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岫云看向一墙之隔的东宫问:“殿下如何了?” 姜笙摇头:“殿下说自己没事,让我先走。” “那将军先至,可发现了什么?”崔岫云只是对这个变故感到不安,也实在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有没有猫腻,只能先小心地让姜笙来防范。 “东宫女侍。” 前回请瑾王参加祭典未成的事,恐怕真是给萧贵妃刺激大了。崔岫云等待东宫动静时候,听一旁小太监说了,是萧贵妃陪着陛下在寝宫里说话,不知怎么,陛下就起了舐犊之情,想来看看赵钦明。 虽说跟自己宫中的人厮混不是大罪,但庄献皇后忌辰在即,赵钦明本来又在圈禁反省,这实在是死不悔改,不忠不孝,让皇帝微动的那点儿宽恕赵钦明的心思瞬间就要消散。 东宫的侍者本就只留下两三个,还都出去自谋生路了,怎么就碰巧跑回来了,还跑到主子的床上。 崔岫云和姜笙不难想到今日的局是为何,还好是躲过去了。 本来是要走的,但绕到小路上,崔岫云突然觉得不安,还是独自一人从后门进了东宫。 房间里寂静,甚至灭了烛火。她蹑手蹑脚推开发出吱呀声的门,借助着手中莲灯的微弱光束找寻着人。 “殿下?”她唤了好几声,都不见应答,正泄了气要转身时,身后一个重物忽然压到了她背上。 她压抑着喊叫的冲动,将灯笼随手挂在桌上,转身扶住无力倒在她身上的人。 他已经晕过去了。 留下的雄黄酒壶,崔岫云闻了闻,味道不太对,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 “殿下。”她哑着嗓子,蹲在床边唤了一声,松烟墨般的长眉只是轻蹙着,没有任何应答她的意思,睡得沉也不显得太难受。 她站起身打了盆凉水,给他擦拭脸上和脖颈上的汗水,看着他呼吸平稳绵长起来,脉搏也平缓得多。 应当只是迷昏人的药,她松了口气。 安顿好后,她坐在床边摩挲着他的脸颊,也只有这个时候他不会那么急着推开她。她扣住他的手,抚过他的眉眼,说着“殿下安心”。
第7章 心乱 赵钦明醒来的时候,不过三更天的样子。 他看到了趴在桌边睡着的女子,才一动身,就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一幕。 被人注视太久,就算自己意识不到,都会莫名心虚。 崔岫云就是这么醒过来的。 “殿下醒了。”她声音轻软,浅浅笑着。 他端坐在那儿,瞟她两眼,一直不说话,昏黄烛光下,崔岫云看到他耳尖有些泛红。 “你做什么了?”他冷声问。 她仍旧趴在桌上:“殿下觉得,能是什么呢?” “你!” 他有怒气,却只能撞上她的笑,她故意凑近:“殿下放心,臣没有冒犯尊体,不过是殿下晕过去了,臣搭了把手。” “料你也不敢。” 他才定了定心,却被她轻捏住下巴,她长睫微动凑都面前,含笑说:“臣是有心无胆,而且臣不喜欢让殿下不高兴,所以一定要殿下神智清明,心甘情愿的时候,才会冒犯殿下。” 赵钦明在想着这个女人到底在发什么疯,皱眉问:“你有什么心?” “殿下不知吗?”她歪头笑,“臣觊觎殿下之心,已久。” 那双眼睛,仍然是平静潭水,他握住她的手说:“我怎么觉得,你只长了一颗反心。” “觊觎殿下,是以下犯上,的确是一颗反心,”她装着糊涂,看着自己的手腕。 他刹那松了手,神情尴尬起来,却又伸手捏住她耳朵,他道:“狐狸尾巴藏好,这么能装,耳朵别红。” 没意思。她撇嘴松了手。 “这回多谢你,姜笙告诉我了。”他重新给她的灯笼换了蜡烛,要送她走。 她提着灯笼站在门前,正要迈步又转身过来唤“殿下”。 “臣方才所说,”灯笼烛光让她整张脸看起来柔和妩媚,她最后靠在他肩边,极尽真诚,“句句属实。” 被他搂着腰从窗户上抱下来压在墙边的时候,崔岫云有半刻慌乱,尤其是她看着那双寒潭眸子,越发靠近她。 在他要吻上来的时候,她撇开了脸,躲开了他的亲近。 呼吸交错间听他笑:“句句属实,你躲什么?” “因为殿下眼里,无情无爱,”她重新面对他,莞尔一笑,“臣要的,不是这样的东西。” 晚上做梦时,崔岫云不太安稳。 她知道赵钦明不会把她的话当真,只会当她在挑衅和隐藏意图。 可她是当真的。 她本以为这晚上她能有个安生的梦,没成想脑子里都是那句。 你只长了一颗反心。 有一件事,她从不敢问赵钦明。 他到底知不知道,那一年,她根本不是去为父母伸冤的。 因为她根本无冤可诉。 入宫为奴时,一个月,她的小侄女就病倒了,她是在求救无门之下,想到了赵钦明。 她不太确信这个人会帮她,但她已经没别的办法了。 她打听到每日太子是什么时候要去见皇帝,晕倒,是因为听到他的声音靠近,才假装的。 为奴的日子实在太难过,她不想每日饥肠辘辘,甚至吃发霉变酸的东西,哪怕打翻了木盆,都会被抓住连打好几棍子。 她是亲眼看着苏协写下那封,让赵钦明好好照顾她的书信的,所以她必须去提醒赵钦明。 倚仗他而活,是当时的她唯一的出路。 邱邱早上醒来的时候,就看崔岫云趴在窗前,目光沉沉。 “姑姑……你怎么了?”邱邱有些胆怯。 她转头温和道:“吓到你了?” 邱邱摇头:“姑姑已经是我跟过脾气最好的人了,是在想什么吗?” “在想,我的心上人。”她笑。 她这类女官,非宫女出身,是可以婚嫁的,这话说出来也不怪。 “可姑姑看起来很忧愁。” “因为我喜欢的那个人,恐怕很厌烦我。” 邱邱摇头:“怎么会,姑姑温柔可亲,怎会有人厌烦。” “你看,人人都喜欢温柔可亲的。”崔岫云哀叹一声, 可她偏偏不是这样。 而她也明知,赵钦明不喜欢她这副逞强挑衅,算计逢迎的性子。 云家跟苏协,曾经谈论过赵钦明的婚事。苏协承诺过,会择一个云氏女,做赵钦明的妻子。他让赵钦明选,云袖袖还记得,赵钦明只凭一面之缘,就选了她的一个堂姐。 温柔可亲,也是当年赵钦明形容她那堂姐的。 她真是烦透了这四个字。 “那我是何样?”那时,她抓着赵钦明问。 “心眼儿太多,睚眦必报。”他语气淡淡,不懂她在纠结什么。 邱邱伸了个懒腰,往被子里又缩了缩:“姑姑喜欢的那个人,知道您的心意吗?” 崔岫云把她拉出被窝,催促她去梳洗,给她梳头的时候轻声说:“记好了,千万别让心悦之人,知道你到底几分真心。” 邱邱迷迷糊糊应:“为什么?” “因为情意是这世间最靠不住的东西,你若让他知道了你甘心情愿为他赴汤蹈火,碰上个心冷的,有一日真的会让你为他剖肝挖心。” 她说得一字一顿,不小心扯疼了邱邱的头发。 到下朝的时候,在前朝参政的女史慌忙就跑到尚宫局来,茶都没喝一口,便着急说:“出事了。” 前日京郊行宫拆建,动工的时候,有工匠在地底,发现了一尊刻着生辰的木头人像。 是巫蛊之术。 “更要紧的是,那木头人像上刻的,不是陛下,是东宫那位。工部去查,那宫宇上一次翻修便是在去年八月,是太子被废之前。”女史接着说。 众女官惊愕时,崔岫云摸着自己的指甲,嘴角扬起一抹笑。 赵钦明当年打人,被人说是失心疯。有这木偶,岂不是说明,他不是失心疯,是被人用巫蛊之术扰得失了心智。 这事情闹得满朝震动,工部更是战战兢兢,先以办事不力为名裁撤了些许官员,以平皇帝之怒。而后人仰马翻之间,道出了一个蹊跷说法,一个宫人曾被太子训斥,心怀不满,而祖上又是行巫之人,故而有了此举动。 那宫人从被查出来到被处罚,不过两日的时间,谁都那是被推出来挡祸的。 崔岫云还想不明白谁这么着急推人出来,听到萧贵妃又称病,这几日不出来见人后,她才从老宫人的言语里打听出一件事。 萧贵妃自生下瑾王后,身子就一直不好,太医院是不中用了,就每年求佛问道,道士尼姑,不知道请了多少了,这宫中最好此道者,便有她。 工部查的那几天,就知道是萧家的人去年负责了行宫的修缮事,只要想,这个事情一定能落在萧贵妃头上。 “由此来看,此时称病避祸,有人担责,此事就到此为止了。”众女官聚在一处喝茶的时候,尚宫云里雾里提点了这一句,让底下的人往后还是安心办事。 崔岫云想着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不由得嘀咕了一句:“可她想就此为止,就真就此为止,也是怪事。” “你说什么?”尚宫瞥她一眼。 她敛眸:“臣只是,多谢尚宫提点。”
第8章 变故 都说前朝已经有了复立的风声,后宫还是一片宁静,只是每日尚宫局给东宫的供奉,又多了起来。 崔岫云没想到,萧贵妃会在这个时候找上她。 “本宫,要你做件事。”萧贵妃倚在榻上,揉着额心。 “愿听娘娘差遣。”她道。 入仕时,崔父就告诫过她,她注定是要成为江南世家的党羽的。 躲不过,就照做。 离开萧贵妃寝殿的时候,崔岫云又撞见了瑾王,但瑾王今日,显得十分暴躁。 “滚开!把那匹畜生给我杀了去!”瑾王甩开来扶他的内侍,疾步朝着殿内去。 门外宫人议论:“这是怎么了?” 跟在瑾王身边的内侍擦汗说:“是飞雾,殿下非得去骑那匹马,被摔下来了。” 飞雾。 崔岫云陡然抬眼。 晚上到马厩的时候,四下除了喂马的马夫,不再有别人,对于崔岫云的到来,年老的马夫也不曾过问。 她那年离开的时候,飞雾还小,如今健壮更甚。她轻抚着飞雾的头,梳理着它的鬃毛。 “白日里,这马摔了瑾王?”崔岫云问。 马夫答:“正是,这马是废太子的,从前绝不让人碰。自从太子被废后,瑾王殿下总是想骑,但这马认主,回回都把他摔下来。我喂了这马许久,它才肯让我亲近,它倒是不抵触姑娘。” 这马,是北方的贡品,是她在这御园里亲自驯服了,送给赵钦明的,当然认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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