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们之间需要了解的还有很多。 可人生漫漫,倘若携手白发,他们还有的是时间。 太史筝那端无言举香抬过头顶,将交叠的拇指搁在眉心。那带着檀香味道的瑞烟,袅袅升腾,向上盘旋。沟通起天地与神明,她想圣人一定能收到来自高殿之下,她那虔诚的祈愿。 无论将来如何,愿圣人保佑我们永远澄明。 不是白首不相离的俗套约定,太史筝那日在水塘边的问话,也只是随意试探崔植筠。其实她只愿二人能永远守护住自己的本心。这便是比白头偕老,还要难上千百倍的事。 “郎君,你也来给……” 太史筝将香埋进小炉,可不等她将话说完。 崔植筠便识礼地拿起了桌案上的檀香,他是该见一见这家中的长辈。君子正身,崔植筠举手投足都是那般优雅得体。太史筝在旁看得入迷,她本还担心他会抗拒到这儿来随她祭拜。 但见崔植筠这么主动,她也就放下心来。 待到奉香归位,崔植筠竟退后跪在蒲团,如同侍奉家中长辈那样叩首跪拜。他道:“侄婿崔植筠,叩见圣人。初次见面晚辈匆忙未备祭礼供奉,还望圣人恕罪。下次与妻前来,定当赔罪。” 嘿,没想到…这人还挺会来事~ 这次换太史筝微笑着望向他的背脊,起身时挺拔,躬身时谦逊。 若问平淡的幸福该是何种模样? 筝可能会答,就是他在自家人面前维护你,在你家人面前尊重你。 随之抚裙,太史筝选择与崔植筠一同跪下。 往前,圣人最讨厌这些君臣跪拜,她说自己不是神,又何故前来拜我?所以,在那之后无论是谁见了她,都会被免去这些繁琐礼仪,只余下一些简单的问候足矣。可筝却说她体恤百姓,心系苍生,就是慈悲的神。 但圣人却总答曰自己还差很多。 只是今天不一样,崔植筠与太史筝是晚辈对长辈的恭敬诚心,所以圣人应是不会再抗拒。 崔植筠转眸看向身边人。 这时间天光洒落进来,光照中的尘埃飘散在大殿之中,他看见太史筝白皙的脸蛋,透着粉嫩的颜色。他好似很少这样关注起她的脸。有一瞬,崔植筠觉得她与那画中人甚有几分相像。 “你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太史筝跪拜起身,察觉到崔植筠在看她,便笑着直视起他的目光,“难不成,你今天是打算和我一直跪在这儿吗?你愿意,我估计圣人还不愿意呢——” “没什么,起来吧。”崔植筠没有多言,挽起了她的手臂。 太史筝却噘嘴抱怨了句:“欸,我自己来,你可别让我在圣人面前丢脸!” “不会了。”崔植筠摇摇头,没去松开太史筝。 他怎么也不至于在圣人面前造次。 起身抖了抖褶皱的裙摆,太史筝最后拱手拜别,“圣人,立冬将至,望您万事安宁。我与新婿不多叨扰,这就走了。我们下次再来看您。” 崔植筠妻唱夫随道是:“侄婿告辞。” 短暂的停留,小两口恐惊扰圣人,便在行礼拜见后退出了高殿。 彼时,一阵和煦的风穿堂而过,吹起一片清雅的黄色花瓣,自内而外落去崔植筠的幞头,叫太史筝不经意抬头瞥见,拽住了他的衣袖,“等等,别动。你将头低些。” “怎么?”崔植筠跨门的脚落在殿外。 太史筝踮脚去捻崔植筠幞头上的落花,崔植筠不解,却还是为她低了低头。随后将黄色花瓣接入掌心,太史筝嫣然笑起,她缓缓张开掌心,风又带着花瓣飞去种满莲蓬的沟渠。 她道:“圣人,满意了。” “满意什么?”崔植筠仍是不知所云。 太史筝却恍惚回眸望向画中人悲悯的目光,这一瞬间,姑侄俩隔着那年坤宁殿的高门,遥遥相望。只是殿内人仍是旧时绫罗绸缎,而太史筝却已卸下满头金钗,走向了不同的未来。 圣人啊, 她满意我嫁给你了。 “没什么。”太史筝转过头,圣人消失不见。崔植筠问她,“咱们接下来是不是该去怀庆坊了?” 筝望着午后的天应了声:“不急,陪我在廊下坐坐吧。” 只瞧崔植筠还未应声,她便在殿外的廊前席地而坐,两条腿耷拉在了外边。 看人愣在原地,筝拍了拍身边的木地板说:“做事情要不紧不慢,爹不会因为你不去赔罪就恼怪的。莫急,莫急。今天天气这么好,最适合发呆了。快来,坐会儿。这景灵宫的角角缝缝,每天都被人擦得干干净净,你瞧,这一点灰也没有。不脏的。” 崔植筠是有些洁癖,可陪她坐会儿也无妨。 只是他从未有过一日像她这般松弛散漫,好似从出生起,崔植筠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随心所欲这词,对他来说未免有些遥远。就好像稍微的放松,就是无可饶恕。 稍有不甚,便会被崔寓视作无用的废物。 可等到崔植筠真的坐在太史筝身边,廊下的风抚摸上他的脸,周遭的一切都是安静温柔,光也不会太过刺眼。崔植筠才恍惚发现,人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感到紧绷,相反却会获得了一种自得的悠然…… 他再回望去太史筝。 身边人双手撑着地面,两条腿摇摇晃晃,昂起的脑袋,闭起的双眼直面向太阳。享受着自然赋予她的温暖。她是如此的放松,是不同于崔植筠的“贪求”。 太史筝的眼仍闭着,可她轻轻唤了声:“二郎。” “嗯?”崔植筠垂眸看向殿前的沟渠,他觉得太史筝有话要说。 阵阵暖意落在身上,太史筝得到回应开口问他,“我发觉你和圣人很像,一样的不敢放松。虽是看起来清雅淡泊,却活得太过克己复礼,有道是厚德载物,可我却觉得你们这样太累。” 一语道破, 太史筝虽心大,却什么都看得出来。 崔植筠没接腔,他的沉默是在思考如何答复。这对于他来说是道无解的难题。 筝却睁开双眼,明暗的光影在她眼中交替,她说:“当然我不是叫你跟他们那样自私自利,只是多关注些自己总没错。往后咱俩在一起的时候,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咱也不是外人。” 再想起那日崔植筠中毒后狂野的模样,太史筝就忍不住的发笑。 她觉得,那样的崔植筠除了“霸道”些,也没什么不好。 崔植筠却疑惑着回过头,“想怎样?就怎样?” 他能怎样? “嗯。”筝点点头,又言,“郎君知道爹为什么七年前好好的,突然就解甲归了田?” 崔植筠摇摇头。 筝没急着开口,她慢慢将腿从廊外收去,又屈膝背靠在崔植筠身上,这才开口道:“因为操劳多年的圣人走了,爹突然觉得为朝廷卖命卖了那么多年,还没为自己活过,怎么就快看到头了?所以他就把一切给大哥托付好后,从渭州回到了京城。只是……我真没想到,爹此生最大的梦想,竟然是做个厨子——” 筝轻笑,有很多事从前她想不明白,如今却已看清许多。 而崔植筠与人相靠廊下,依旧没有说话。彼此依偎的感觉,很奇妙,他在做一个倾听者。 直到,崔植筠望见远处庭松下出现的明烈少年,兴许是那人站在背阴,叫崔植筠看不清。他才同太史筝说了句:“夫人瞧,那边是不是站着个人?” 太史筝仰面靠着崔植筠的肩,漫不经心地回眸。 只一眼,虽然瞧不清那人的脸,筝却也能认出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她惊讶地唤了句:“十哥?!” 庭松之下, 齐鲤元听见这声十哥,置之不理。 他只一味地握紧拳头,怒视起远处亲昵的小两口。 崔——植——筠—— 你们才认识几日?你快给我从筝身上移开!!! 崔植筠无解而望,他以为这人是太史筝叫来的,便道:“十哥?夫人今日还叫了别的亲戚?”
第39章 抓马 半个时辰前, 齐鲤元参加过中书门下的议事。 好不容易等到晌午用饭,终于不用再听副相那些人叽叽哇哇个没完。不成想,他才刚在福宁殿内拿起筷子, 褚昭媛就领着一大帮合分找上了门, 哭着喊着要让官家给她们做主。 齐鲤元耷拉着脑袋,纠结起来…… 让进?打扰他的清净。不让进?待会太后就得带人杀过来。 “哎呀, 烦死了。这些人平日里就没别的事做了吗?”齐鲤元丢了筷子龙颜大怒。 御前的人又惶恐跪了一地。 于而勾着头瞧了瞧外头的阵仗,转眸跟齐鲤元说:“官家, 不若叫娘子们进来听听是何事?来了这么多人,兴许是真的有事发生。” “何事?她们能有什么事?”齐鲤元气得靠在龙椅上, 看都不愿往外多看一眼。 “不就是吆喝珏姐姐苛待, 卖坏小娘娘帮着珏姐姐欺负人?可该查的朕都查了,怎么!拿不着把柄!她们这就要联合起来逼着朕指鹿为马?偏要给珏姐姐安个罪名才肯罢休?” “蠢货——朕又不是傻子。” 齐鲤元那日虽与司寇珏大吵, 可言语中仍是偏向着摘玉阁和成平殿的。 褚琦玉那性子, 他瞧着就讨厌。一副小人嘴脸,简直可以说是太后一人得道, 全家鸡犬跟着升天, 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凑齐了。幸是太后上位的晚, 没生个一儿半女。 不若齐鲤元自觉他这日子甚比现在难过,还有可能小命不保……若说刻薄苛待, 齐鲤元瞧着倒更像是褚昭媛能做出来的事。 “官家息怒, 息怒。那您的意思是……”于而不敢多言,他也只能顺着齐鲤元的话说。 屋外的哭闹还在继续, 齐鲤元被烦的一个头两个大。 他无奈用双手堵住耳朵冲于而说:“不管了。闹吧,就让她闹吧。我看她能闹到什么时候, 累不死她。嗓子喊哑了,朕也能清净几日。于而, 你去给朕寻两团棉花来,朕耳不听心为静!” 于而得令,寻来两团棉花递给齐鲤元。 别说,这还真是个好办法。齐鲤元将耳朵塞去,门外的哭闹不能说听不见,却已不再闹心。只是,齐鲤元这又刚刚拿起筷子,门外便来了位狠角色。 “跪在这儿哭,目的达到了吗?褚昭媛。我要是你,有这时间,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夺我这手上的权,而不是蠢到在这儿丢人现眼。”司寇珏库金色的锦袍落在殿陛上,她冷目相对跪着的那些人。 合分们瞧见她,连连避去目光。哑口无言。 齐鲤元在殿内吃着午饭,听不见耳边喧闹,下意识问了声:“外头怎么停了?” 于而答曰:“摘玉阁的来了。” 齐鲤元冷笑着摘去耳中塞着的棉花,想这更恶的“恶人”来了,且有的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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