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孤男寡女,美人挽留,美人垂泪。 霍玄哪怕是个神仙,此时也生出了凡心。 他咬咬牙,一把推开了门。 风灌进来,只一下,又受了阻。 霍玄从缝隙里挤出去,尽量不让风过多的涌进屋子。 屋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乔苏苏看着几乎是逃出去的霍玄的背影,有些失落。 她没有把他留住。 她五指收拢,捏住被子的一角,收紧。 她安慰自己,这也没什么值得难过的。 她与霍玄一共只见过两面,甚至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霍玄说不定根本就没注意到她。 就算她送了一碗汤给他又怎么样? 她之于他,也还是素不相识的一个人,他怎么可能马上就知道她住在驿馆,还特地赶过来找她? 他能恰好在火场里救下她,带她回来,让她暂时有一个安身之处,能想着帮她找女使的下落…… 已经是一个陌生人对另一个陌生人能做到的,最好的程度了。 哪怕是在宫里,也没听说过有哪个妃嫔,第一次往御书房送补汤,下一刻就被皇帝记住,并专宠起来的。 既然这一次不行,那她就等下一次。 她总归是要留在武承镇上的,霍玄也应该不会忽然背井离乡。 机会么,再找就是了。 她让自己平复好心情,整理好被子,躺下来。 被子里还放着热的水袋,装着热水的东西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很软,却不会漏。 桌上的烛火偶尔会跳动两下,光也不甚明亮,当烛光下一次跳动起来的时候,乔苏苏好像听到了开门声。 年头有些长的门,在开关的时候都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她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看到,霍玄夹着一卷被褥,走进来的同时,另一只手还又拖了一张桌子。 门一开一合,乔苏苏撑身坐起来,看着霍玄将两张桌子并在一起,铺上被褥。 像是注意到了乔苏苏满是疑问的目光,霍玄有些不自然的咳了一声,背对着她躺在紧挨着门口的桌子上。 “你不是说怕黑?” 他顿了一下,“我给你守夜。” “嗯……” 一点笑意,在乔苏苏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先一步漫上她的嘴角。 她愉悦的缩回被子里,愉快地回他,“有劳啦。” 骤然的喜悦过后,屋子里安静下来,就陷入了僵局。 乔苏苏有些紧张,又想趁热打铁,随便找了一个话题,“霍郎君,你刚刚给我拿出来的被褥……” “今天是第一次用,”霍玄的声音从另一头传过来,“干净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霍玄笑了一下,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接告诉她,“这本来是我备下等成亲时候再拿出来用的,不过这事儿现在看来太远了,左右也是放着,刚好派上用场。” 听到这话,乔苏苏了然,难怪这一套被褥看上去有红色的绣纹,甚是喜庆。 …… 烛火在霍玄睡下的时候被他吹熄了,屋子里又重归黑暗。 两个人相隔甚远的各自躺好,想着心事。 风声响在屋外,明明是幽幽呜咽卷席着森然,但在此刻的乔苏苏听来,只当是和风徐徐。 外面天寒地冻,屋内缺少炭火,她却觉得暖洋洋的,渐渐就酝酿出了些许睡意。 察觉到身后少女清浅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绵长,面向门边一直紧绷着身子的霍玄也慢慢呼出一口气,翻了个身。 他承认他有些趁人之危,可是没办法,当他走出这间屋子以后,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她。 想起她对自己说怕黑,想起她说这是第一次没有人为她守夜…… 以至于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不但收拾好了被褥,还连回去以后睡在什么地方都打算好了!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如果不是他实在腾不出手,他真想打自己两拳清醒清醒。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就昏了头脑了? 他明明都发现不对劲了,今晚他决定找她,就是打算当面把话都谈清楚,万一真着了什么道—— 他抬起胳膊枕着,偏头瞪一眼被风吹得呜呜作响的门, 心里却又想着,如果她真是受了洛阳那边的指使,来接近他,那她现在应该会怎么做? 不管怎么做,应该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求他陪在这里吧。 风声越来越大,霍玄也渐渐犯困,他的眼皮开始打架,意识也逐渐朦胧。 然而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外面忽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再然后,火光冲破夜幕,一直晃到门窗上。 霍玄立刻睁眼,翻身坐起来。 他轻手轻脚走到门口,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又回手往墙上一抓,将一把短刀拿在手里,按住刀鞘,蓄势待发。 此时门外的脚步声和嚷嚷声接连响起: “他出不去城,肯定还要回来——” “你们几个,埋伏进屋等着他,只要发现他进门,立刻把人给我按死了,别让他跑了!” 霍玄听到这里,轻轻将门打开一道缝隙,顺着缝隙向外看出去。 低矮单薄的篱笆院墙对于外面的人来说形同虚设,火把的光亮晃晃悠悠的,离这里越来越近,外面的人就近跨过篱笆墙,往屋子这边摸过来。 这么大的动静,乔苏苏也听到了。 她睡得并不实,这会儿听到动静,一睁眼又看到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霍玄,吓了一跳,连忙坐起来,惊疑的听着外面的动静,小声询问霍玄,“出什么事了?” 霍玄竖起食指在唇边,“嘘。” 接着,他三两步走到她近前,飞快的留给她一句话,“你在这里躲好别动,天亮以后去找师子如,让他帮你,就说是我说的。” 这话说完,他按着她的肩把她推回去,拉起被子盖过她的头。 黑暗笼罩在头顶,乔苏苏大气也不敢喘,僵硬的贴在被子之下,听着霍玄故意加重的脚步声,一直走到门口。 门“吱呀”一声开启,有风声涌进来。 霍玄的声音里带着被吵醒后的莫名其妙,还有不悦,“你们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我这儿干什么?” “少废话!你杀了韩将军,竟然还敢大摇大摆回家来睡觉,真是岂有此理!” “来人啊,把他给我绑了!”
第7章 听着外面的动静,乔苏苏更加震惊。 这些天通过四儿的打探,她对这位韩将军多少也有些了解,他就是武承镇的镇将,名叫韩冉。 韩家的势力不算太大,但韩冉的妹妹却是本地县令的宠妾,因为有这层关系,韩冉在镇上说一不二。 现在他突然死了,他那作为县令宠妾的妹妹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乔苏苏一直等到外面的动静远到听不到了,才悄悄掀开被子坐起来,思索着对策。 虽然她不知道韩冉究竟是怎么死的,但她敢肯定,这件事和霍玄没有一点关系,霍玄应该是被冤枉的。 至于怎么把霍玄救出来…… “姑娘,你在里面吗?”四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乔苏苏对于四儿找来的速度有些意外,扬起声音,“进来。” 四儿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又在关上门以后因为感觉不到屋内炭火的暖意而愣住,“没有炭盆?” “没有。” 四儿沉默了一下,只走上前来,将手里的两只小小的耳环递给她。 乔苏苏接过耳环,那是之前她被霍玄带回来的路上,特地丢下给四儿指路的。 她一边重新将耳环戴上,一边问,“韩冉死了,和你有关吗?” 她没有等四儿的回答,而是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来这里还有皇兄交代的事要做,但你也该清楚,霍玄才是最重要的那个。” “如今韩冉死了,霍玄却被指认为凶手,陛下的心腹重臣无端受累,你要将陛下置于何地?” “我不是——” 骤然一顶帽子扣下来,四儿先前那无所谓的态度立刻来了个大转变,急声道,“陛下要的是镇将霍玄,可他如今却连个队长都不是,如何才能帮陛下做事?” “更何况陛下在朝中处境艰难,公主你也是知道的,我只是想尽快剃掉韩冉这个阻碍,让镇将的位置重新空出来。” “空出来然后呢?” 乔苏苏拥着被子,看着她,“如今位置是空出来了,但要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却因为你的决定,被冤枉成杀人凶手,你可有想过后果?” “请……公主示下。”四儿虽有些不甘愿,但这的确是她不曾仔细考虑过的。 她当时只是觉得,夜长梦多,一个位置空出来了,只要使些手段,其它的自然都会悄无声息的盖过去。 然而她却忘了,这里毕竟不是宫中,一个镇将的死亡,也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若是在宫里,死了一个管事,你们都是怎么处理的?” “急病——” 四儿似乎想到了什么,“公主放心,婢子这次一定处理好,绝不会再有闪失。” 这话说完,心中却忽然一惊。 四儿飞快的抬眼打量一番坐在床上拥着被子的女子,她明明还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可不知为什么,自从来到镇上以后,每次面对她,都好像正在面对远在京中的皇帝…… 这样的认知,让四儿清晰的意识到,这位义城公主,也是被陛下自小带出来的。 陛下能以一个备受冷落的皇子的身份登基称帝,那这个同样受尽冷眼的公主,又怎么会真的是个什么都不懂的? 她竟曾妄想拿捏一个……由陛下亲自教出来的人! 乔苏苏将四儿的反应尽收眼底,满意的点点头。 “你向来是皇兄身边得力的,这件事,我相信你可以做好。” 四儿低头称是。 “既然镇将没有了,总还是要换上一个,若按你之前的计划,可能稳妥?” 四儿立刻点头,“公主放心,四儿知道要怎么做。” 乔苏苏看着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叹了一声,“驿馆失火了。” 四儿垂头听着,驿馆失火的消息她已经知道了,义城公主此时提到这话,想来也有了新的对策。 果然就听到乔苏苏接着说,“我对他说,失火的时候,你在厨房。” 厨房是最先起火的地方,也的确有人葬身火海。 “以后对外,就当你已经死了。” “是。” 四儿在余光里又瞥见门口那张简易的“床”。 她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但她现在已经不敢问了。 只继续说自己刚刚在门外的发现,“公主,刚刚他们把霍玄带走时,我看到巷子口还躲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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