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只有一句要交代,只要娘子清楚,自己要倚着哪棵树而生,她便没什么要交代的了。”萧贵妃身边的宫人说着。 崔岫云敛眸称“是”。 从贵妃宫中出来的时候,青灰衣衫的少年站在宫墙边,高冠浓眉,快步走过,眉宇间自有一股风流雅致,却因为十五六岁的年纪而更多活泼。 她听到领她进门的宫人,唤那人一声瑾王,她也当即垂眸行礼,只是瑾王未曾注意,直接到殿前去了。 太子寡义,瑾王仁孝。 是当年在江南都会传言的事。 这也有个起因,是太子的太傅,也曾是瑾王的老师,那一年弹劾一个地方官贪污。 后那个官员上下打点,做足了功夫,竟是从上到下找不出证据,太傅则被指为污蔑。 这样的事,说大可以罢官,说小也不过是罚俸的事。瑾王为此夜跪大殿,求皇帝开恩。 而皇帝问太子要如何处理此事时,太子则道:“太傅为当世鸿儒,德行表率,本宫以其为师。而无故冤害官员,无据诽谤朝事,实非太傅之德,请父皇三思。” 太傅此后被罢官,朝中人言,只是三年前太子择妃时,瞧上了大理寺一官员的女儿,那女子是出了名的貌美,却行止傲慢放荡。 太傅以此为由,力劝不可,与太子在皇帝面前争吵了好一番,最后事未成,二人由此结怨,太子故而报复。 只是没想到,因为无德,赵钦明自己也被废了。 瑾王初长成,赵钦明被废,怨不得江南世家,火急火燎的。 带崔岫云熟悉尚宫局事务的宫人同她说着平日里宫中的规矩,口干舌燥才喝了口茶,又急忙说道。 “有一事,你需谨记。五月至,是庄献皇后忌日,她娘家苏氏一族的官员,皆会入宫祭奠。但陛下并不喜苏家人,这事你要安排,切记,苏家人不可多留宫中。这其中的缘由,不必我教你了吧?” “下臣明白。” 她当然明白。 尚宫局给她安排了一个小侍女,十三岁的年纪,叫邱邱,一双眼睛尤其大,跟在她身边听着这嘱托,回了住处就忍不住问:“司正姑姑,陛下为何不喜欢苏家人啊?那可是太子母家。” 崔岫云将晚膳摆上桌,淡淡说:“因为苏家人里,出了个叛国的逆贼。” “啊?怎会。苏家可是太子母家,怎么会叛国啊?”邱邱不解 苏家也是岭北世袭勋贵,当年陛下还只是王爷时,庄献皇后苏氏被许配给他。而后苏氏成了陛下争位的助力,在陛下初即位时,苏家一时荣光。 庄献皇后的独子赵钦明,当即就被封为了太子,皇后之弟苏协被封博远侯,子侄辈中,更是封官无数。 可庄献皇后早亡,苏协也死在一场叛国风波里。 九年前的云州之乱,云州大族云氏,与苏协,勾结外国叛乱。 苏协死后,苏家便一落千丈了,但顾及着太子颜面,也顾及着岭北勋贵的脸面,皇帝对苏家仍然要施恩。 云州之乱中,苏协究竟有没有叛国,一直是没有定论的,所以陛下也不得追究。 但云氏,却是确确实实的逆贼,流放抄家,一样不少。 邱邱不解苏协为何叛国,崔岫云也笑:“你这样想,朝中多少人也这样想。但耐不住咱们陛下疑心,便不喜欢苏家人。” 邱邱长了一双笑眼,吃着晚膳时尤其笑得弯弯,又问:“我两年前,跟着一个姑姑,她曾受过先皇后的恩,一日话多,就同我说起了先皇后,和博远侯。她说起当年博远侯在雨天扶起摔碎了玛瑙杯的她的样子,仍旧十分惦念呢。” 崔岫云摇着头笑,邱邱却追问:“姑姑你见过博远侯吗?” 见过的。 云州,是北方大姚国,与宁国之间的屏障之地。百年乱世里,向来是当地大族自治,但宁国初定时,云州就选择了归顺。 九年前宁国与大姚开战,云州是战场前线。 苏协带着一个苏家族子来到云州,奉命督战,她见过他。 云州几乎没什么南方果子可吃,苏协来的时候,带了不少。 那日苏协刚带来果子,她就去偷吃了,她爹大怒,捆着她就要打。 苏协看她爹想抄起藤条,便伸出宽袖将她掩在怀里,他袖中书墨气很重,声音温和清冽如夏日的雪山冰河。 “小孩子贪吃是常事,就算是我那外甥在宫里也是常做这种事的,将军不必动气。” 她抬眼去看,阳光下那顶玉冠,温润生辉。 那段画面她总是时不时想起,当然,她不会再往后想。 那时她心里很慌,手中的果子就掉了下去,在地上骨碌碌打滚,溜到了一少年脚边。 黑底金线绣成的鞋面,被红果子碰了一下,苏家的少年瞥了一眼苏协袖中的她,冷哼一声说:“不知礼数。” 她当时就举起果子砸那人的头,却被他躲了过去。 若是那时候就知道那号称苏家族子的少年,就是太子,她大概不会有那个胆子了。 此刻崔岫云的嘴角微微弯起,却道:“没见过,但传言里,是世间难得的俊郎君。” 邱邱看她那样子,跟之前那个带着她的姑姑有几分相似,便打趣说:“姑姑也喜欢这般的人物啊?” “吃完饭,便去练字,跟着我的人,不能不读书。”她不理会,只看邱邱双眼顿时失了神采。 那年大战,她见过苏协一杯一盏之间,以唇舌笔锋,就化解了大姚来使的所有傲气,虽是书生,却也是运筹帷幄,不惧生死。 那般的人,的确是值得许多人惦记的。 但她记住的,是另一个人。 云家世代为将,可她的母亲却不喜舞刀弄枪,不许她学,但她爹觉得,不习武,却不能不知兵,便带她去了前线城池。 那日城破时,主将未归,城内无兵。 她被三匹马团团围住,马上三支长枪朝她刺来,划破衣衫和腿。 “抓好!” 马声嘶鸣,围攻的幕布被撕开了口子,一根长棍到了她面前。 她抓着那棍子,在地上被拖了好一阵,才被人抓上了马,绝尘逃走。 她被横在马上,太颠簸,吃了一路那马蹄扬起来的尘,一口口吐在身后人的襟袍上。 “再吐我就扔你下去。” 愠怒冷意的声音传来,她死死抓着他的腰带,抬眼看面色铁青的少年,又低了头。 六岁习射,七岁学骑,十岁跟随苏协征南方,十二岁亲上战场,十四岁领兵云州。云州之乱后,再驻守边疆,十九岁才得以回京,安生日子没过几年,半年前被废。 如此太子。
第3章 放肆 今日夜沉,似是要落雨。 赵钦明点上烛,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宫女打扮的崔岫云。 “出去。”他点着烛火说。 “要我走,殿下这烛火又点给谁?” 她靠近时,才伸出手想碰他的肩,就被他拧过手腕。她痛得皱眉,手上的刀片落到了地上。 “你要做什么?” 她使了劲儿才把手抽回来,拿出袖中一堆物件:“给殿下剃胡子啊,殿下未免太小心了。” 长久不打理,赵钦明早有些难受,对上她目光,倒是没再拒绝,坐下就摆出了架势。 “你也不是没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过。”他面无表情说着。 “殿下真是小气,当年削了殿下一束头发,记恨至今。”她嘟囔。 那年赵钦明把她救出来后,便带她去找主将会和。一路上仍旧有不少大姚的乱兵,不少百姓也被他们折磨着,他们还救下了一个小孩。 赵钦明是不愿意带那个孩子的,但她坚持,他才勉强同意。他们身边跟着赵钦明的两个护卫,在遇到一小队大姚军的时候,那两个侍卫拼死护着赵钦明和她逃走。 可大姚兵还是越追越近,那马却好像跑不动了。 赵钦明要把那个孩子扔下马的时候,她抽出了袖中的匕首抵在了他的喉咙处,又把自己的手和他拴在一起。 他牵着缰绳,满眼怒不可遏。 到安全之处的时候,她被吓得手都僵硬,被他呵斥了两句,才想着收回匕首。 她吓得抱着孩子蹲在湖边,赵钦明牵着马儿去饮水吃草,她缓缓靠近,低声问着方才那两个侍卫的家眷都在何处,既是为她而死,她有些不安。 “不必,为我而死,是他们的职分。”他打理着马毛,毫无愧意。 想起他方才想丢下孩子的样子,她也顾不上还要靠这个人找到爹娘,看不上他那个淡漠样子,喊道:“我看你的命,也不比他们的命贵重。” “你说什么?”他仿佛在听什么可笑的事。 “人命分不上贵贱,但若真要说个好歹,他们手中斩下的外贼头颅比你多,你这命,就比他们有用吗?” 赵钦明冷笑一声,一步步靠近她, “若人命没有分别,若你不是云氏,我为何不救别人而救你?何必说得冠冕堂皇。”他说道。 她便是因为这个分别才能活下来。 她答不上来,便只能牵着孩子往后退,双脚浸在了湖水中。她怕赵钦明想淹死她,在他靠近的时候,她突然再拔出了手中的匕首。 锋刃从他脖颈处蹭过,削去了一束鬓发。 找到父亲的时候,他听了她说着路途中的事,她父亲忙问:“都这样了,他居然还肯带你走?” “因为那马听我的话,不听他的。” 她自小擅长驯马,管是谁家的马儿,她想盗,那马都会心甘情愿随她走。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敢惹怒赵钦明,吹着口哨看他气得七窍生烟绕着湖追着马儿跑,最后不得不再带上她离开。 她父亲长叹一声:“可那毕竟,是太子啊。” 她愣神,茶碗掉了地。 去找赵钦明赔礼的时候,她正等着被罚,却被他扔了一张纸在脸上。 “这是那两个侍卫的租机所在,我会另外安排人安顿好他们的家人的。” 他显得不情不愿,她突然把脸凑近赵钦明,调笑道:“太子殿下原来,没那么不讲理啊。” “你找死。”他怒目。 此刻屋中的烛火亮得晃目,崔岫云轻柔挥手削去了他下巴上纷乱的须发,又修了修鬓角。 他五官生得温和多情,眼睛里却偏偏冷意四溢,她才满意端详了他片刻,就见他起身道:“出去。” 真是过河拆桥。 她边擦拭刀片边道:“殿下打算如何脱困?” “与你无关。” “殿下既然不想说,那臣就只能自己看着办了。”她无奈。 带着厚茧的手捏住了她的脸,他威胁着:“我出去后第一件事,便是要逐你出宫,你的确要看着办,不如自己离开,还有几分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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