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挤了挤眼,小声道:“这不是欲盖弥彰又是什么……” 郎君很会故弄玄虚,引起众人的好奇,纷纷虚心请教道:“还有这等变故?小郎快说说!这歌谣讲的什么?” “你们且听。”他用石头敲着墓碑为自己伴奏,用清朗的嗓音唱道: “丹鹤于飞,长鸣唳唳。 恺悌君子,四方有则。 萝覆乔木,使我所依。 恺悌君子,民之攸归。 草木秋死,清气永存。 恺悌君子,神所劳矣。” “恺悌君子,神所劳矣——” 悲凉的唱音传遍街巷,建康早已风声鹤唳。 马车在部曲的簇拥之下进城,遥望御道的尽头。 一群披着麻衣戴着麻冒的女郎长跪宫门,周围的百姓激动地立在左右。 宫门前禁军持矛相对,却没敢往前一步。 人数众多,他们并不想这个时候激起民愤。 很快百姓中也有熟听了这歌谣的人,随之一起唱了起来,男声混着女声,老声杂着童声,将声音送至宫墙后,回荡在建康的上空。 几个小儿从精致的马车旁边跑过,嘴里也在清唱着:“丹鹤于飞,长鸣唳唳……” 谢昀随口道:“书上言,勿以善小而不为,施善于人,再小的恩惠也值得人铭记。” 陆家没有料到皇帝虽然没有忠实的臣子,却有为他豁出一切的生民。 无论他们抓再多的人,堵再多的嘴,这首歌谣已经传遍大晋。 皇帝枉死,罪在亲人。 陆家不但难逃干系,还居心叵测,再难得人心。 这时几个深肤男子在巷子**头接耳,引起了谢昀的注意,他一眼看穿他们的伪装,问道:“建康何时多了这些胡人?” 苍怀马上领会:“属下这就派人去查问。” 远处的唱声没有停歇,宛若在进行一场长久的悼念。 无人祭吾主灵,唯有上达天听。 墓地里唱声停止。 诸人皆神情凝重,面露痛色。 “哎,流言误我!若陛下真是那样淫。邪之人,又怎会有’萝覆乔木,使我所依‘这样的词传颂出来?” “我们离建康太远了,不知实情没有办法,好在还有人愿意为陛下还以清白,将他真实的一面告知大众,不至于让世人都被蒙在鼓中啊!” 人群中,罗纨之已泪流满面。 那些仅仅只有几面之缘的女郎何其勇敢,敢与纤弱之躯,与世家抗争,终于让皇帝不至于死在这些污名当中。 他生来不与人相争,死后却有人为他争。 做不来一个好皇帝,也没法和世道同流合污,那就做个荒唐的好人吧。 等人都离开,罗纨之擦了擦眼泪,问那郎君,“那位宦官可是叫轩鸟?” “女郎认识他?” 罗纨之含着泪点头,“他不是已经离开建康,获得自由了,为何还要回去赴死……” 他离开时明明还说,要如皇帝所言,去做一只闲云野鹤。 闲云野鹤,应该隐入乡野,不该死在污浊的尘世中。 那郎君提溜着酒葫芦,用拇指点了点心口,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真自由,心在哪,身在哪,即便离得千万里,也在枷锁之下。” 建康再乱,扶光院里依然平静。 甚至有时候让人感觉连虫鸟都不再喧闹,唯恐惊扰了此间的主人。 书房里,谢昀看着手上的蜡烛,想到罗纨之被他三言两语就哄到了两个,还有些不服气,朝他鼓起了脸,活像是只被人刨了老窝的小兔子。 他怎么又想起了罗纨之。 谢昀起身,把蜡烛收入匣中,搁在博古架最上面,转身又去了琴室。 比起其他权贵最喜爱的五石散,琴音更能让谢昀心情愉悦,可他刚把两边的手指按在弦上,勾弦滑音,耳边就传来一声软语。 “三郎,我这样做对么?你过来帮我看看……嗯?三郎,你是不是离得太近了些?” 琴音仓促断了,无法续连。 他出了琴室,直朝马厩而去,拉着墨龙驹就要出去时,旁边的玉龙驹凑了上来,拱在他的手臂下,可怜巴巴望着他,好似在问自己小主人怎么好久都没有来看它了。 新鲜的胡萝卜呢?好吃的饴糖呢? 谢昀把手掌放在玉龙驹的脑袋上,抚了抚。 她不要你了,她连我都不要,又怎会要你。 玉龙驹小脾气上来了,暴躁地拱开了他的手,转身拿着大屁股对着他。 谢昀顿时没了兴致,让人把墨龙驹牵回去,自己又折回屋。 跨进屋门,一簇粉红的桃花就迫不及待映入眼帘,他久久僵立。 正在打扫的天冬和南星都无措地互相对视,最后还是南星鼓起勇气问道:“郎君不喜欢这花吗?” 他们还是特意摘来的,想要让他高兴一些。 春日桃花开得最好,更何况郎君刻的钗子全是桃花形的,想必是很喜欢。 “这桃花形枝流畅,花朵多,密如彤云,多好看啊!还有这……” 天冬看出郎君的神情不对,马上用胳膊肘撞了撞南星,叫他闭嘴。 “郎君,我们这就把这花拿下去。” 谢昀稍一闭眼,睁开又道:“不必了,就留在这。” 他走过去,用手指轻触桃花的花瓣,脆弱的花瓣随之飘落,滑入他的手心。 “郎君!”门外苍怀大步而来,显然有要事禀告。 谢昀立刻收起怅然的心情,转身面对即将到来的骤雨。 “查出来了?” 苍怀跪地举手,呈上密报:“常康王狼子野心,为争权夺势与赫拔都有密切往来,他预备割地求兵,放敌入关!” 常康王手上的私兵虽不少,但也没有办法和几州的刺史相比。 光是谢家与王家就占据着大晋两块重地,强兵在手,让他寝食难安。 所以他为了与兄弟相争,不惜与外敌合作。 “赫拔都把手伸到这里来,看样子,他是真着急了……”谢昀拿起密报,一目十行看下去,脸色越来越沉,唇角却微微上扬,“是我最近闹出的动静太大,让他也跟着冒进了。” “郎君不是说,我们还需要时间吗?”苍怀抬起头。 北胡兵力实在强盛,而大晋一直还在休养生息,难以应付突如其来的大规模侵扰。 谢昀望着门外的青翠,“他看见了混乱的建康以为是绝好的良机,可常康王与他是各怀鬼胎,互相利用,哪有真心合作。” “郎君的意思是,让他们两败俱伤?” “不,我要的是时间,这场闹剧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谢昀摇头,张开手掌,手掌里的花瓣忽然就被身后窗外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带走了。 一片桃花瓣被风吹进了犊车晃开的窗帘中,沾上女郎乌黑的鬓发上,宛若一个轻轻的吻。 罗纨之微微一愣,忽然就想起了一个人。
第88章 祖宗 建康大乱,会不会与他离开有关。 不过他那般厉害,只要回去就很快能够摆平吧。 罗纨之把沾在鬓发上的桃花瓣摘下,沿着窗帘缝重新放了出去。 铜铃阵阵,犊车不紧不慢往前。 “东家,前面不远就到雍阳郡,到时候可以聘上几个护卫,雍阳郡得天独厚,那的儿郎身强体壮,够用了。” “嗯,都听廖叔的,有人可以跟廖叔分担压力也是好的,不然我担心廖叔都累着了。”罗纨之顿了下,愧疚道:“也怪我着急出来,不然让廖叔再多休息几日就好。” 这次出门,罗纨之把映柳留在越家,她想早些去豫州把孙媪接到身边,顺便将几家布庄存的绸布换出来。 钱帛放在手上,才能发挥更多作用。 “我没事。”廖叔在犊车外骑着马,“一点小病不足挂齿。” “这位壮士的口音好似就是雍阳的,难怪也生得这样高壮。”从吉昌请来的车夫好奇问。 “汪!” “哟,这狗还能听懂人话呐!帮你主人回话吗?” 黑斥候又得意大叫了声,“汪!” 廖叔也笑道:“是,我就是雍阳人。” 罗纨之撩开帘子,“廖叔的故土?可还有亲人在?” “没什么亲人,我小时候是孤儿,在雍阳乞讨长大,后来去了颖川当兵,颖川被占去后,我就靠着几个旧友到建康混日子了。”廖叔简短概述自己平生,似是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事。 但罗纨之在他脸上的伤疤上还是看见了旧时的惨烈。 自汝阴以北早就被赤鹿部占领,当时晋人伤亡巨大,据闻连戈阳都能闻到从那边飘来的血腥和火焦味。 让人数月都受不了肉味。 黑斥候本来趴下车夫旁边的坐板上悠哉晃着尾巴,听他们说话,忽然站了起来,尾巴垂下,双耳直竖。 “黑斥候?出什么事了?”廖叔先看见它的异常。 “它这是怎么了?”车夫还是头一回看这头淡定的大黑狗如此紧张,他勒住缰绳,把牛车停住,哆哆嗦嗦道: “该不是撞见狼群了吧?我就说,先前总听见有狼叫!” “狼?是狼大和狼二吗?” 廖叔把两头小狼带出去后,有意把它们领到野外训练,等他们一岁左右,就放回山林,没有带在身边。 但是他也说过,总感觉两匹狼还不愿意离开。 所以罗纨之第一时间猜测,会不会是碰上了舍不得黑斥候的两匹小狼。 “汪!”黑斥候龇着牙,跳下车去,以这警惕的状态,否定了罗纨之的问话。 廖叔刚拔出鞍边的刀,一支飞箭就射中了车夫的胸口。 建康皇城。 滚滚浓烟把天穹搅得诡谲,群鸟振翅飞远,叫声凄厉。 常康王背靠断柱缓缓坐下,手里的剑已经有了豁口,他也没有丢掉,而是把头盔一摘,再手背大力抹着嘴角渗出的血。 “王爷,我们被骗了!兴许压根没有什么传位的圣旨,倘若有的话,陆家为何不趁谢昀不在的时候,先把成海王给解决了。”近卫单膝跪在他身侧。 是陆家扛不住压力,想把矛盾转移到两位王爷身上,盼望着他们自相残杀,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死胖子不喜欢本王,想要立成海王我不奇怪,那种情况下他最多有口谕,但是口谕最容易篡改,他们大可说皇帝要传位给陆氏肚子里的孩子。” 常康王又啐了口血沫,“他们不解决成海王,无非是留着跟本王斗!我们斗得越狠,他们笑得越后。” 近卫喘了几口气,狠狠道:“要说还是那谢昀太难缠,他就跟条毒蛇一样,原本以为溜走了,谁知道只是躲在暗处,逮着机会出来咬人一口!” 常康王两眼通红,咬牙恨道:“没错,本王最想杀的人就是他了!” “王爷如此记挂我,我怎敢让王爷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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