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将军向来秉承人分贵贱,在本官心里,自然人也分轻重。”祁桓神色从容回道。 苏淮瑛笑了一声:“哦,我在祁司卿这里想必不是那个‘重’了。” 祁桓扫了他一眼:“不然呢。” 苏淮瑛笑容淡了下来:“那祁司卿在高襄王姬在心中,是轻是重?” “夫妻之间的事,那就不劳旁人费心了。”祁桓越过苏淮瑛坐了下来,“苏将军一早便来,难道关心的是本官的家事?” 苏淮瑛也再祁桓对面坐下,他乃武将出身,行止间都多了几分不羁,却又不失贵重风流。 “我来是为了什么,你心知肚明。”苏淮瑛冷冷望着祁桓,“今日廷议,太宰为何驳回我执掌烈风营的请求?听说新婚燕尔的祁司卿昨夜竟孤身离开王府,密见太宰,有什么重要之事非得在这时说?” “苏将军耳目灵通,不来鉴妖司也是可惜了。”祁桓气定神闲,丝毫没将苏淮瑛咄咄逼人的气势放在眼里,“太宰统摄六卿事务,本官自然要向他汇报,却不知将军以何身份来向本官质询?” 苏淮瑛右手在桌上一拍,发出一声巨响,实木所制的桌面轻轻一颤,霎时间竟碎为细屑。 一品异士没有压抑的怒火如有实质,山崩海啸当前,给祁桓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苏淮瑛忍了一早上的怒火此时终于发泄了出来,压低的声音冷若寒刃:“当年与你构陷高襄王通妖,我与太宰早有共识,高襄王死后,烈风营当归我苏家麾下。” 祁桓轻轻咳了一声,拂袖挥散粉尘,扫了一眼彻底被毁的木桌,眼底滑过一丝不满,语气却是淡淡:“烈风营是烈马,烈马难驯,当年高襄王被冤而死,他们不会认旁人为主,太宰也无可奈何。” “所以我才等了这么久!”苏淮瑛怒道,“烈风营是想投在高襄王姬麾下,然而高襄王姬不堪其用,不得军心,如今她既与你成婚,军中将士也该彻底死心了。一匹马不能没有主人,否则便是废马,除了我苏淮瑛,天下谁人配当他们的主人!” 苏淮瑛语气狂妄至极,眉眼俊美而凌厉,慑人心魄。 但祁桓却稳如泰山,静若平湖,丝毫没有被他的气势压倒。 “苏将军,鉴妖司不干涉军机要务。” 苏淮瑛冷笑了一下:“鉴妖司是不管,但你如今可是入主了高襄王府,今时不同往日啊……怎么,难道一个鉴妖司已经满足不了你的权力欲望,连烈风营的兵符都想握在手中吗?” 苏淮瑛说着徐徐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祁桓,冷漠而傲慢地说道:“祁桓,不要在我面前一口一个‘本官’,哪怕你位六卿之首,得太宰宠信,在我眼里,你终究只是我们苏家出来的一个奴隶。你自出生,身上便烙印我苏府的印迹,你以为自己如今是个高官了,其实也不过是成了太宰府的奴!饿久了的狗,看到块肉便想往碗里叼,你配吗!” 苏淮瑛说罢拂袖离去。 祁桓静静地看着兀自在空中飘荡的细屑,轻声叹息:“多好的一张桌子,就这样毁了。” “苏家的罪证,又添了一桩。” 苏淮瑛离开不久,祁桓便回去见姜洄,却没在屋里看到她,下人战战兢兢地回答,他才知道姜洄去了祠堂。 他心头一沉,匆匆向祠堂方向奔去,少见地失了从容。 然而走到祠堂门口,却又慢下了脚步。 祠堂的门开着,阳光只蔓到门内数尺,偌大的房间都被阴暗笼罩。少女被阴影吞没了,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泣不成声。 和那时候一样。 他将高襄王的骨灰送回王府,姜洄抱着冰冷的罐子,眼泪无声地涌出,肩膀不住地颤抖。 她抬起头,通红的双眸死死瞪着他,迸射出强烈的憎恨与痛悔。 她那时候就想杀了他,甚至想杀了她自己。 祁桓慢慢地走上前去,记忆中的身影与眼前的背影重叠,只是眼前之人更加无助。 他在她身后半蹲下来,犹豫着将手覆在她颤抖而单薄的肩上。 “姜洄……你伤势刚有好转……不要过分悲伤。” 姜洄抽泣的声音渐渐缓了下来,她抬起头看向祁桓,一双清亮的眼眸哭得红肿了起来。 “我不记得了……这三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阿父为何会死?祁桓……你能告诉我吗?” 梦中听来的事,都是苍白而遥远,直到她亲自走进了这间祠堂,看到父亲的灵位,悲伤才变得真实而沉重,仿佛天真的塌了下来,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的阿父是大英雄,是天下无敌的一品异士,她从未想过他会离开自己。 祁桓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良久,才告诉她一个故事。 “一年半前,鉴妖司收到有人密报,高襄王姜晟通妖叛国。这样的密报本不会被采信,但那人提供了详实的证据。事涉一等并肩王,关乎社稷,因此太宰亲自过问。为查清此事,鉴妖司将高襄王暂时收监。” “然而鉴妖司还在追查之时,有人劫狱,救走了高襄王。苏大将军率神火营捉拿逃犯。神火营追至城郊,发现了高襄王的踪迹,而其时高襄王正与妖族在一起,坐实了他通妖的罪名。” “神火营受苏大将军之令,就地格杀逆贼姜晟。神火营与妖族还有高襄王大战一场……高襄王力竭身亡。” 姜洄用力摇头,嘶哑着声音说道:“不可能,我阿父绝对不可能通妖!” “是,不久之后,鉴妖司便查清一切,还高襄王清白。”祁桓垂下眼眸,不敢看姜洄通红的眼睛,“是烈风营副将通妖,陷害高襄王。候在城外的妖族不是来救高襄王的,这是一个圈套……妖族,也是来杀高襄王的。” 那一日的高襄王,腹背受敌,前面是自己战斗了一世的妖族,背后是自己守护了一世的人族,所有的刀尖都指向了他,纵然是一品异士,举世无双,也无法在那样的包围下活下来。 有很多事,鉴妖司也不敢宣之于众。 比如那一日高襄王力竭而死,死后却直立不跪。 比如那一日高襄王杀了数十个大妖,却没有将刀尖对准过人族士兵。 比如参加了那一日围剿的神火营士兵,后来全都自尽而亡。 若这些事让那些几乎信仰高襄王的烈风营将士们知道,恐怕这匹烈马会彻底崩溃、疯狂。 祁桓对这些事一清二楚,但他也不敢告诉姜洄,或许等时间磨灭了伤口,他会让她知道一切。 姜洄抬起手攥住祁桓的衣襟,仰着脸直视他的眼睛:“是谁害死他的?” 祁桓眼神一黯,低声道:“是妖族。” “只有妖族吗?”姜洄不信,逼问道,“夙游说,你是鉴妖司卿……” “当时,我是鉴妖司少卿。”祁桓解释道,“我带走他,是为了保护他,鉴妖司有最强大的防护法阵,只有在鉴妖司,才能保证他的安全。” 鉴妖司的刑狱,是用来关押妖王与异士的,那些牢房固若金汤,既无法从里面打破,也无法从外面攻入。 “那他安全了吗?”姜洄苦笑了一下,眼泪如珠滚落,“他死了啊……” 祁桓黯然垂眸:“是我失察……有人将他带出了鉴妖司。” 姜洄直勾勾地盯着祁桓,眼中溢满了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用哭哑的声音问道:“我能信你吗?” 祁桓的掌心抚上她的面颊,轻拭她泪湿的脸庞。 “姜洄,信我,我永远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有那么一瞬间,姜洄几乎要信了。 他的眼眸像无尽海域一样幽深,看似平静却又潜藏着风暴。 如果她是真的失忆,此刻便信了这唯一的依靠了。 但三年后的自己说的却和祁桓说的不大一样,有时候全部的实话也能拼凑出一个谎言。 ——留在他身边,自己去挖掘真相。 姜洄轻轻靠在他怀里:“我信你……虽然我不记得了许多事,可是既然选择与你成婚,那过去的我,应该是相信你,爱着你……” 祁桓心口一抽,环住她的肩膀,垂下的眼眸藏起了心底的苦涩。 “是,我们一直相爱着,是你向陛下请旨,为我们赐婚。你不知道,那一日我有多欢喜。” ——纵然知道你并不是真心想与我成婚。 “这三年的记忆,多是痛苦悲伤,既然忘了,我们便重新开始。”
第9章 贵族 下 祁桓练功的时候,夙游又给他送来了几套新衣。 “郡主对你可真好,又让裁缝给你做了好多新衣。这么好的料子,落魄贵族都穿不起的。”夙游羡慕两字都说倦了,“王爷还传授你修行之法……祁公子,以后你若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提携我。” 祁桓有些哭笑不得,等夙游放好了新衣,他才问道:“这两日……郡主风寒好些了吗?” “已经痊愈了,明日便是寿宴,天未亮便要出发去丰沮玉门举行祭祀大典,你可记得千万别误了时辰。”夙游郑重提醒道。 祁桓点了点头。 其实他是想问,为何这两日姜洄不传他。 虽然是高襄王让他专注修行,还亲自传授了正统修行之法,但以他对姜洄粗浅的了解,她应该会盯着他的修行进度——毕竟她说她要观察他的表现是否让她满意。 可是祁桓不好开口直接问,不过夙游正好是个碎嘴的。 “郡主可能是为明日的寿宴紧张了,这两日有些古怪,昨日气了一个早上,我也不知道是谁惹到她了……”夙游吐了吐舌头,心有余悸,郡主现在的脾气颇为古怪,虽然不打骂她,但她看着便觉得有压迫感。 祁桓回想那一夜的经历,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做错什么,至少回府之后郡主神色还是和善的。 姜洄恼火,虽然不是因为这个祁桓,却也和他脱不了干系,三年后的祁桓和眼前这个,不还是同一个人吗! 那天从梦中醒来,想起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她浑身血液都沸腾了一来,一把邪火从脚底烧到了天灵盖。她冲动之下衣服都没穿就冲出去打算杀了祁桓。 推开门时,天正好刚亮,远远传来的一声打鸣和清晨的冷风让她打了个激灵,冷静了下来。 ——杀了这个祁桓,于事无补。 ——三年后的身体脏了,不能要了。 ——十六岁的自己真的这么蠢吗? ——我不要回去那个身体了。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交织。嗯,也没有那么冷静。 但姜洄还是关上了门,重新躺回床上去生闷气,不时锤了一下床铺发泄心中恼火。 圆房? 她和祁桓? 她恨不得再回到梦中去揍那个十六岁的自己。 祁桓那个禽兽,竟然趁她身受重伤对她下此毒手! 算了,命都可以不要了,还要清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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