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 赵钦明那么害怕身边有会暗害他的人,怎么会愿意跟来路不明的人亲近。 崔岫云捏着自己的手指,想去清坊一趟,就听到孙少卿阴阳怪气说:“如此,这件案子主事的,就剩崔编修和大理寺了。不知高家和萧贵妃那儿,对崔编修有何嘱托啊?” “你什么意思?” “难道他们真的没指示崔编修什么吗?”孙少卿笑。 回想起那夜她才从大理寺被放出来,高家的仆人等在大理寺前,带着她去了高府。 那时她去见高家家主高淼,大半的话是她说的,不过是一些感谢效忠的话。 “如今形势,不必你如此汲汲营营,只要顺势而为,即可。你是聪明人,从前认错了主,被太子所害,如今也该清醒了。” 那是高淼对她所说。 指的,就是这件事啊。 她回神时,恰见到门口一行大姚使臣前来大理寺查探案情。她行过礼,装着跟在络素身边,想开口问,络素浅笑使个眼色,让她先不要开口。 待到众人进屋商谈之后,络素留在了屋外,领着她到了暗处,却被她抓着手腕问:“李深是不是你杀的。” “失心疯了?”络素抽回自己的手腕,见四下无人道,“我没桶他,也没派人桶他。你这是情郎身陷囹圄,病急乱投医了?” 真是一开口就让人来气。 “我虽没做,也不是不能做,”络素挑眉,“如今摆明了是有人害赵钦明,我可以跟你们朝廷开口,李深的事由我来遮过去。” “那你国内……” “那是我要考虑的事。” 崔岫云皱眉看他:“你想要什么?” “你跟我走,我放过他,”络素俯下身笑看她,生生逼退她两步,“强行带你走,恐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你得甘心情愿跟我走。” 他的眼睛深邃明亮,盯着人的时候,总是让人不得不信一般。 从小就这样骗她。 良久,她轻笑一声:“那就让他在大理寺受罪吧。他曾与我说,成王败寇,败者就是罪有应得。那他就是罪有应得,我凭什么要救他。” 说完她拂袖而去。 大理寺现下乱着,崔岫云便一个人到了清坊。 那管事的是个四十岁的女人,女人跟在她身后,语调婉转幽媚,又讨好着说:“大人要找那个害他们起冲突的乐师,这实在是个难事。我这儿啊常年人手不够,你也晓得这不做皮肉生意,赚的少嘛。所以不少人都是坊外的,偶尔来这儿弹奏曲子,银钱日结,我也不问他们来自何处。这几日那人早就不来了,来时也是戴着面具,我也不晓得她是谁啊。” 崔岫云一间间房间看着,这地方真是难得的规矩。 酒厅有人闹事,女人歉意行礼就先下去处置,崔岫云自己逛着,路过一间房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是李深所用的香。 她推门而进,屋内无人,只有香正燃着,那线香一点点燃尽,不知为何今日这味道让人有些头昏脑涨。 她正在靠近,一个小石子从她面前迅速闪过,拦腰折断了那线香,香不燃了,落下一簇灰。 回眸一看,唯独窗户开了小缝,她推窗去瞧,窗外也不见任何人。 是谁啊…… 她正在疑虑,主事的女人又赶了回来,见她在此叫道:“哎哟,大人快出来,这香正燃着,不能进人的。” “为何?” 女人道:“这我也说不清,卖给我这香的胡商说,这香啊燃尽之后,香味能存续四个时辰,能给人闻。正在燃时,是不能闻的,至于闻了会如何,我也不知了。” 倒是奇怪,那方才那人是在救她? 满腹的疑虑,眼见着外头下起了大雨,还在闪雷,她便留在清坊多喝了几碗热汤。大理寺的人随后赶到,大抵是孙少卿的令,让他们一个个去查当日那乐师是谁。 这地方的不少乐师还真是临近晚上才会来此处,想来不过是多挣一份银钱,也不入乐籍。 雷声轰隆隆半个时辰后,连带着雨一起停了。 一个打着伞匆忙从外头进来的人擦拭着满身的雨珠,跟迎宾的人抱怨说:“真是见了鬼,那雷把大理寺的厢房给劈了,火烧了一片。我才从那儿来,好在是没人受伤,皇帝特许住在里头的太子回母家苏家暂住了。” 她眸微亮。 苏家后院。 知道赵钦明今日心情不佳,苏家的人安顿他之后,见禁军围住了院子,也都没多过问。 庭院里,擦拭了石桌石凳上的雨水,赵钦明点上熏香呈上酒后就让身边人都撤下了。他自斟自饮着,没一句多的话。 也不知喝了多少,眼前的景象都朦胧起来。 忽而清晰,踩在那满院水迹映射的月光,似乎不远处多了个人影。 娉娉褭褭,缓步轻柔。 “袖袖,”他喃喃着看着那个人,抬袖伸手,“过来。” 崔岫云皱眉,她跟苏见深好说歹说,才从苏家后院墙洞钻了进来。 这人吃错药了,怎么突然对她那么亲近。 她还是移步向前,还有两步到他身前时,他起身把她抱起,把她放在了石桌上。 带着醉意的人呼吸就在她颈下,柔声说着:“你来了。”
第34章 不离 崔岫云吓得心都到嗓子眼了,不敢答话,见他要贴上来,伸手抵住了他。 “那件事后,你就在生气,”他低眸,眼睫也下耷,“连梦里也不让我靠近。” 做梦呢。 她撇嘴,想着怎么弄醒他,就听他问:“要如何你才肯原谅?” 看着满地水坑和水坑里的月亮,突然也怄气起来的她指着地:“那殿下就……跪下,认错。” 她随口说说气他的,这么傲气的人,除了皇帝,他跪谁啊。 果不其然,他皱了眉,以为他又要大喊“放肆”时,却听到他一个“好”字,她手下一紧。 她坐在石桌上,两条腿悬空,眼见着他扑通一下跪了地,握着她的手,醉醺醺发蒙的样子盯着她。 他们两个一定有一个失心疯了,他清醒之后不会砍了她吧。 她喉头发紧,愣了许久才缓缓伸手扯他起身。 “不气了,就不许走了,”他起身之后忽然倾身而上,轻啄在了她嘴角,恍惚自嘲说,“也只是在梦里,你不会离开我。” 她浑身紧绷起,吓得脑子空白,被他环在怀里,听着他接着喃喃。 “当年你走后,我去云州时,所有的岭北部下都想要架空我,拿我当傀儡,”他轻轻捏着她的下巴,“没关系,我就慢慢让他们服气,让他们惧我,敬我。有时候累得慌,就逛去了云州东街末巷,你最喜欢那家的点心,记得吗?那些又甜又腻的东西,也不知道你怎么就那么喜欢。” 买来瞧着能想起从前,每每尝试想吃,却又恶心得要吐,只得摆着看了。 她抓着他肩,垂首不语。 “没有多少人是真的忠心于我,不过各取所需,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有五个随身侍卫,两个战死,两个叛我,只剩下裴望了。离开云州时,父皇不许我带走任何一个人。”他摩挲着她的脸颊,望着她如水眸子。 “他不想我有羽翼,疑心我,都可以,我不在意。可是为了他的疑心,明知道是户部的人故意移资建庙讨好他,也不肯处罚。他今日说,抚恤银钱的事,三个月内莫要再提,只是不想让这事变成我的功劳。” “殿下……”她犹豫着伸手,轻拍着他的背。 “去年天灾,失了男丁的兵士家中,两个月前各地都有上报,孤儿寡母,或是无力耕作的高堂已有不少饿死者,”他笑声带哀,“只是因为这事是被我戳破,所以他便不肯认,不能认。” 被裴龙背刺,被皇帝惩处,也不是全然不难过的。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安心待在我身边,”他缓缓凑近,软唇贴着她轻笑,“你也是。” 既然终究要走,终究会背叛他,不如从未来过。 他是被一杯酒浇醒的,酒水辣得眼睛难受,他擦了把脸,听到怀里的人冷声说:“醒了吗?” 自己的双手正扶在她腰上,眼前人眼睛含泪,却愠怒看着他。 他下意识要抽回手,却被她双腿夹着腰不许离开,崔岫云气急笑:“我烫手啊,方才不肯松手的是谁?” 他刚才做了什么? 眼见着他脸色越来越差,崔岫云清了清嗓子:“苏见深叫我告诉你,抚恤的事,殿下不用担心。姜遥将军将上回秦宛送去的钱都拿出来了,他愿意先贴上。” 他闻言抬眸,又迅速垂下。 “裴龙叛您,裴望还忠于您,还有那么多人在帮你,在这儿妄自菲薄什么?”她低声说着,想起他方才说她那些话,沉了口气问,“殿下能跟我赌一次吗?” “什么?” “我绝不会离开你,”她眼睛发酸,吸了吸鼻子笑,“也不知道我还有什么筹码,一条命横在这儿了。” 就算剖开真心给这个人看,他都那么胆小不会相信,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已经许久没有人跟他许诺生死相随了,她目光灼灼,让人不得不信。 他碰倒了酒杯:“不是要报仇吗?” “赵钦明,”她打断他,下定决心抱上了他,咫尺之间,呼吸交缠,“无论我报仇与否,我都不会害你分毫。” 哪怕她要报仇,此时的他又能说什么。 他也不过是个还未成事的乱臣贼子。 “我会保全裴望,保全你,把裴龙和裴望的事情告诉我。”她想起正事,问道。 他们仍旧抱在一处,他也无甚多的可说,将当日的事说了一遍。不过是裴龙约他前往,他未曾多想,只坐了半个时辰就走了,甚至没看到裴望和李深的事,不知这回怎么裴龙就要捅他们这一刀。 “你放开我。”他说完后皱眉看着此时他们抱在一起的姿势。 回神过来的她一丝不肯放,咬着他耳下挑眉:“你是不是男人啊,只敢在梦里亲我?” 一会儿可怜巴巴的,此刻又装凶起来,她烦透了他这副样子,偏偏她会担心。 院子里幽香渐浓,身上酝酿起的浮热不可忽视。 明明是对视,是谁也不肯相让的争斗,不知是谁主动,软唇相贴时,他们就开始了撕咬一般。 暧昧浓郁得过了分。 “这些年,过得好吗?”亲吻停下的间隙,赵钦明问道。 回来这么久,没问过她这些年过得如何。 “很好。蒙殿下和崔家上下的恩,这些年,是你们给我偷来的无忧岁月,”她手指抚过他的长眉,嘴角牵起,“偷来的,终究不能长久。” 春日交游,夏日林荫,秋赏菊,冬观雪,她过了这许多年岁月安然的世家小姐生活,可她知道,这都不该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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