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外面的流言要约束一下吗?” 景昭看着祁桓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 公卿新婚有七日假,不过祁桓身为鉴妖司卿,没有一日得闲,不过是把公文从鉴妖司搬到了王府。 此刻他翻阅今日的密报,第一卷 便看到了关于高襄王府的流言。 景昭素来知道,祁桓对与高襄王府有关的事都格外关心,更何况如今流言还牵扯到了他本人,生怕激怒祁桓。不料祁桓随意翻看了一下,脸上未见怒色,唇角甚至扬起似有若无的弧度。 “无妨,由他们说。” 景昭暗自松了口气,又问道:“那七人如何处置?” “若是没死,便先囚禁,暂时不要动他们性命。”祁桓说道。 “那……太宰那边如何回报?”景昭又问道。 祁桓垂下眼眸,片刻才道:“就说,高襄王府,已在我掌控之中。” ======= “就算是奴隶,也分个三六九等,高襄王府的奴隶,可比外头的庶民过得还要好。” 夙游仰着脖子在前头走,衣着褴褛的祁桓跟在后头,不多时便来到了给他安排好的住处。 夙游含着笑道:“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 她满意地从祁桓脸上看到惊讶,才徐徐解释道:“别家的奴隶都是十几人甚至几十人蜷在一间,不过王府不一样。我们原是侯府的奴隶,王爷入京之后,便让我们脱了奴籍,有些本事的,都被送去烈风营了。你本事那么大,王爷看重你,郡主也喜欢你,你住在这里也只是暂时的,过不了几日,便也能脱了奴籍,当个将军了。” 夙游边说着边往里走,这个房间算不上大,却一应俱全,甚至有个柜子放着干净的换洗衣服。 确实如夙游所说,比许多平民之家还要强上数倍不只。 “王爷说,你的衣衫刚才又破损了,让人给你裁了几套新衣,以后跟在郡主身边,可不能丢了郡主的脸面。”夙游絮絮叨叨说着,“你这人好像话挺少的,是不是怕说错话了挨骂挨打?其实不用害怕,郡主人极好的,从不生气打骂旁人……” 夙游说到一半,便瞥到祁桓颈侧的鞭痕,声音也戛然而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郡主忽然打了你……”夙游支支吾吾了一句,她当时也被吓到了,郡主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不过郡主打你,一定是有她的理由……哦对了,她是想试探你!”夙游眼睛一亮,感觉自己找到了答案。 “试探我?”祁桓不解地皱了下眉头。 “是啊,她把你带回来,肯定是看出你有过人之处,所以才趁你不备出手袭击。”夙游自觉聪明,洋洋得意道,“没想到你竟然一点都不还手,郡主这才让王爷出手啊,果然,这下就试出你果然已经开了十窍了。” 被夙游这么一说,祁桓心中一动,不自觉抚上了颈侧痛痒之处。 ——原来,她是这个心思吗? 夙游羡慕地说道:“你才到王府第一天,郡主就给你赐了姓,她还知道你是伊祁人呢,郡主对你可是真有心,唉……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若是有天得了姓,也不知道姓什么。” 武朝唯有贵族与部分平民有姓,这些人方称为百姓。而奴隶朝生暮死,如同蜉蝣蝼蚁,生无父母姓氏,死无葬身之地,唯有被看重的奴隶能被主家赐予姓氏。 夙游上下打量祁桓,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俊逸高大,眉眼英挺,甚至有种奴隶身上少见的贵气。 “难怪郡主喜欢你,却又不给你脱了奴籍……”夙游若有所思地低喃了一句。 “为什么?”祁桓也是第一次见到郡主,对她并不了解,而眼前这个侍女则一副洞若观火的了然。 “因为唯有奴隶可以贴身伺候。”夙游脸上红了一下,压低了声音,“玉京中有些贵女,都养着男奴当男宠。你生得俊美,郡主怕是想让你当男宠。” 祁桓惊诧地皱了下眉。 ——原来,她是这个心思吗? 祁桓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感觉自己好像对姜洄又多了几分了解…… 祁桓更衣过后,便来到姜洄的院子外等候差遣。 没想到姜洄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衣裳,她外面披着件灰紫色的斗篷,颜色看起来不那么张扬。 夙游劝道:“郡主,您风寒未愈,王爷叮嘱了您卧床休息。”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一点小风寒,无碍。”姜洄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喝过了药茶,她宿醉头痛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嗓子有些低哑。 走到门口,看到伫立一旁的祁桓,她眼神一暗,思忖了片刻,便对他沉声说道:“你跟我来。” 祁桓没有意外,点头领命。 后门已经备好了马车,不是高襄王府平日里用的高头大马,只是一匹不起眼的劣马拉的小车。 显然姜洄这次出门不想张扬,她甚至拉起斗篷的兜帽挡住了自己的脸。 她转头问祁桓:“会驾车吗?” 祁桓点了点头。 姜洄便让车夫起身给祁桓让了座。 “祁桓跟着我出去就可以了,往南走。”姜洄说了一句,便放下了帘子进入车内。 夙游扒在窗口,担忧道:“天色快黑了,王爷很快便回来了,郡主这是要去哪儿?” 姜洄撩起一角窗帘,对夙游说道:“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太晚回来。” 三日后的丰沮玉门寿宴,烈风营负责了山下的守卫,这几日高襄王都无瑕回府,姜洄对此十分清楚。 时间紧迫,她有自己的事要做。 夙游眼巴巴看着马车往南远去,只有无奈叹气。 以前郡主不是这样的啊…… 南城……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第5章 鬼市 下 东富西贵,北穷南贱。 这是玉京城的一句老话。 贵族们都住在东西两城,而北城多为平民,南城则是一个混乱之地。生活在这里多是没有户籍的难民,或者是各家的逃奴,甚至有妖族藏匿在此。这个地方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很难有人察觉。 上一世,姜洄来便是在这里的鬼市上,她以重金买到了曼陀罗。 却没想到,看似混乱无序的南城,原来一直都在鉴妖司的监控之下。 但她也怀疑鉴妖司是否有如此大的能耐,祁桓在监控的,究竟是整个南城,还是正巧盯着她一人? 若是后者,那此刻的祁桓还不是鉴妖司卿,可就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了。 思及此处,姜洄睁开了明丽的双眸,神色微冷地看着眼前微微晃动的车帘。 暮色将祁桓修挺的背影拓印在卷帘之上,如水墨山岳,巍峨飘渺。 姜洄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死,反而回到了三年前,那是否与摄魂蛊有关。她最后合眼之时看到的是祁桓,睁眼之后看到的也是他,或许这一切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此人城府深沉,手段狠辣,用之不慎,便遭反噬。姜洄知道自己在铤而走险,但是没有选择。幸好她已经让父亲试探过了,此时的祁桓虽开十窍,修为却不高,虽有智谋,但奴隶之身难有作为。 她的眼睛,会一直盯着他。 “郡主,到了。”马车徐徐停下,帘外传来祁桓的声音。 他听从她的吩咐,绕了不少小路才来到这南城荒僻之处。四周都是破屋茅房,似乎已许久无人居住,檐下梁上都结了蛛网。祁桓听令将马车藏在隐蔽处,跟在姜洄身后走入荒村。 村口有一条河,河上架着一座桥,桥头立着一根杆,杆上悬着一盏灯,灯上写着一个字。 时近黄昏,灯笼亮起,映亮了那个字。 那个字颜色暗红,看似血液凝结所致,若凝神细看,便会察觉灯笼也非寻常皮革所造,乃是人皮。 人皮上用鲜血所写之字被呜咽的晚风一吹,竟像是动了起来,仿佛有个痛苦的灵魂正被困在这灯笼之中,字形如人形一般颤栗舞动。 姜洄看了一眼人皮灯笼上的字,便立刻移开了眼,低哑的声音说道:“不要看那个字。” 祁桓这才回过神来,惊觉自己方才竟失了神,他好像被那个字吸走了所有心神,若非姜洄出声,他恐怕已经迷失了。 “那个字,是上古神明所造文字。”姜洄声音又低了三分,“巫。” 祁桓面露恍然。 即便是奴隶,也知道这个世界的由来。 传说盘古以钧天一气分开混沌,由此阴阳分,万物生。远古时期,上清神族统摄三界,行云布雨,受下界人族信仰供奉。神族乃清气所化,不能降临下界,恐受浊气所污,因此取人魂与神髓合二为一,于丰沮玉门山上创造了巫族。 古神文“巫”,中间一横一竖,勾连四极。上下四方为宇,古往今来为宙。巫族神授,上通凌霄,下接阴曹,行走于阴阳两界,洞悉宇宙洪荒。下界生灵,皆无法直视神明,唯有巫族可以聆听神明的旨意,直面神明圣容。巫族三圣,被认为是神族在世间的行者,她们居于丰沮玉门之上的开明神宫,受万民顶礼膜拜,奉行神族旨意,将巫术传于四海,威望远在四方君王之上。 然而一千多年前,巫族无论如何祈求降神,都无法再得到神明的回应。巫族众人皆心生恐慌,以为是自己被神明抛弃,担心说出真相会让自己失去高高在上地位,因此便假传神明旨意,招摇撞骗,令四方神州皆陷入迷惘的苦难之中。无数的生灵被献祭,也无法得到神明的满意,东夷大旱十年,南荒沦为泽国,西陵与北域战乱不休。 直到有一天,孤竹国国主子垚兴兵而起,以摧枯拉朽之势一统四方,建立了武朝,自号帝垚,定都玉京。而在其后数年,帝垚又率异士之军强行攻入开明神宫,看着杳无一人的神宫,以及玉石台面上的刻字,世人终于认清了现实——这片神州已被神族遗弃。 巫族三圣不知所终,武朝四处捉拿逃逸的巫族,昔日高高在上的巫族都被绑上刑架,受烈火焚身之刑。而在玉京城中,帝垚立起了一座高达十丈的人族青铜像,此像似男似女,麻衣无面,被称为“神农无面像”,象征着自古以来为人族繁衍兴盛而前仆后继的先贤异士。 神族弃我,我当自救。 天命在我,我道不孤。 自此,武朝开启了长达一千多年的长治,而巫族也彻底成为了陈旧的历史。 但历史不会被人忘记,即便巫族已经不复存在,巫术却沿用至今,当中便包括了医药之术,算筹之术,卜卦之术,巫蛊之术,乃至献祭之术。 姜洄对付祁桓所施展的血祭术,便是古巫术之中的献祭之术。 “神文‘巫’字不可直视,尤其是以血书成,会有邪性,久视则失神。”姜洄说着拿起一个面具罩在脸上,又扔出一个面具给祁桓,“在这里不要暴露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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