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做事不能太过直白,最好是将所有事情的出发点,都落在柳愈庚身上,让事情从表面看上去与咱们毫无关系。如此,才不会将咱们轻易暴露出去。” 丹云虽不赞同褚芳华这回将富贵求于险中,但跟了褚芳华几十年的她,忠心为主,还是选择站在褚芳华这边,替她打算打算。 褚芳华闻言眼前一亮,丹云猜透了她的心思,她正愁有主意,没对策。 “有些道理,继续说。” 丹云缓缓停下手中动作,跪立起身,“而且老奴不知大娘子有没有察觉,自那日从宫里出来,所有的事靠大娘子揽着,褚氏以及太后娘娘全然置身事外,可这事是他们提的,将来若是成功,分羹最多的是他们。若是功败,他们却是毫发无伤。大娘子想要咱们多一份保障,就要拉褚氏下水。不若到时,这岸边站满了人,溺水的,就只有咱们自己。” 褚芳华的眸色开始变得不自然,她何尝不知,褚太后是想坐享渔翁之利。 可她能怎么办? 丹云的话,一语中的。 褚芳华装作发怒,沉声骂了句:“你个死婆子,最近是愈发大胆了。你有什么能耐,把他们拉下水?” 丹云镇定自若地望向错落有致的汴京城,这里楼阁高起,太平喜乐之下,皆是权利在互相交叠,这是元梁朝的极乐地,也是最污浊的沟渠。 她来汴京三十年了,自诩最了解这里。 丹云张口时风轻云淡,“国舅爷家的三哥儿褚寿音,自太后入主宝慈殿起,便开始在汴京偷偷做钱人,他雇了个叫钻地鼠的行钱替他四处放款。听说这人催债的时候,有些手段。好多人也都碍着褚家,不敢惹他……” “那咱们就叫柳愈庚去找他借款。褚老三的生意上不了台面,定是不敢去御史台大闹。到时候夫妇一体,他找柳愈庚催债,能到哪去?”褚芳华得意笑起。 丹云却言至于此,褚芳华再说什么,她都不再接腔。 原这二房最狡诈的是她。 褚芳华见她不开口,又继续自顾自地说:“让柳愈庚借褚老三的手,逼走那村妇。与我们有何干系?将来就是事情败露,他们已然入局,若不保我,自己也说不清。如此,我们就从风口浪尖的船板上,进了他们的船舱。” 提及此处,褚芳华的笑愈发张狂,“好好好,死婆子,还是你主意最毒。去,你快去派人看着那村妇的一举一动,若是她一切如常,你就通知柳愈庚行动。” 丹云起了身,汴京消失在她的眼底。 她应声说是,转身打帘而去。 彼时,清雅的小楼上,只剩下褚芳华孤身一人,倏忽之间灵官殿前的香炉窜起高大的火舌,燃烧在褚芳华向下窥探的目光里,所有人开始惊慌高呼,唯独她淡定坐着。 褚芳华以蔑视的眼神,将火焰凝望,她随手抛去桌案上的铜板,三面为阴,这个预兆可不算太好。可她却似入魔般,沉沉念了句:“烧吧,烧吧——烧得越旺越好。” - 太史筝将宝念送回福源坊后,去了趟坊长家。 这不去不知道,这坊长原是宫里退下来的内人,后来用毕生的积蓄,在福源坊这地方买了座宅子,因为平日里说话公道,街里街坊有事,她总是第一个冲在最前头,所以被邻里推选为坊长。 筝推门进去,是座二进的简单院子。 坊长热情地招待了她,筝觉得她就与仓夷说得一样,温暖,善良,柔和,但眉眼里却透着股子韧劲。坊长一辈子没成婚,没生儿没育女,可带起小宝来,依旧是游刃有余。 筝本来说放下东西就走。 没想到,坊长听说她是夷丫头的弟媳,拉着人便邀着进屋喝茶去。 坊长盛情难却,筝不好拒绝,就跟着进了屋。 可一进屋,筝就被堂屋中间那只被供在佛台前的玉簪,吸引去了目光。她在佛台前,立足了很久。筝总觉得有股子莫名的熟悉感,可她不好意思张口问。 坊长见状打开茶罐,与筝说起,“娘子是好奇,哪个人家不把玉簪搁在妆匣,竟然供在佛台前?” “坊长…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别误会……”筝连忙解释。 坊长摇头说没事,大方谈及了那段过往,“这根玉簪,于老身意义非凡。老身出宫前的一年,在顺和圣人身边伺候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圣人才刚嫁给先帝爷不久。大家对这个新圣人,都不太熟悉。加上圣人平日不爱讲话,总喜欢一个人呆着。所以我们独觉得圣人,是个不好亲近,不好相与的。平日里伺候,都是加倍小心。” “好巧不巧,赶上圣人生辰那天,老身在殿中值守。兴许是那支木簪用得太久,有些破旧。就莫名断成了两半,老身那发髻也跟着散落下来。殿前失仪,那可是无可饶恕的罪过。” “老身吓坏了。没想到,圣人却把头顶的玉簪拔下来,送给老身,还替老身挽好了发髻。” “老身推脱说,身份卑微,岂能相配?” “圣人却说,簪子是叫人拿来用的,分什么贫贱?能为老身挽起发髻,才是它存在的意义。” 坊长说着眉眼含笑望向佛台前的发簪,她就好似透过玉的温润,望见了那年坤宁殿上大慈大悲的皇后殿下。她觉得圣人离开了,却又好似从未离去。至少,是那年圣人在坤宁殿中种下的善因,发了芽,才叫她愿意在出宫后,在这福源坊将善意传递下去。 筝呆呆站在原地。 她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在这样的地方,与圣人再次相遇。 冥冥之中,跨越时空对望,筝恍惚明白今朝的重逢,大抵是圣人的某种指引。圣人是在告诉自己,她毅然站在崔渐春与宝念这边,是件对的事…… - 后来,饮罢一杯茶从福源坊出来,筝专门拐去了自家的怀庆坊,特意与太史正疆简单地说了最近发生的一切,筝是担忧宝念出事,便想着请求老爹无事就到福源坊,偷偷看看,暗中保护保护宝念。 谁成想,话音都没落下。 太史正疆立刻就抄起灶台上的家伙事,大呼:“啥?还有这种腌臜事,还有没有王法了?爹现在就去。若是叫爹碰上,有一个算一个,看爹不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筝见状有些后悔自己说得太急,便赶忙拉住太史正疆劝阻道:“爹爹爹,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把擀面杖,菜刀,锅铲,油瓶,以及我刚给你买的莴笋放下去!”
第123章 老翁 平淡的日子, 又过了三天。 宝念依旧往返于面食店与福源坊之间,崔渐春也像从前一样端着《诗经》若无其事坐在窗台,太史筝则默默观察着褚芳华与柳愈庚的一举一动,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日子好似就要这样一直过下去。 可当朝光洒落, 她们在不同的地方抬起眼睛,望向头顶那同一个朝阳。 谁都未曾放松过警惕。 这暴风雨前的宁静, 扰不乱她们坚定的心。乘风破浪,才是她们要做的事…… 迎着暮色归家, 今日面食店的生意很好,大家早早将东西买完, 告别奔走。宝念特意绕去对面的安宁坊, 买了半斤平日自己不舍得买的羊脸肉,打算送去给坊长, 以感谢这么多天她给小宝的照顾。 付钱时, 掏出自己沉甸甸的荷包,宝念一脸安心。 她希望面食店, 能这样一直好下去。她希望柳愈庚, 能彻底消失在她的生活里。 “娘子, 您拿好。好吃再来——” 店家从摊位递出打包好的羊头肉,恭敬相送。宝念已经渐渐融入进汴京的风土, 她垂眸道了声:“多谢。” 一路往福源坊去, 宝念拎着送给坊长的羊头肉,与自己今晚要炒的青菜, 穿梭在街坊们摆摊的小路上,微笑着与每一个照面的街坊问候。大家也都热情回应。 越往巷子深处走, 光线就越黯淡。 宝念想着先将青菜搁回家,洗把脸再往坊长家去。谁成想, 她才刚站在院子外,二三躲在暗处面露凶相的壮汉就跳了出来,“俏娘子,你可叫哥几个好等啊——” 宝念闻之一惊,她下意识向后退去。 壮汉们却步步紧逼,宝念察觉情况不对,如若此刻掏出钥匙退进院中,她很有可能会把自己落入更危险的境地。于是乎,宝念站定了身,瞄着不远处的巷口,鼓起勇气愤声质问:“你们是谁!” “俏娘子,脾气倒不小。你问我们是谁?连爷都不认得,你就别在汴京城混了。”为首的男人,长相粗鄙,个头还矮。活就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瞧他说话间,狠狠拽起了宝念的手腕,“俏娘子给爷听好了,爷是这城东的霸王,外号钻地鼠。往后见着可别认错了。” 男人的力气很大,手中成捆的青菜落了地,宝念开始挣扎起,“天…天子脚下,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若敢对我作恶,我这便喊人报官——” 宝念这时候还没往别处去想,她只单纯地认为,这是些个调戏妇女的地痞流氓。 直到,那叫钻地鼠的男人,张口说了些轻薄的话,“嘿呦,报官?俏娘子胆子还挺大,俏娘子若想报官,爷这就领着你去报个够。可这么可人的娘子,怎么就摊上那么个废物男人?啧啧,真没眼光。俏娘子,不若跟了爷去?爷可比他会疼人。跟着爷,那可是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吃不完的山珍海味呐——” 宝念这才明了,今晚上遇上的这些人和事,都是柳愈庚的阴谋。 她的胆怯瞬间消散,随之而来的全是无尽的愤怒。 钻地鼠见状转头一瞟,身后的小弟便从怀中掏出一张借据甩在了宝念面前,钻地鼠说:“柳愈庚是你男人吧?他在爷这儿借了五十两,定的是三日之期归还八十两,这都第三日了,爷两个屁都没见到。他这白纸黑字都在这儿写着。爷找不到他人,自然就得到这儿来找你,你俩夫妇一体。俏娘子说欠债还钱,是不是天经地义?不若你哄哄爷开心,你若哄爷开心,爷说不定就不收利息。” 宝念看着眼前人丑恶的嘴脸,直犯恶心,她出言反驳,“柳愈庚那个混蛋欠钱,与我有何干系?冤有头,债有主。你找不到柳愈庚,就到这儿来欺负我,算什么东西?你把手放开。” 钻地鼠瞧这女人不识抬举,面色开始变得狰狞。他抬起了另一只手,恐吓道:“臭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真把自己当回事?别给脸不要脸。” 事态愈演愈烈,宝念心下早已慌乱,可她却不能再这丑恶男人面前展露分毫。 她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怕了。可手无寸铁的宝念,面对起这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又该如何脱困呢?难不成,她今日就要栽在此地?若真是如此,她倒不如一头撞死过去…… 老天爷啊,老天爷… 你缘何总不愿予我光明—— 绝望蔓延,太史筝予她建立起的信心,全都逃不过一场宿命。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4 首页 上一页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