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树灯笼下有年轻的郎君女郎,也有带着一家老小的郎主,他们提着精致的花灯,或手上摇着小烟花,享受当下的温馨与美好。 与北地的动乱与贫穷截然不同。 但说南方的晋人只想安于与家人亲朋的平和安宁之中,有错吗? 也无错,只是一种自私且逃避的凡人俗心。 就像是罗纨之,她没有改变整个世局的野心,所求不过是自己与所爱之人能够幸福自由。 “小畜生偷了爷的东西还敢跑?!”一个清脆的巴掌突兀地响在大街上。 “我没偷,这就是我的东西!” “你们这些贱民能用的上这好的玉?” 一个卷轴滴溜溜滚到脚边,罗纨之弯腰拾起,抬眸望向前方。 着华服的青年郎君当街揪住一名小儿的手臂,另一只手捏着一枚玉佩向周围展示,“这么润泽的玉佩是他们能拥有的吗?” 那玉呈湖绿色,油润光泽,应是珍品。 再见他手里提的、脚边围的几个孩童,身上皆穿着最普通的浅褐布衣,一看就是穷人家的孩子。 而穷人、贱民,不配拥有好的东西。 是上层世族心照不宣的默契。 “居然偷窃贵人之物,按律当砍手!” “不能砍手!不能砍手!阿八的手是用来跟老师学画画的,砍了手就不能画画了!” 旁边的孩子们跪地哭求,那个阿八倒是倔强,还直着脖子道:“我没有偷,玉是我娘留给我的!” 这样的话没人相信。 侍卫抽出刀,拽住孩子。 罗纨之看清那玉佩的系绳是褪了色的三扭线,断口处有不平整的毛刺,就像经历了十几年的磨损。 那位郎君一身上乘布料所制的锦衣,怎么会用上如此低廉的绳子穿贵重的玉石? 罗纨之拿起卷轴,挤进去阻止道:“等等!” 男子扬起手,示意手下先住手,看着走上前的美人微眯了眼,“女郎是?” 罗纨之懒得与他周旋,直接道:“郎君和这位小郎君都说玉佩是自己所有,可能证明?” 男子昂头道:“我是范家人,这玉佩少说价值五万钱,不是我的,还能是他一个卖画小儿的?” “这是我娘给我的!”那叫阿八红着眼叫道。 “范家?范家不是都没落了吗?我听说他们家欠了很多钱……” “少说两句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路人还是忌惮范家郎君后面几个侍卫。 罗纨之听见旁边人议论,再看前面的男子的脸都快涨成了猪肝色,像是被说中了心事。 没想到这些权贵没落了居然连孩子的东西都抢。 罗纨之指着那绳子,口齿伶俐道:“玉佩虽贵但是挂玉佩的绳子却是三扭线,市集上一钱就能扯出一丈,郎君出身世家只怕都接触不到这么便宜的东西。” 因为她这几个月对各种原料的价格反覆比较过,所以了若指掌,名称和价格都是信手拈来,令人信服。 范郎君用余光看了两眼手里玉佩垂下的绳子,又破又旧,忍不住皱了下眉。 “是啊,那绳子和玉佩也太不配了。” “居然和个孩子抢东西,真不像话。” 范郎君看周围的声音乱七八糟,把玉佩往手心一合,生气道:“你们休听她胡诌,她们肯定是一伙的,快拿下她!” 两名范家侍卫板着脸冲上来,还未等冲到女郎面前就被两把刀率先架在了脖子上。 “你们是什么人?!”范郎君吃惊。 刚刚这女郎身后还没有这几个侍卫。 罗纨之没想到谢家的侍卫如此好用,颇为惊喜。 她有帮手,更加不惧,朗声道:“一言不合就要动手,这位郎君莫非是被我说中了?” 范郎君恼羞成怒,要身后的侍卫全上,侍卫才踏前几步,就握着刀顿足原地,面面相觑。 范郎君振着袖子,嚷嚷:“还不快动手?!” 罗纨之也奇怪,这些侍卫怎么都不动了。 不过反正是她占理,她又开始鼓吹周围人道:“这位郎君还想屈打成招,可见心虚,至于这玉佩属于谁,诸位高见?” 这女郎容貌之盛就让人心生好感,再加上她明眸盈润很真诚,所以被她目光扫到的人都忍不住点头,一边倒地赞同。 “那肯定是那小娃的。” “不必说,若是自己的东西,哪用这样抢?” 范郎君指望不上护卫,又不想由着罗纨之乱说话,气急败坏地把那些没用的侍卫通通扒开,自个冲上前。 “你这贱婢……”他的目光直直穿了过去,先是站在面前的女郎,而后,才自她身后又看见一位长身玉立郎君。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郎君虽然还站在远处,但目光显然一直望向这边,时刻关注,而且他身边的侍卫就和那女郎所带的侍卫穿着打扮都是一样的。 范郎君瞪大双眼,脚步踉跄后退两步。 三郎?谢三郎! 这女郎与谢三郎有关系? “如何?”罗纨之不知道身后的事,只看见那范郎君脸上的慌张。 那范郎君结结巴巴道:“这、这次算你们好运!” 他把玉佩往罗纨之身上一丢,自己挤开人群,在嘲笑声中落荒而逃。 几个孩子拍着手,阿八用手背抹了抹湿润的眼睛。 罗纨之蹲下身,把玉佩的绳子绕了几圈,正要交给阿八。 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拿起她手心的玉佩,提起手里的灯笼,对着光反覆照了照。 “三郎?你什么时候来的?”罗纨之仰头看着意外出现的郎君。 “这块并不是玉,而是一种水矿石,不值几个钱,小孩子戴着玩倒是能安神宁心。”谢昀的声音足够让旁边的人都听见。 “原来不是玉啊……” “谢三郎说的肯定是对的!那范家郎还真是眼拙,穷疯了吧!” 谢昀弯下腰,把玉佩交到孩子手中,温声道:“既然是母亲所赠,也当好好收起。” 罗纨之刚刚也摸了玉佩,虽说以她的眼力看不出价值几何,但是那的的确确是真的玉,而不是谢三郎口里说的水矿石。 阿八其实不在乎这玉佩的真假价值,只因为是母亲所赠才珍惜至今,他感动地揖手道:“多谢郎君!多谢女郎!” “阿七、阿八、小石头……”一位穿着朴素、长相儒雅的清瘦男子快步走来,几个孩子都像小鸟归巢扑向他,抱着他的腿。 “师父!” 是他? 此人罗纨之先前在茶馆里看见过,就在她准备去的那家画馆里。 孩子们七嘴八舌在说刚刚的事,那中年男子听完后抬头看向两人,走上前施礼道:“在下严峤,适才多谢女郎、郎君出手相助这些孩子。” “不妨事,举手之劳。”罗纨之微笑,又好奇问:“郎君与严大家是同族?” 在建康姓严的人并不多,何况近看这个郎君眉目居然和严舟有五六分相似,让她不由怀疑起他的身份。 严峤平静道:“他是在下兄长。” 一个是大晋的首富,另一个居然在画馆卖画为生,这两兄弟的差距还真是天壤之别。 罗纨之还有事想问,但严峤已经对两人行了一礼,带着叽叽喳喳的孩子们转身离去。 “严舟是家中庶长子,那位严峤是家中嫡子,严家没落后,严舟白手起家,富甲一方,也曾经重用过他这个弟弟,只不过两人最后还是一拍两散。”谢昀为她解释。 “原来就是他……”罗纨之看着严峤的背影,所谓的二当家。 严舟那么大的产业,自己一个人如何管得过来,必然是层层划分给亲信。 回过神,罗纨之又问:“三郎,你刚刚为何骗那孩子说那块不是玉?” 谢昀把手里一直提着的圆形纱灯放在她手里,温声道:“怀璧其罪。” 怀璧其罪。 一个人若没有本事保护珍宝,就会惹来觊觎和窥视,引来无穷尽的麻烦。 “啊,还是三郎想得周到。”罗纨之捧住灯笼,半透明的纱娟都能看见里微微晃动的火苗,她抬起眸,正好对上谢昀深邃的眼睛,似在思索什么。 罗纨之看不透他,只能问:“……三郎在想什么?” 谢昀望着她,唇角上扬,道:“你和严舟学到不少,这煽动群情的手法似曾相识。” 罗纨之有些忐忑,她没有想过有一天能和严舟放在一起比较,“三郎是觉得我这样做,是不好吗?” “手法方式无所谓好坏,且看用的人用来做什么事。”谢昀道:“你做的对,那就是好方法。” 罗纨之眼睛亮了起来,抿着唇笑道:“所以三郎是在夸我做的好?” “你现在已算是半个行家了,只怕我日后都要倚重你了。”谢昀语气温和。 虽然知道谢三郎是在说笑,但罗纨之心中还是忍不住雀跃。 她不说和从前的罗纨之完全不一样,但至少比在戈阳时更有本事来! 罗纨之手里还有捡到但忘记还回去的一个画轴,她与谢昀走过河,不巧画铺已经关了门。 可能刚才的事情让那些孩子们受惊了,严峤提前把他们都带走了。 罗纨之只好等以后找机会再还。 正好,她也很想结识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跟严舟闹翻的,还有没有可能和她一起做事? 中秋观月最好的地方还是在河边,沿着淮河两岸聚集了不少人。 水灯占满了河面,带着人们美好的心愿飘走。 罗纨之没有下去凑这个热闹,就坐在谢昀身侧不远的地方,看那些想上前又胆怯的贵女在前面转来转去,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她们想跟三郎说话,为何都不敢上前?”罗纨之不经意问。 实在也太多了,一茬又一茬的,罗纨之都看得眼花缭乱了。 谢昀指间挂着千金酿的瓶子,小臂随意搭在单支起的膝盖上,随性又优雅。 罗纨之发现这个谢三郎若是讲规矩仪态时,可以做得完美无缺,但是他随意放纵起来也会视规则为无物,恣肆任性。 可无论是守规矩的还是不守规矩的,他都有办法做到让人赏心悦目,犹如一道美景。 比天上的圆月引人注意。 谢昀饮了口酒,“或许是如九郎说,我的眼睛不够温柔,所以那些女郎与我对视都坚持不过十息,不敢也是理所应当。” “还有这样的事?”罗纨之扭身转头,手撑着身侧,狐疑地望向他的眼睛。 “我怎么不觉得?” 谢昀乌沉的眸子转向她,“那你想试试?” 罗纨之盯住他的眼睛。 谢昀慢悠悠数道:“一息。” 谢三郎的眼睛不够温柔大概是因为他的眼型不如九郎圆润角钝,它们犹如飞鸟扬翅,又如出鞘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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