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苏见深神色略为难了一阵,还是直言道,“我从京外办差回来,昨日去见了父亲一次,听他提起,他又去同陛下提殿下的婚事了。” 赵钦明皱眉:“他又想给我举荐哪家的姑娘?” “这……”苏见深看了看崔岫云。 “但说无妨。”赵钦明摆手。 “我听闻,似乎是想与江南高家结亲……您也知,高萧二族在江南势均力敌,但与皇室的姻亲里,高家就没什么长处,他们或许也愿意,”苏见深看赵钦明显出了不耐烦便道,“若殿下还想躲,万不能同上回选妃一般了,闹得难看。” 上回选妃,不就是赵钦明非得要选一个名声不好的漂亮女子跟太傅结怨的时候吗。崔岫云暗想。 赵钦明看了崔岫云一眼,她好似不在意,自顾自看着仵作给宁瀛尸体写的判定,他便道:“我知道了。” “指长两寸,指缝两痣……”崔岫云一滞,想起那夜她仔仔细细夸赞宁瀛的手时。 那双修长白嫩的手……没有痣。 死的人不是宁瀛。 她瞳孔猛地一收。 见她出了京兆府一脸凝思的样子,赵钦明和她上了马车后便轻咳两声。 “你在想什么?”他问。 “没事。”崔岫云摇头,她总觉得不安,如果苏见深如赵钦明所说心细,不会连确认尸体都做不到,而且连赵钦明如此看重这件事也未曾先确认那尸体身份,这里头让她觉得不安,她便不敢说。 “若是选妃的事……” 崔岫云一挑眉,看赵钦明微仰着头装模作样冷眸冷脸,便也配合着眼角一耷,怯怯懦懦:“嗯……臣的确是在想此事。” 赵钦明满意她的回答,回眸正要再说什么,却发现她已经坐到身边,面颊也贴在他下巴不远处,眼眸生笑。 “可臣也在想另外两件事。一是,我听闻殿下在云州行军时喜欢带一包奶酥,从不吃只是看着,不知是在想谁啊?” 赵钦明微怔,心道女人真是奇怪,明明没什么交情,住在一个屋檐下便能聊如此多私密之事。 “二是,臣始终不解殿下前几天入火场究竟是救谁,那夜特意去问了尚宫,殿下是听着她们说起值班女官的事才跑了进去。殿下到底是去救谁的啊?” 脂粉的清香若有若无萦绕在鼻边,他垂首盯着她,一双明眸总是在这时多了挑衅和逗弄的味道。 “说完了,就坐回去。”他不答。 “没说完。”崔岫云突然拽上了他的衣袖,他自然要护着,她抢不过他,手一转往他的咯吱窝去,实在下作的招数让他意想不到,愣是逼他难受得松了手,一包糕点掉了出来。 “我说哪儿来的一股甜香,”她打开油纸包,一个个精致的荷花酥已经掉了不少粉屑,她笑,“从前殿下就爱偷拿这糕点给我吃,今日也是一样?” “我自己……” 在他反驳前,崔岫云塞了块荷花酥在他嘴里。 “没想到,殿下这么多年也都还惦记着我呢。”她笑着挑明了一层盖在他心上的帷幕。 她不喜欢自作多情,也是这许多事叠起来后她才确信的。 不是厌恶她,但还是防备她,这人活得也别扭。不过她也没好到哪儿去,说着喜欢他,却故意做出许多过激的举动,这会让赵钦明疑虑,后怕。她太了解他的性情,她这样过火,赵钦明便不会全心信她所说,她也宁愿如此。 前尘种种,他们注定要如此,彼此防备。 马车仍在行进,她坐了回去:“殿下要选妃,便选吧。若是有实在出挑的,或是家世极好的,娶便娶了。但高家在京的几个女子,我想都不合适。” “为何?” “她们太瘦弱了,担不起你肩上的事,不能陪你走太远。” 马车停了,赵钦明看着神情认真起来的崔岫云,她嘴角那抹笑多了分自信得意:“这世上不会有人比臣更想您能够有一个好妻子。但臣觉得您的眼光实在太差,若是择了个不如我的,那我一定会搅黄您的事的。所以您最好别选了。”她眨眼。
第18章 歧途 意料之中的不回应,良久赵钦明才说:“你自信过头了。” 她不怒。 庆陵长公主那日有宴,赵钦明自行去了,本想把崔岫云送回姜府,她却说:“今日姜府还有得闹,我才不这会儿回去,我去看看我堂兄,你把我放下。” 赵钦明便半道将她放下。 见马车行远,本朝着崔衡府上走的崔岫云当即改了道,往乐馆去了。 宁瀛的房间没有人敢再住进去,京兆府的人贴了封条,崔岫云拿着京兆府的凭证让管事的给她开了门。 已经清理得不剩什么,她再细查一遍也没什么作用。 “平日里高家娘子来得勤吗?”崔岫云随口问着。 管事的答:“每三日会来一次,得有……两年多了。” “他们没跟你提过赎身的话?” 管事摇头而后又犹豫点头:“高家娘子提过两回,但宁瀛没这个意思。” “他倒忍得……”她撇嘴。 管事的笑:“一看大人便不懂这门道。他们这些出人头地的,在乐馆时受尽追捧,年轻时从来不想另谋出路的事,毕竟出去了,上哪儿日进斗金去,且这些出身高贵的大人也不能真与他们成亲,何苦呢。” 她正欲离开,过路一旁门大开的房间看到窗前挂的辟邪符时问:“你们这儿的乐师倒都挺在意辟邪一事的。” “这是我叫人都挂上的,哎呀,也是因为两个月前城里闹邪祟,全城的人都去观里请符了,所以我也请了不少,每个房间都挂好了。诶,唯独宁瀛不让我贴,说是没用。你看看,我看他今日之事,就是邪祟入体了……” 意识到不对的崔岫云皱眉:“他没挂辟邪符?” “对啊。” “在那日我们进房间之前还有谁进去过?”崔岫云忽然抓住管事的手,把他吓一跳。 “哎哟,那……当日出事之后不少人都去过他屋子,之后京兆府来了才把房间关了,这……我可没再放别的人进去了。”管事的忙解释。 她着急下了楼,想着得把这件事告诉赵钦明,这显然是有人故意引他们往云州和秦宛那儿想。 匆匆的脚步在踏上街道的那一刻忽然停了下来。 是,有人故意设局让他们误入歧途。还是,有人故意设局,误入歧途的只是她。 她想到一种可能,一阵寒凉彻骨。 姜府中。 好不容易才把姜母安顿好,姜笙终于松了口气看向站在院中的秦宛。 从秦宛说出提亲之后,姜母的脸色就不太好了。 虽说姜家破落至此,但好歹是士族出身,而商人实在不入流。 “家母方才言语重了些,望见谅。”姜笙对他说。 秦宛回身带笑:“是我唐突。” 姜笙此刻的想法和崔岫云一样,她不知道面前的人究竟在玩儿什么花样,是不是已经看破她的企图,便只能礼貌说:“结亲一事恕难从命,这些东西也请都拿回去吧,免得落人口实。” “我今日这么大的阵仗,将军收不收都是满城风雨。不若收下,除了闲言碎语之外还能得份钱财,不好吗?我不会拿走,将军不要便扔了吧。”秦宛说。 千金之物,倒是扔得轻巧。 姜笙突然觉得面前的人或许真的认识她,因为他知道什么样的说法能让她收下这东西。 看她不语,秦宛便自觉不该再留下讨嫌,姜笙送他至门前,互相持礼,都维持着那恭敬。 姜笙回身进府的时候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姜遥,正想快步上前,瘸腿的人却背身当即走了。 她看着姜遥的背影,秦宛在门外看着她的半分犹豫。 他自小是孤儿,因为吃不饱饭开始跟人走商队,十六七岁时都比不上同龄人高。跟着秦家家主走商时,为家主挨了流匪一刀后,他成了秦家的人。 那时候的他仍旧是如瘦猴一般,接着跟着商队学做生意,没学会穿好衣服吃好东西,怕弄坏好东西便还是一身破衣跟在驼队里。 他见过三次同一把红缨枪从他面前擦身而过,红流苏沾血,弄脏坐在马上的她的靴面。 那时候她的父兄还在,流匪散尽后她擦拭着长枪,比此时爱笑得多。许是为了逗她,她父兄悄悄转身策马而走,留她一人呆愣,大喊着:“哪有你们这么比骑马的!”便匆忙上马去追。 没来得及多说一句,他所能留的,只有面前她方射过来扎在货箱上的一支箭。 “老爷,”身后侍从唤了秦宛一声,“不是来报恩的吗?您怎么就说起提亲的事呢。” 秦宛敛眸:“顺口一提,逗他们玩儿呗,免得看戏的两个人,觉得这戏不好。” “我还以为您说的是真心话呢,吓死我了。” 真心假意,总归说过了。 他牵马笑笑:“能不能活着走出京城还难说呢,我哪有心思想这事,走。” 在外面跑了一天之后,崔岫云想着刚巧今天事少,便回宫一趟跟萧贵妃回禀一番。 她的说辞也不过就是赵钦明怀疑宁瀛是敌国的细作,所以要细查。 “那为何偏偏找上你?陛下也准许你去。”萧贵妃皱眉。 “臣也不解,”崔岫云窥着萧贵妃秀眉紧蹙,便接着道,“按理说高十二娘子也牵涉其间,不知为何不请她。殿下倒是问起了我与高家的恩怨,我未敢多言。” 被她这么一引导,萧贵妃反而有些明白:“知道你对高家常怀怨气,你又是本宫看重的人,他大抵是想拉拢你,离间我们吧。” 崔岫云也装作明白过来:“倒也有可能……那陛下准许……” “太子的借口是你牵涉其间,怕你有问题,便带在身边查案。陛下最喜欢制衡之术,你好歹是江南世家的人,他也怕此事上太子做手脚。”萧贵妃说着。 好歹把自己说服了。 崔岫云出了贵妃殿终于轻松一些,想着抓紧时间出宫去,走在宫中廊道的时候,却看到前头瑾王正在跟身边的内侍闹脾气,内侍已经齐刷刷跪下,瑾王还在发火,内侍就抓着他的衣摆苦苦哀求。 “死奴才放手!本王便是要去又如何!”瑾王踹了那内侍一脚。 “殿下不能去啊!您万不能牵涉其中啊!”内侍仍旧抱着他的腿。 崔岫云犹豫一下,上前行礼:“拜见殿下。” 瑾王瞥了她一眼,当即命令道:“你,即刻带我去见父皇!” 只是去见皇帝,这帮随从为何这个表情。 那内侍认得崔岫云,她冲他点点头,示意她来解决,她便称“是”,跟在瑾王身后。 “我母妃信你,他们也信你,偏偏他们敢拦我!”瑾王冷哼一声。 这小子朝她命令,便是看出来崔岫云和萧贵妃的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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