现在才给的他,而是早在二十多年,在母后保胎之时,你给了当时负责紫宸殿看护调理的太医,这太医也就是韩骅。” “母后去世前之异样,性情大变,痛苦万分,正如今日这药方长期使用之后果。” “太子殿下!”月昭提声道,“你现在不仅怀疑本宫要害云檀,还要怀疑当年先皇后并非死于旧疾,而是被我杀害?您不觉得荒唐可笑吗!” 紧接着月昭的质问,李明衍径直慢声道:“不是怀疑。” 他对于她做了此事是确定的,何谈怀疑。 李明衍话音落下后,明德殿内一片沉寂,月昭沉默许久,似是在经过无数思考后,才开了口:“看来,这件事是瞒不下去了……也是我的错,识人不明。” 说到这里,月昭走到明德殿中央,向李明衍行了一个大礼,慢声道:“太子殿下,本宫应你的邀请之前,已经有猜测到你所为何事。你说的话,对了一半,错了一半。” “对的是,早在二十年前,本宫就知道这药方,知道这栖茸菇,本宫也知道先皇后之死与这药有关。” “错的是,这一切并非本宫所为,而当时本宫为了保护一个女孩,特地没有将一切说出来。” 月昭像是在回忆过往。 “那个女孩是当年本宫随父亲前往平州时,在魏国与鹤拓边境相交的村落里捡来的,无父无母,发现的时候瘦得剩下一张皮和一架骨。” “本宫给她吃食,教她读书写字,日夜带着她、护着她,当她是自己的亲妹妹,后来本宫发现自己这妹妹制香制药颇有天赋,本宫纵着她,她想要什么,本宫便给什么。” “只要她高兴,本宫做什么都愿意,但没想到有一天,她竟会酿下大错。” “她,视本宫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护本宫心切,这执念太深,甚至带着如饿狗抢食的狠,当年本宫先怀了孕,先皇后娘娘后脚也怀了,圣上惦记着先皇后娘娘,未来景淑宫多加看望。” “这与皇家的婚事,说爱太浓,大多也是为了联姻,本宫知这一点,所以不太在意,但月昭不知,她恨透了圣上,连带着先皇后娘娘,在当时先皇后娘娘胎像不稳、全太医院束手无策之时,她偷偷给了韩骅这一药方。” 说到这里,月昭抬眼看李明衍,见他面色微沉,知道他已听了进去。 她继续道:“韩骅只知这药方有安胎保胎之奇效,但却不知里面的恶毒之处。” “栖茸菇实则还有一名,唤浮生一梦。” “喝下之后飘飘似仙,沉溺幻中无法自拔,而很快剥离美好,瘾症发作之时更加痛苦万分,最后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自己也会分不清。” “随着服用时间越长、清醒时间越短,后来,就算再多的栖茸菇都只能带来片刻的舒缓,没有人能承受最后的苦痛。” “先皇后娘娘,紫宸殿说是旧疾发作,但作为太医韩骅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微妙,他跑来质问月昭,被本宫发现,本宫才知月昭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 “可本宫不舍啊,殿下。”说到此处,月昭眼眶泛红,“本宫待她如亲妹,吃穿同住这些年,甚至胜似亲妹,怎么舍得把她交出去……于是本宫犯下了大错,将此事隐瞒了,送她出宫。” “可没想到……”月昭垂着头,眼泪似线地下来,“她以为本宫要将她抛弃,竟自刎了。” “本宫自知有错,但万万不敢认下谋害太子妃、谋害皇嗣的罪名,”月昭道,“当年之罪,殿下完全可以将本宫交上处理,本宫没有半句怨言。” 李明衍听完,视线投向月昭,缓缓道:“当年之事,孤会再查。但韩骅,口口声声说的是你,而非那鹤拓女子。” 月昭明白李明衍的话外之音,这是在说吩咐韩骅的是她,而不是死去的月昭,毕竟月昭早已死去,那前些日子还去逼迫韩骅的也唯有是她。 她镇定心绪,字字句句清晰道:“本宫本以为这件事会过去,没想到多年后,这韩骅还会用这张药方,殿下,本宫已经多年未见过韩骅,更未曾逼迫过他,你深信韩骅说的话,却一个字都不相信本宫说的话,那本宫还有什么好说的。” “贤妃娘娘不要动气,”李明衍平静道,“如今云檀被这狠毒法子害了,孤一时心切罢,还望娘娘见谅。那娘娘的意思是韩骅在撒谎。” “本宫未这般说,本宫只将本宫知道的事说出来,”月昭回道,“真要本宫说,他贪图这名医的名声,贪图这荣华富贵,不肯放手那方神药,也是能理解。” “韩骅想要这药方的奇效,却没本事改善这药方,为了富贵,只能铤而走险用了这方子。” “本宫知道有些药方少了一味药,效果会大不相同,”月昭道,“韩骅肯定也知道,用这方子调理几天起了效果,后面又换普通的方子,做到天衣无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运气差了些,现在便被发现了。” 李明衍沉默片刻,开口道:“孤知道了。” 听到李明衍的这句话,月昭心里稳了些。 李明衍今日这行动,断有她一旦解释不清或回答错的话,就将她打落牢狱的架势。 如今却没有这么做,想来已经有些信了她的话,至于他接下来要查的东西,无非是月昭的死、韩骅的药方,但这些,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况且,没有任何破绽。 李明衍果然接着说道:“无事了,孤让高德胜送娘娘回宫。” 月昭起身,就在转身离开明德殿之时,听背后李明衍平静的声音传来:“不过有一事,娘娘恐怕还不知道,韩骅已经死了,在东宫,哭嚎着说了一些话,撞死了这你旁边的这柱子上。” “后来去他家里,他那妻子也吊死在屋梁上,是在韩骅死之前吊死的。” 月昭心中一震,缓缓转身,对上李明衍黑沉的眼神,眼神中暗藏剑似的凌厉。 “韩骅与其妻早已有就死之心,真如娘娘所说贪图荣华富贵的人,不会这般果决向死,”李明衍道,“娘娘请回,近些日子,十率府的侍卫恐怕也要叨扰景淑宫一段时日。” 他这是要软禁她?!
第78章 好戏 ◎但就算知道愚蠢,他也一定会来。◎ 月昭回到景淑宫, 殿门一关,她的腿一软,沈姑姑连忙扶住她:“娘娘。” 月昭推开她, 不用她扶着自己硬撑着站起来, 面色冷淡:“李成乾和伯姝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娘娘……”沈姑姑不太明白月昭的意思。 月昭直接看向她道:“我们都猜错了,他今日根本没有要定罪的意思,实则只是在试探我, 可我居然上了他的当,还真拿话为我自己辩白。” 只要辩白,她便输了。 “不过是虚张声势,我若只是像平日只是待在景淑宫, 而不是傻傻的跑去东宫辩白,他恐怕还会信我半分。” 月昭冷笑:“可我一旦踏进东宫半步, 他对我的疑点便越深,我越拿事给自己辩白, 我的嫌疑就越大, 我明白这个道理,李明衍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月昭捏着自己的手,直捏得发白, 但声音颇为平静:“李明衍是认定我了。” 她本以为韩骅只是被李明衍关押起来, 没想到那般不中用,直接撞死在东宫了。 如此一来,方才她还把一切的罪都推到他身上……当真可笑。 承恩殿内,太医刚给陆云檀把完脉, 她静静侧躺在软榻上, 一句话未说。 她实在担惊受怕, 特别是得知了那贴药方里面到底有什么之后, 做梦都会梦到她自己暴躁发狂的样子,甚至,还梦到自己求着殿下掐死自己的场景。 半夜惊醒,殿下一直在身旁抱着安慰她都似乎缓解不了这焦虑。 现在殿下与凌霄道长在外殿,谈话声隐隐约约传来,也不知是不是说给她的。 “那贴药长期服用效果才越强,照玄清你这么说,先皇后娘娘从怀胎没有多久就开始服用这药,连服了半年多,才到了后面的样子,”澹台允道,“那如今太子妃娘娘才服用了半月,且剂量颇小,大体是无碍的。” “那便是最好了。” 李明衍听到这句话,也稍稍放心了些。 高德胜也在旁边道:“殿下也别太忧心了,太医随时都看护着,早晚把脉,娘娘肯定会无事的。” 李明衍点头,开始将昨日请贤妃来东宫的事以及她所说的话说了一些给澹台允听,澹台允听完道:“那贤妃娘娘昨日之言行,与平日虽无差,但有一点,她太急了。” 李明衍点头。 太急于摆脱嫌疑,证明自己了,甚至还搬出二十多年的事,以及那名鹤拓女子,如此一来,反倒她有更大的事隐藏。 “现在唯一的证人已经死了,仅凭一些迹象与猜测断不了一件事,”李明衍道,“她平日与东宫极少往来,内宫的一些晚宴都很少参与,但我不太信,这是她唯一一次产生害人的念头。” 说到这里,李明衍停顿了一下,摩挲了指腹,同时澹台允也随口问道:“这一年来可发生过什么事?” 这一年发生的事多了,可真要想,还是得从药方上着手。 贤妃说,制香制药。 那么近年来与香与药有关的事…… 李明衍手指摩挲的动作瞬间停下,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偏殿内云檀的声音传来:“殿下,苏姑娘一案,到现在还悬着,巧的是,在此案发生之前,正是崔家与裴家解了婚约的时候,贤妃娘娘给了我两串紫檀佛珠。” 云檀已经走了出来,让尤姑姑把紫檀佛珠拿了出来,她将佛珠递给李明衍:“贤妃娘娘是长辈,之前给的我便一直戴着,但有了身子后,沾了香味的东西便一再不盖碰了。” 李明衍接过佛珠闻了闻,只闻得淡淡的檀香味。 随后他递给澹台允,澹台允放在鼻子下一嗅再拿开,提醒道:“有些东西,不见得都有香味,无色无味,皆有可能。” 听此话,李明衍让高德胜把当时的那壶酒拿来。 因为这酒涉及大案,早已被封藏了起来,现在殿下要,高德胜连忙去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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