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纨之其实不愿意月娘这么操劳,她的身体不好,理应多休息才是。 月娘道:“无妨的,雪娘给钱很大方。” “阿娘,我现在已经可以赚钱了,你不用这么辛苦。” 映柳帮腔:“是啊,娘子累了要生病,生病又要吃药,吃药就是花钱啊!” “我现下身体已经好很多了。”月娘固执道,不肯听劝。 “可是……”映柳有话想说,但是月娘敲了敲桌子,叫她倒茶,打断了她。 “家主的事做得不顺利,我看大娘子也过得不好,我们还是要趁早打算。” 罗纨之把自己最近赚的钱盘算了一下,暗暗叹息。 人是贪婪的。 她赚了小钱,就会千方百计扩大生意,赚到的钱又得投入到新铺子、帮工身上。 兜兜转转,她还是两手空空,只是多了几个铺子,而且养了更多的人。 谢三郎给她的那份说到底又不属于她,就算赚得再多,那也是谢家的钱,她一分也带不走。 若不是因此她能从严舟那儿偷师学艺,她肯定是要向谢三郎提涨工钱的事。 午后,罗纨之回到扶光院。 素心已经摆好了朱砂毛笔,等着罗纨之回来祈福。 因为佛玄交融的缘故,南地与北地的风俗渐渐演变不同,就譬如这个说初生之子,犹如初生旭日,当以阳克邪之说。 于是就有生辰当日,点朱砂为亲朋好友祈福的习俗。 罗纨之经历过素心的生辰,也知道怎么做,提起笔沾了朱砂。 南星最为积极,第一个冲她面前道:“我最小,我先来我先来!” 罗纨之给他的热切逗笑了,“好好,你先来。” 南星闭上眼,乖乖仰着脸,等她落笔。 罗纨之看他满脸期待,忽然起了一些顽心,扭头问素心,“非要在额头上戳个点吗?” “好像并无规定,只是大家有样学样这么来的……” 罗纨之捏着袖子,挥笔在南星脸上快速画了几道,清歌凑过来一看,笑出声。 南星睁开茫然的眼睛,东看看西看看。 天冬也忍俊不禁。 “哈哈哈大花猫!”清歌拍手。 南星往水盆里照,只见自己头顶“王”字,两颊各有三撇胡须。 清歌还在旁边取笑他大花猫。 他伸手沾了碗里的朱砂,急吼吼去追清歌,“我这是老虎好不好,我给你画成大花猫!” 清歌拉住天冬当挡箭牌,南星伸手戳戳,直接把天冬的脸涂成了媒婆。 一向好脾气的天冬都气鼓了脸,出手反击。 罗纨之看到这样的场面,也忍不住笑了。 素心看着这一院子鸡飞狗跳也是傻了眼。 简直是一只手的人数,闹腾出几十人的吵闹。 忽然她的颊侧上一凉,就见罗纨之笑盈盈举着笔看着她,“送朵花,多谢素心姐姐照顾。” 素心眨了几下眼睛,脸上露出温婉的笑意,“是我们要感谢你。” “谢我?” “郎君心事很重,但是从来不跟我们说,有了阿纨,我觉得他的心情都轻松一些。” “他也未曾跟我说过什么。”罗纨之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这方面的作用。 素心笑道:“不需要说。” 罗纨之不解,素心忽然伸手在她手里捧着的朱砂里沾了下手指,在她脸上也划了道。 “陪伴,已经胜过许多。” 太阳逐渐西移,马车在扶光院的侧面停下。 门房连忙打开门,迎着主人归家。 步移景变,喧闹的声音从镂空的圆形花格窗透了过来,苍怀不由侧目望去,几道身影迅速在院子流窜,宛若在疯跑。 苍怀皱起眉。 郎君每每祭拜过谢公之后,都会沉闷许久。 素心怎么管的,让他们闹成这样? 那边闹归闹,谢昀脚步未停,苍怀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转过月亮门,走上回廊。 “咚咚咚”跑来个面上涂抹得花里胡哨的小郎君。 苍怀眼角一跳。 这不是二十一郎吗,怎么在这? “呀!三堂兄!”小郎君吓得脚下一个趔趄,往前一扑,直接摔了个跪拜大礼在谢昀身前,“哎哟!” 后面举着笔追他的罗纨之亦吓了一跳,慌忙止住脚,“……三郎?” 谢昀侧过脸,院子众人都被他的突然出现给定住了,再看向眼前脸露忐忑的女郎。 罗纨之笑容微凝,好似被他肃然的神情吓到了,连忙把沾了朱砂的笔都背到身后去。 谢昀跨过还没爬起来的小郎君,自己走到罗纨之身侧,弯腰握住她缩到身后的手腕,把沾了朱砂的笔涂在自己的右颊上。 “三郎?”罗纨之眼睁睁看着他精致玉白的脸上慢慢出现了一道突兀而显眼的朱砂。 “生辰吉乐。”他低头,把右脸轻轻贴在罗纨之的左颊上,一触即离,留下一道和他相似的痕迹。 做完这些,他便安静地继续往前走去,并没有训斥任何一个在他院子里作乱的人。 二十一郎咚咚咚跑到罗纨之身侧,抓着她的衣袖,“哇”了声,肯定道:“三堂兄被夺舍!” 众人静默了片刻。 二十一郎冲进人群,逢人就夸张地比划双手,“我三堂兄被人夺舍了,刚刚没有训我啊!” “……” 有没有可能你太矮了,郎君都没有注意到你。 罗纨之还站在回廊上,面朝着三郎离去的方向,轻轻摸上自己的左脸。 新鲜的朱砂还没完全干,留下湿润发黏的感觉,似乎还带上了些不属于她的温度。 刚刚谢三郎的神情和平常很不一样,还在为父亲伤心么? 入夜后,几人在院子里酒酣饭饱。 罗纨之问起南星,“天冬怎么一直不见?” 南星起身,擦了两下嘴,十分仗义道:“郎君回来身边就得留个人侍奉,我这去换他回来吧!” 罗纨之道:“我随你一块去吧。” 刚刚谢三郎祝她生辰吉乐,她还未有反应,理应过去说一声。 “也好。”有人陪,南星当然高兴。 而且郎君看见罗娘子,肯定也能心情好一些。 两人在扶光院找了圈,不说三郎了,就是天冬也没看见影。 正纳闷着,南星一拍脑门道:“哎,我喝懵给忘记了,郎君八成是在那个地方。” 他扯着罗纨之的袖子道:“我们郎君有个喝酒的好地方,我带你去!” “喝酒?” 所谓的好地方,其实就在文渊阁。 文渊阁的五层可以从一侧的山花开门出去透风,据闻南星一路介绍,在晴朗的夜空能卧看繁星,风光极好。 苍怀果然守在文渊阁下,天冬也刚拿了酒回来,南星把酒从天冬手里夺过来交给罗纨之。 罗纨之只好代劳,带着酒爬上五层,再找到南星说的方位,从书架后绕出去。 清风徐面,月辉映目。 放目四周,尽览谢府乃至半个建康城的灯火明烛。 “怎么是你?”三郎正靠卧在一张带有靠背的窄榻上,侧头面朝向她。 清俊儒雅的郎君乌发披身,低束在脑后,身着苍蓝色的大袖衣,袖身下滑,垂落榻侧。 他的脸在皎洁的月光下,愈发润泽玉白,睫如直梳,乌眸深幽,唇瓣红润。 许是因为喝过酒的缘故,他的唇色较平日要艳丽许多,但是这种艳丽又不会使他显得娇丽,反而有种诡异的蛊惑。 犹如沐月华修炼的精怪,会不由自主吸引人靠近。 罗纨之有些手足无措,低头看着他榻脚边的酒瓶,“我是来给三郎送酒的。” “坐吧。”谢昀自然而然把腿一收,给她让出了些地方。 但是那地方未免离三郎太近了。 罗纨之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过去坐到边沿上,把酒瓶递给他。 谢昀把塞子拔开,转手又递向她,“喝么?” 罗纨之知道这是千金酿便没有拒绝,倒了一口后才还给谢昀。 谢昀喝得比她大方,饮了一大口。 喉结滑动,吞咽下去的酒化作了淡淡的红晕浮现在他的脸上。 “郎君酒量好吗?”罗纨之略数了下他脚边的瓶子,足有三、四个了。 “不好。”谢三郎道:“我喝了酒就会脑子空空。” “?” 谢三郎笑道:“但是我有时候喜欢脑子空空的感觉。” 罗纨之了然。 定然是平日烦心事太多的缘故,喝酒虽不能解决麻烦,但是可以消愁。 “又起风了。”罗纨之感觉脸上浮出的酒意被风吹得很舒服。 风一阵阵拂来,她的衣袂裙摆都随着风起扬。 下边的树簌簌作响,宛若模仿风引浪涛,又好像呜咽哭喊。 罗纨之引颈望去,树冠顶上被月光反映出一片朦胧淡光,但深处依然漆黑不能见底。 “树叶响的时候,怪叫人害怕的,犹如鬼泣。” “可有听闻一个说法,起风之时,死去的先人会踏风而至。” 罗纨之一愣,立刻机灵道:“那三郎的父亲必然会来看望三郎吧!” 虽然罗纨之对罗家主无感,等他死后肯定也不希望他来见她。但三郎的父亲应该是个很好的人,所以他才会露出如此感伤的一面。 “不会。”谢昀又仰头喝了口酒,“他不会来看我。” 毕竟他死前后悔了。 他还年轻,可大有作为,但却因为相信了他的决策,带领数百忠心的部曲,赴了死局。 同时打开了一场与北胡不死不休的战局。 战火成为死灰下的火星,在静静等着一场风把它们重燃。 “三郎是做了错事吗?”罗纨之忍不住好奇。 “你认为对的,旁人认为是错的,你觉得那算是错事吗?”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我不知道,但是三郎这么聪慧,应该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谢昀笑了,“是,即便最后是错的,我也不会后悔。” 罗纨之忍不住盯着谢昀。 果然是喝多了酒的缘故么?还是因为这月色清冷?他就是笑也好像是被敲碎的玉,即便每一块都色泽完美,但却不再完整。 比起本就糟糕透顶的残石破砖,原本完美的东西被弄得七零八落更叫人容易心生怜惜。 罗纨之现在就是生出了这样微妙的感觉,她居然察觉到了谢三郎的伤心。 他拥有这么多东西。 万贯家财、部曲奴仆,名声学识应有尽有,难道也会有伤心事? 罗纨之看着谢三郎忍不住开口道:“我在书上倒是看过有另一种有趣说法,若是风吹树叶响,就意味着……” 意味着…… 谢昀眼眸乌润,酒色让他眉目淡去了锋利的攻击感,染出一种势弱而柔顺的服帖,他微启的唇瓣,莫名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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