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时候下层的人会痛恨世家享受优越的资源,占据了一切好处,但是又会情不自禁地崇拜他们,仿佛是已经洗进骨血里的跪服。 罗纨之忍不住想,自己是否也是这样? 廖叔已经准备好绳索,走到罗纨之身后。 有几个役夫走过来,问道:“越娘子莫不是害怕那外面的谢家郎会找你麻烦,我们绝对不会出卖娘子的!” “是啊是啊,越娘子这样聪明,才帮忙我们一步步得到了想要的条件,只要那谢家郎信守承诺,往后我们也就不担心了。” 罗纨之忍不住安慰他们:“放心吧,那谢三郎不是什么很坏的人,他既然答应,就不会出尔反尔。” “既然如此,越娘子为何要走?” “一言难尽。”罗纨之不可能和他们说出原因,但也担心他们因此被为难:“倘若无人问起我,就不用多言,若是问起,就说我已经往东边走了。” 人人都有难言之隐,他们也不好追究到底,遂说道:“越娘子帮了我们这么多,还不知道娘子姓什么?” 时下有为恩人题碑铭记的习俗,所以他们才会有此一问。 罗纨之道:“还是叫我月娘子吧,不过是月亮的月。” “好,月大家!多谢了!”几人纷纷朝她拱手。 要不是这女郎先提起斧头,他们也不会激起满腔热血,更不会占堡力争属于他们的合理权利。 这一声尊称,她当得起。 罗纨之放眼望去,人头攒动,一张张脸面朝她,皆拱手作谢。 罗纨之心中汹涌澎湃,抿着唇轻轻点了下头。 罗纨之和廖叔从坞堡外墙攀了下去,蹭了两手的灰沙。 看了眼天色,已经有些晚了,靠腿走回吉昌说不定天黑透了。 届时里坊闭门,也不好再接映柳出来。 “倘若谢三郎在这里,吉昌镇附近怕已经不’安全‘,映柳说不定也不在越宅了,东家你觉得呢?” 罗纨之站在原地想了想,廖叔这样的猜测很有道理。 倘若谢三郎真的是来抓她的,她在吉昌抖漏了那么多明显线索,足以让她无影遁形。 “要不,我先进镇上看看情况。”廖叔把身上的灰拍了拍,“东家找个地方先躲起来吧。” 罗纨之点头,她环顾四周,看见不远处有个林子就道:“我看那边的树比较大,我爬上去等你。” 廖叔把鸣镝交给她,“若有变故,当射此鸣镝。” 两人就此分开,罗纨之在林子旁选了一棵大树爬上去,检查了下四周没有虫子,再把香囊里的药粉往周围撒了一圈,便安心闭眼小憩。 叽咕叽咕—— 鸟鸣林更深,风吹夜更凉。 罗纨之抱着双臂哆嗦醒来,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四周唯有月辉淡光。 廖叔他们在吉昌还好吗? 罗纨之发了一会呆,揉了揉空空的肚子。 在坞堡时担心撑不了多少天,每个人分到的吃食都很少,她已经好多天没有吃饱肚子了。 汪汪汪!—— 一阵犬吠由远至近,罗纨之刚伸出脑袋,以为是廖叔带着黑斥候,但是一看心先凉了一半。 两名陌生男子牵着两头花白的恶犬,他们手里晃动的灯笼好像野兽幽光闪闪的眼睛。 糟糕。 罗纨之及时收起腿。 但是那恶犬已经昂起脑袋,朝她狂吠了起来。 坞堡里的人全部撤了出来。 越公还在,却不见他那“外孙女”,还有那位高大面凶的随从。 “走了?” 看来她是知道自己就在坞堡之外,所以才特意避开他的。 谢昀手掌握紧,那处明明已经愈合的伤口此刻隐隐作痛,他长长舒了口气,把闭上的双眼重新睁开,平静道:“人在这附近,去找。” 苍卫和白卫对视了眼,都有心要竞争。 上一次是白字营的人占据上风,不过他们也没有多大功劳,毕竟这人还没见着。 “是。” 罗纨之脑袋还晕乎乎,有交谈声传入耳。 “……你们确定就是这个没有跟错人?” “虽然黑了点,但是小的见她五官端正 ,大差不差……” “而且她刚从坞堡出来,谢家那边就开始往四周找,要不是我们动作快,就给他们捷足先登了!” 听见这谈话,罗纨之脑袋更痛了。 她不过安安分分在树上等个人,怎么又遇到这样的事。 上一回她慌乱不已,这一次反而淡定许多,慢慢等脑子里的昏沉消散,才睁开眼睛。 原来这破庙里不止她一人,还有许多抱着双膝却默不作声的女郎。 罗纨之坐起身,搓揉了下酸胀的后脖颈,打量四周。 两边皆有窗,一侧被木板钉了起来,另一边则是声音传来的方向。 至于门口,两只涎着长长口水的花狗正坐在那儿,目不转睛盯着她们。 罗纨之不怕它们,廖叔教过她很多与恶犬相遇的法子,她当即看中了窗户上一块摇摇欲坠的木板,走过去扳了下来。 这扳开才发现,外面隔着一里路的距离居然就是一条铺着细砂石的官道。 这些歹人也太嚣张了,也不怕有官差经过,把他们一网打尽。 外面正是白天,天空晴朗,她都能看清天上鸟群的翅膀颜色。 罗纨之摸了摸身上,腿上绑着的鸣镝没有被收走。 鸣镝以简弩射出,不但会发出尖锐的声响,还以会燃着顶端的信号烟花。 罗纨之环顾一圈,那些女郎都盯着她的动作,但是没有人出声阻止,她把手放在唇边,示意禁声。 那些女郎也都起了身,配合地点点头。 等了一好阵,外面的歹人都吃饱喝足了罗纨之才听见有马蹄的声音。 从那一阵阵响动中可以判断来者数量还不少。 趁这个机会! 咻、咻、咻——三枚鸣镝射出,飞向天空,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随后砰——砰——砰——天空炸开了三朵明亮的小烟火。 罗纨之举起木板朝门口冲去,两只狗被巨响吓住了,伏在地上,耳朵紧张地贴在脑后。 罗纨之见狗没用了,干脆把木板一丢,全力往前跑。 歹人被这尖锐的鸣镝吓得都站起来,正不知所措,就见到一个接着一个小娘子从破庙门口逃出来,往官道跑去。 “休跑!——” 他们在后面喊破喉咙也没有一个小女郎搭理。 果然,蹄声震天响,来的是一群侍卫。 罗纨之眼睛一亮,更加卖力往前跑。 “是谁发的鸣镝?”迎面而来的苍卫横马拦下她们,挨个询问,女郎都吓得不清,连话都答不上来。 罗纨之笑容已经从脸上褪去,埋头从马群的缝隙中往前跑。 她擦黑了脸又穿着粗麻的衣服,十分不打眼,很有希望蒙混过关。 苍卫骑马在前,之后是一辆宽敞的马车,罗纨之看见那马车就头皮一麻,趁乱转了个身,朝着另一个方向撒腿就跑。 不知是她紧张还是怎的,她好像听见了很轻的一声哼笑,仿佛在笑她不自量力。 罗纨之抿着唇,没有回头。 这时一匹马从后面追了上来,急停拦于她身前,高大健硕的墨龙驹翕张着湿漉的鼻孔,喷出一阵阵热息,矫健的长腿交替着在地上轻踏,溅起尘土。 罗纨之不得不停步,掩住口鼻喘息不止。 谢昀骑在马上,胸腔也在起伏,但比起她的狼狈,郎君还是面如冠玉,眼如墨星,如此垂睨而来,就犹如天人悲悯人间。 “卿卿见我就跑,可真伤人心。” 这样他都能把她认出来? 罗纨之又悔又气,抬起头就道:“谢昀!信里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何苦要对我穷追不舍呢!” 她可以叫三郎、谢三郎,或者谢既明,谢昀两个字从她口里吐出,就犹如无情的蛇吐出信子,让人身寒心凉。 “短短时日不见,竟与我生分至此?”谢昀不由咬紧后牙,“卿卿写的一个字我都没有看,若要跟我分个清楚明白,就亲自跟我坦白了说。” 他特意咬重了“亲自”“坦白”两词,罗纨之意识到这次他可能不会因为怜惜放过自己了,不由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让谢昀眼睛瞬间一眯,驱马贴近她的同时,俯身弯腰紧箍住她的腰,往自己身前一带。 罗纨之突然腾空而起,臀部狠狠落在硬牛皮的马鞍,尾椎骨都撞得生疼,不由又怒喊了声,“谢昀!” 谢昀发现自己竟然见鬼地有点喜欢这种心脏一抽一抽疼的感觉。 就好像被人捅了一刀又一刀,却又死不了。 他忽然夹了马腹,驱马疾驰。 罗纨之一颗心顿时提在了嗓子眼,风化作了刀子,刮得她小脸生疼。 太快了! 罗纨之被寒凉得风刺激到了眼睛,泪流不止。 慢点!—— 速度太快了,她根本喊不出来! 她的心脏怦怦狂跳,好像迫不及待要从她胸腔撞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昀才缓下马速,低头看她小脸苍白的模样。 “这就受不住了?” 罗纨之感觉收在自己腰上的大手又紧了几分,他的体温和力度几乎全都传递了过来,让人不由发颤。
第85章 不能 奔至目的地,谢昀才勒停马,罗纨之就用力掰开他放在腰上的手,踩着他的脚背爬了下去。 她环顾一圈陌生的地方,院墙高立,远处苍卫戍守,此处对她而言不亚于那固若金汤的坞堡,她又重新抬头看向马背上的郎君。 那双眼睛红得可怜,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这儿是哪?” “谢家别庄。” “郎君要与我说清楚,也用不着带到这么远的地方吧!” 罗纨之就像是掉进陷阱的小兽,惶恐、惊慌又暴躁。 但无论如何,也是无用。 因为她在谢三郎面前永远处于下风,处于劣势。她永远要在对方的主场里小心翼翼去迎合、适应。 即便她想要离开,连说话的地方都由不得她来选择。 谢昀的目光依然危险,加上两人悬殊的高差,就犹如黑云压城,风暴将至,让人悚然。 罗纨之眼睫轻颤,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也攥得紧紧的,指。尖用力扎进手心,即便如此,痛觉几乎都察觉不到,她的身体仿佛为了自保进行了自我麻痹一样。 在他无声的注视下,只剩僵立。 是不是刚刚她的声音太过严肃,以至于有无理诘问的倾向? 还是她不该擅自离开,应该耐心等到谢昀觉得无趣先放手的那一日?就像他养的那些猫一样? 纷乱的思绪疯狂涌入,脑袋都要挤爆炸。 罗纨之有些绝望地意识到她的意愿还是如此容易就被谢昀干扰、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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