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只她刚说完一句,又忍不住低低叫了声,曲着身子上前,看顾青在做什么——这人不知何时拿了根针来。 顾青看她瞬间泪眼盈盈的眼底,心下一动:“你还会骂人呢。” 季卿语看他还要扎,心里有些害怕,顾青却按着人不放:“动什么?你不是大夫?不知道脚底长泡了要扎破吗?” 季卿语觉得自己不止会骂人,还会骂他,被抓着的脚,脚趾头蜷缩起来,躲过头去不敢看。 顾青给人把泡扎了,挤出水,心里觉得她可爱,就扎两下,跟小兔子似的在他怀里一跳一跳:“好了。” 季卿语转回来。 现在眼睛也像兔子。 顾青帮她揉了揉脚底:“这两日别穿鞋,也别出门,反正也快回去了。” 季卿语不置可否,第二日趁顾青不在,下床试了鞋子,觉得脚底不疼,又出门了,以至于晚上回来,又多了个泡。顾青就把她的鞋子收了,直到快要回宜州,都没把鞋子还她,连上马车,都是顾青抱的。 一回生,二回熟,季云安这次赈灾熟门熟路,特意带给百姓包月饼的面粉在一众派粮食的官员里脱颖而出,此番过来,季云安在百姓中的口碑又涨一大截。 以至于回来的时候,迈进府门时甚至颇有几分两袖清风的清官模样。 只他这开心还没持续多久,就听到了扬州来的坏消息。 燕辞给他回信——他所呈之事,绥王清楚了,可跟着回信来的,却是当初送去的两首诗。 季云安捉摸不透绥王的态度,坐在书房里出神,绥王这是应了还是不应,若是应了,不该把诗还给他的……窗边风动,把那两纸诗文吹到地上,季云安睨了一眼,俯身去捡,却发现上头的字迹不是他先前所写,但也叫他分外熟悉,他皱着眉,把信拿回来,只记得他当初托付给顾青的两首诗,一首是季卿语所写,另一首是曾祖绝笔。 可如今再看,曾祖绝笔已然不见了,换之而来的,是一首七言绝句。 季云安拧着眉把诗读来,不长,洋洋洒洒,音律相接,平仄相对,抑扬顿挫,明明写得很好,却叫季云安越读越抖——官场黑暗,人心易变,叫人面目全非,正人君子被利欲熏心击倒,到最后,人不是人,只剩豺狼虎豹! 还没读完,这诗便叫季云安撕碎,扔了出去! 这字分明是季卿语的字!这诗分明是季卿语的文风! 季云安脸色沉如墨,气血翻涌,眼底爬上了鲜红的血丝——他以为的得人赏识,全是靠这个女儿,而这个女儿,靠辱骂自己的父亲,替他挣功绩! 好!好得很! 季云安捏断了一支毛笔。 季卿语在家中休息了几日,日子便到了十月,算了算日子,卿言的婚期快到了。 这不,隔日一早,季卿语便收到了母亲的帖子,说是让她回家做客,陪她说说话。 夜里,季卿语把这事同顾青讲了:“家中女儿都出嫁了,母亲往后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如今趁着卿言还在家,正是该好好陪陪母亲的时候。” 顾青踢了木屐,上了榻,季卿语还说着话呢,就把人翻了过去,捏着人后颈把人按在榻上,声音靠在她耳边:“先陪我。”
第47章 红衣入桨 顾青一早出门时, 顺道把季卿语捎到季家去。 季卿语从出门到上马车,便没消停过,从厨房采买到外头铺子的生意, 都要一一嘱咐一遍,好似要出远门,轻易不回来似的。 顾青看她操不完的心, 一副家里没她就不行似的:“确实不行,那不去了?” “……那不行。”季卿语一噎,消停了。 “去吧,过两日我接你。”顾青一只大手盖住季卿语的脸,用力捏了两下, 在颊边留下两道红痕。 到府门时, 母亲和卿言都在等她。 顾青索性下马车同岳母和妹妹闲谈两句。 王氏做惯了大户人家的主母,按理应该是能应付各种场面,只一旦对上顾青, 却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怵——这人不管见过几次,都还是觉得凶,如今成亲快一年了,还是那般模样, 这如何行吗?王氏心里不满意,再看季卿言,就觉得她瘦了。 其实季卿语是在庑县瘦的。 季卿言却不这般想,当初回门, 季卿语同她说的那句“将军挺好”,真真假假不得而知, 但今日季卿语若是再将这话说一遍,她定会觉得不假——方才顾将军扶二姐下马车时, 不动声色地捏了二姐的手,还惹得二姐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是很简单的举动,季卿言却觉得他俩甜丝丝的,仿佛那眼睛里泡着的不是嗔怪,而是蜜糖。 好容易顾青走了,王氏才同季卿语说上话,上上下下把她瞧了一遍,大半年没见过了,只模样还是印象中的模样,但好像又有些不同,从前季卿语清清冷冷,像一朵青莲似的,如今倒还是莲,却成了一朵塘荷,还是双颊带粉的那种。 王氏想起那件让她惦记得睡不着觉的事:“听你小姨说,你前些日和顾将军跑到庑县赈灾去了。”光是说出来,王氏就觉得不敢想象,季卿语从小便是深居简出的性子,平日都没自己一个人出过门,如何倒好,嫁了人,还跑到外头去了,若是出个什么好歹…… 季卿语张了张口,到底没说自己当大夫去了,只道:“确实去了。” 王氏一脸忐忑:“以后别做这般事了,听着没规矩,顾家祖母可有说什么?” 顾将军带着人胡闹也就罢,这人看着就是没规矩的,只顾家祖母到底也是个长辈,怎能这么任小辈们胡来? 季卿语微微一顿:“……阿奶没说什么,还替我收拾行李,后来舅舅一家也去了。” 王氏两眼一黑,嘴里碎碎念着没规矩,最后又道:“往后不许去了,若是让你爹知道,定是要数落你的……” 季卿语“嗯”了声。 王氏放下心来,这才想起关心季卿语:“那边乱得很,没受什么灾祸吧?” 季卿言挽上季卿语的手,惹得季卿语看了她一眼,答:“没,只是帮百姓分粥。” 王氏长舒一口气:“没有下次了。” 一行人说着话,往正堂去,好容易回家一趟,又没外男,合该要给父亲请安的,况且明日卿言便要出嫁了,今日免不了听家中长辈赐话,这是福气。 季卿语进了正堂,遥遥看见父亲,心情与当初回门,大不相同,仿佛肩上那个沉甸甸的重量已经卸掉,如今只装着一朵云——父亲改了志,不再岌岌升官,而是踏实干事,她下到乡县,甚至能听到父亲的美名,这一切都让季卿语无比欣慰,以至于给父亲奉茶时,面上都多了几分笑。 只季云安接过她手上的茶时,表情冷漠,似乎不止是冷漠,漆黑的瞳仁看向她时,里头的倒影甚至不像个人,而是怪石嶙峋,他盯着她问:“回来了?”明明语气如常,却叫人觉得冷硬。 “……回来了。”季卿语心尖莫名发怵,她对这种冷不伶仃的话声觉得森然,这样的语气只有那种夜里才会有,不好的记忆爬上心头,她端茶的手都有几分僵硬,可季云安的目光已经从她面上扫过去了,开口同季卿言说话。 那么从容,那么温和,季卿语听着,甚至有几分恍惚,疑心自己是不是多虑—— “卿言也要嫁人了……”季云安慨叹着,“嫁了人,可不比家里,要什么有什么,爹娘兄长都疼着爱着,进了别人家的,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要好好侍奉夫君,孝顺公婆……” 这同她印象中的父亲是一样的,温和、淡然,说起话来有种娓娓道来的动听,季云安从来都是一个谦谦君子,不论长相还是气质都朗月如玉,这是季家人所特有的,是百年诗书、礼仪浸润出来的。光是看着他,根本让人想不起、也让人不敢相信季云安会是个酒醉失言、失行的疯子,远离那些酒气和夜色,季云安就是个无双君子。 季云安:“你呢,性子活泼一点,往后要收收性子,别嫁了人还整日叫我和你娘担心,我们再怎么疼你,也总不能跑到刘家给你收拾烂摊子……刘燊如今已是进士,他少年天才,在宜州是出了名的,你同你姐姐一样,才情不输男子,刚好能红袖添香。” 不知为何,说到这句话时,季卿语总觉得父亲扫了她一眼。 “往后你们是要到京城去的,到了那里,更是要相互扶持,刘燊公务繁忙,你就多替他料理好后宅中馈……” 季卿语安静地坐在一旁,渐渐听得出神,当初她要嫁给顾青时,父亲也是这般训话,内容大同小异,好好孝顺公婆、侍奉夫君…… 回到双栖院时,季卿言见她还在发呆,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回神了二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季卿语笑笑:“今日看父亲训话,忽然想起我成亲那会儿。” “是吧,来来去去老一套,翻来覆去的话像在炒冷饭。”季卿言这话说得仿佛她已经成亲过几百回了,“今日训话,明日塞给小册子,再然后,我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小册子是每个长辈都会在临新娘出嫁时,偷偷摸摸塞给她们看的,上头讲的都是洞房的事,之前季卿语出嫁时,季卿言趁机偷看了一眼。 “你一个姑娘家,不要总这般说话,十六岁的人,像五六十似的。”季卿语帮她挑首饰,“选好明日要戴哪个了吗?” 季卿言踮着脚指了指那个珐琅质地的玉兰珠花,季卿语道:“这和怕是凤冠不相配……” “刘燊送的。”季卿言摊手,“说不定看到我戴着会开心,往后对我好一点。” 季卿语哑然:“……现下便开始想法子讨夫君宠爱了?” “这是我们的命。”季卿言眼睛都没抬,她依旧看着活泼可爱,可话里总是冷冷。 晚上,季卿语是同季卿言一起睡的。 刚刚亥时,姐妹俩就被李妈妈催着上了榻,说是今日不早早睡,明日就不美了。 只季卿言一个人睡不着,翻来覆去,没想到季卿语也睡不着:“二姐?” “怎么?” “我愁嫁人,你是怎么了?” “……”季卿语不好说是不习惯,她总嫌顾青重,压着她翻身也不好,呼吸也不好,刚开始那会儿总被他压得心悸醒来,如今卿言的卧房里是她喜欢的熏香,也无人再挤着她睡觉,但季卿语也不知怎么了,忽然想顾青,想他的味道和健硕的身躯,季卿语翻过身来,侧躺着,看着季卿言,叹似的开口:“你要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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