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芳华轻笑起,她笑他年轻。 “棋行险招,险中方能求胜。想要得到的越多,越多的东西就要被舍弃。优柔寡断,只会成为牵绊。不过一切选择交由官人自己定夺,我点到为止。我给官人五日时间。五日之后,官人想明白了,再来回复我也不迟。” 褚芳华欲擒故纵。 可谈论至此,好似一切利益都在向自己偏移,柳愈庚觉得不对劲。他便问起,“在下不明,夫人这么做,是想从在下这儿得到什么?在下自觉没有什么东西,能与夫人交换。” 褚芳华转眸望向灵官殿的顶,“我想让你与褚家,与我成为一条船上的人。” 终是一场关于利益的交换,如此倒是不免叫柳愈庚松了口气。 他便也不急着回复褚芳华的话。权衡利弊,有些事他还需好好掂量掂量。随之抚袍起身,柳愈庚在作别前相问:“夫人的意思,我已知晓。在下敢问夫人大名——” 话落风起,无名的邪风吹倒了小楼上的花瓶,此刻屏风内外的人被鬼迷去心窍,压根无人在意,这或许就是神明最后的提醒。但闻随着花瓶砰的一声落了地,屏风后那声:“平康伯府二夫人,褚芳华。” 却叫柳愈庚怔在原地,平康伯府…… 竟是崔家。
第118章 碰头 酉时日入, 崔植筠接了太史筝往州桥。 谁知,二人才刚下马车,行了不过有百十步的距离, 就瞧见有人从旁边的酒馆里醉醺醺地往外出。 “小筝, 你到这边去。” 崔植筠思虑甚多,他怕来人打扰到太史筝, 便自觉与之调换位置,将筝护去了另一侧。筝则端着刚买的鹅鸭签, 被身边人莫名拽走,也不忘大口吃着。 可待到与那醉酒之人迎面碰上, 崔植筠不禁疑惑了句:“师兄?” 筝抬眸循声抬眸, 香喷喷的炸肉糊住了她的口。 筝惊讶地看着满身酒气的柳愈庚,心想这时间他怎么在这儿喝的烂醉?怎料, 柳愈庚却在看见小两口, 尤其是崔植筠后,一脸心虚, 二话不说便装作与他们不识的样子, 转身逃走。 甚至走得匆忙, 撞翻了酒馆搁在街边招揽顾客的招牌。 巨大地声响,吓得周遭行人纷纷看去。柳愈庚却不管不顾地逃进人群, 最终消失在小两口的视线里。 筝满目茫然与崔植筠站在原地。 她觉得不对劲, 却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便随口疑惑了句:“二郎, 柳师兄怎么醉成这样从这儿出来?这个时候,琼林宴不是早就结束, 他不是早该归家了吗?宝念嫂嫂,今儿可是在家准备了好多东西等着他回去呢。” 崔植筠望着柳愈庚离去的方向, 察觉到丝毫怪异,他隐约觉得他似乎有事缠身。 可他人的事,毕竟事不关己。 上回柳愈庚求助自己,崔植筠也不过是看在宝念母子可怜的份上,好心相帮。然其实,他与柳愈庚也仅仅是同窗的情谊,若说交情,可谓是泛泛之交而已。 只是,媳妇的话还是要答,崔植筠应了声:“兴许这就归去了。今日琼林宴官家分封,大抵是有人拉他去庆贺。” 崔植筠言尽于此,他垂眸瞧着太史筝手边拿着还未入口的鹅鸭签,随手将她的手背包起,拉到了自己嘴边趁其不备,一口便将签上的美味,送进了自己口里。害得筝回眸大呼:“诶诶诶,最后一串了,你不准吃这么大口。” 不料为时已晚,留给太史筝的只剩下一支光秃秃的竹签,以及崔植筠那张得逞的笑脸。 - 福源坊的破旧小屋,被宝念收拾地干净温馨。 她这一下午归来,洗菜,备菜,烧水,添柴,照顾小宝吃喝拉撒,是一刻也没闲着。可尽管忙碌,但宝念却很是满足于这样的日子。因为在宝念的认知里,摆脱了家中长辈的道德束缚,自己有能力自力更生,在这汴京生活下去,已是做了她自己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事。 灶前的烟火气,被新鲜蔬菜入锅时,蒸腾的烟雾点燃。直到,一盘盘带着家常味的饭菜端上桌案,宝念捏着泛起油光的襜裳,望着自己劳动了一下午的辛苦成果,总算能松口气来。 彼时,门扉咚咚作响。 宝念以为是柳愈庚回来,便抱起小宝轻言:“爹爹回来。” 只是,门开的一瞬,却是东边的邻居瞿大娘,探出头来。瞿大娘来还昨日在宝念这儿借的竹牌,顺便带了些自家腌制的小菜过来。隔着小院,瞿大娘那好鼻子,就闻着饭菜香。 她逗了逗小宝,“呦,小宝,你娘平日里都吃些冷饭,今儿怎么舍得开灶做饭了?是有什么喜事吗?” “是孩子爹要回来,我就简单做了几个菜。大娘不若留下一块吃点?”宝念笑着回了瞿大娘的问话,瞿大娘摇摇头,“饭就不吃了,我还得回家给我那口子做饭。就不打扰你,有什么事记得说。婆婆走喽,小宝。” “诶,我知道。多谢大娘了。”宝念目送来人远走。 这福源坊的邻里,虽都是些汴京城的底层百姓,却很是心善。大家自从听说宝念被董家那货欺负后,便时常与之走动来往,帮着照顾这母子一二。所以,宝念这些日子,在这儿住得异常心安。 汴京城,也没她从前想得那么不近人情。 轻轻将门扣起,宝念望着太阳落山,此刻的她还不知,这接下来桌上的饭菜将会热了一遍又一遍,可那说过要归家的人啊——却再也未归还。 - 踩着残阳落进那刻踏进二房的门,褚芳华的脚踝已是肿得不成样子。 可她这会儿才顾上哀号。 崔宾放班到家,刚打帘进屋,就瞧见褚芳华坐在床边,一脸的衰样。旁边给她揉搓跌倒药水的女使,臂膀都被她掐的青紫,也不敢声张。可崔宾见到褚芳华,第一句话根本不是关心,而是急着相问:“你这今日出去一天,都是做什么去了?太后那边怎么说?没怪罪咱们吧?你跟太后说清楚,你可不是成心,你是点背。” 都这时候了,崔宾仍在说着风凉话。 褚芳华气得将床上的软枕,狠狠朝人砸了过去,“没良心的老匹夫,我是不是死了,你都得在我坟头笑上三天才肯罢休?滚,都给我滚出去——” 褚芳华一声怒喝,使人吓得连连退避。崔宾却不以为然地朝窗边的坐榻,一屁股坐下,他说:“瞧着你这心气不大顺,怎么着?太后是怪罪你了?那太后是打算怎么处置你啊?” 一个你字,将他划分的干干净净。 崔宾悠悠闲闲端起桌案上,使人给褚芳华备的热茶,张口去饮,却被烫的呸了两声。 褚芳华等着崔宾,心想烫得好。 左右扫视过屋中无人,褚芳华压下愤怒,张口说起正事,“处置?太后宽容,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太后甚至给咱们指了条明路。我跟你说,这遭咱们若是能把这件事办妥,得了太后信任,将来背靠褚家,就是享不尽的富贵尊荣。哪里像你们崔家固守成规,大哥在朝为官,只做官,从不审时度势,多年不曾有长进。” 崔宾搁下茶盏,甚是好奇,可他还是得替大哥抱抱不平,“你说就说,怎么又扯上大哥。大哥身为内相,就该一心替天子办事。再说这些年,伯府要不是有大哥撑着,大嫂家的产业贴补着,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这么安稳呆着?太后怕也不会像现在愿意给你这都快出五服的乱糟亲戚,指条明路!你就直说,明路?什么明路?” 褚芳华就烦崔宾这袒护大房的样,也就是这般袒护大房,他才会这么多年不思进取。 “太后叫咱们重新捉婿。” 此事在未落定前,虽不能提,但褚芳华没必要跟崔宾藏着掖着。 这夫妻俩口上离心,可却实打实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况且,崔宾亦有私心,崔植松现在调去晋州那么远的地方,他心疼,却无能为力。因为大家认只认平康伯,谁又会去认他这个无名无利的二爷。 所以,崔宾心里也想借势,把自己这宝贝儿子弄回来。 可崔宾停了褚芳华的话,惑然无解,“重新捉婿?你还真是贼心不死。可这女婿哪有这么好捉?人家这定亲的定亲,捉走的捉走。还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世家,哪里还轮得上咱们?难不成是叫咱们给春儿捉个有妇之夫回来?” “这也叫太后给的明路?” 褚芳华白了一眼,“嘁,往前跟你说话那么费劲,今天这倒是被你给说着了。” 彼时,门外有人端着熬好的中药从廊外走到屋前,被使人瞧见轻唤了声:“小娘子。” 崔渐春与使人说话时,亦是垂眉,“我来给母亲送药。” 使人好心提醒,“小娘子,老爷也在里面。” 崔渐春点点头,抬脚就要往前去,可屋内却陡然传来崔宾的一声高呼:“什么?!太后怎么能让我家春儿受这样的辱?让我崔家受这样的辱,我不同意,大哥也不会同意——” 崔渐春停下脚步,顿在门柱下头,正好挡住了她的影子。 她似有预料,赶忙转眸挥手,将使人们都谴出了院,独留自己一人守在了屋前。 褚芳华在那端开口反驳起,“你小声些,你是生怕别人听不见?崔宾,谁需要你家同意?这是我儿的婚事,就该由我做主。还有怎的就是受辱?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难听?是休妻再娶,我怎会让我儿背上那停妻再娶的骂名?你们崔家不要脸面,我还要脸。就是坏了事,又怎样?咱们只要把错处都推去那头身上,谁叫他贪心不足,自是该当个替罪羊。” “我不管,反正这人我今日是见过了,事我也会安排妥当。” “你若识相,就给我憋着,老老实实站在我这边。只要咱俩坚持,将来这事成了,我就求太后,把你那废物儿子从晋州调回来,到时候混个高官厚禄也不一定。你说,你还有何不满?” “若不然,你就叫你那宝贝儿子,一辈子呆在晋州。看看吴氏能不能把咱家的东墙哭塌——” 好一个狡猾的狐狸。 褚芳华将利益抛出引诱,崔宾爱子心切,自是妥妥上了钩。 但瞧方才拍案而起为崔渐春打抱不平的崔宾,这会儿在听见对自己有利的条件后,哼了一声又坐下,“好好好,你有本事。你倒是说说,到底是哪榜进士,用得着你们这么费心?就是冒着风险,也要拉上你们的贼船。” 崔宾说话难听,褚芳华现在用得着他,便懒得计较,“二甲第一柳愈庚,今朝琼林宴,你可知他得了个什么官?” 柳愈庚。 崔渐春愣在屋外,这名字她觉得自己在哪听过…… 漠然立着,崔渐春听见这些话单只是将手中的托盘越攥越紧,却没有任何的慌乱。她面上镇静的,就仿若褚芳华说得不是自己,这与平日里那个喜欢害羞的小娘子,一点也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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