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桌案两把凳子,再有的便是她腿边放着的一个已经熄了火的煮酒炉子。 顾甚微在马红英的对面坐了下来,端起放在面前的酒碗咕噜了一口,一股子辛辣的味道直接上头,入腹的瞬间火烧火辣的。 马红英见她微微蹙眉,转了转手中的酒碗,“在军中待久了,习惯了喝烈酒。这汴京城中给小娘喝的花酒果子酒,入口淡得出鸟来。” 顾甚微抬眸打量了她几眼,见她一副江湖女子打扮,整个人沉稳内敛了许多,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酒虽然好喝,但是喝多了手会抖”。 她说着,将自己腰间的长剑取了下来放在了桌面上,剑鞘同桌面相接的那一瞬间,发出了沉沉的声音。 顾甚微意有所指的看了那剑一眼,“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马红英闻言,神色复杂地摩挲了一下酒杯,“顾亲事来寻我,是给吴江当说客的么?” “吴江那张嘴叨叨个没完,哪里还需要多此一举的找个说客。他都天衣无缝了,谁还插得进嘴?” 马红英一愣,爽朗的笑了出声。 “吴江是这样的,像个小孩一样,总是叨叨叨个没完。从前在战场之上,今日不知明日事,大家都很喜欢他这样的热闹的性情,至少便是突然死在了战场上,临死之前回想起自己的过去,也不觉得寂寞。” “但是回到了汴京城里,就觉得太过不正经,像乌鸦一样聒噪了。” “小时候韩时宴看书的时候,吴江就在旁边和尚念经,然后他就会喊我的名字,马红英!我就一跃而起,揪住吴江的耳朵便往外拖,结果吴江唉哟唉哟的叫得更烦人了。” “韩时宴虽然嫌弃吴江,但却不喜欢告状,所以我们倒是都不怕他。韩敬彦就不一样了,他是活爹,他不光会告家长,还会拿着竹条对着吴江讲上一个时辰的大道理。” 回想起年幼之时的趣事,马红英明显要轻松了许多。 她拿起小炉上的酒壶,给顾甚微的酒碗满上,又给自己添了些,然后拿起酒碗同顾甚微轻轻地碰了碰。 “张大人说得真是没有错,我们两个一定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要是韩时宴告诉我你是剑术天才的时候,我直接冲去你家认识你就好了,晚了好些年。” 马红英喝了一口酒,将那酒盏放在了桌面上。 “仔细想想,我同吴江之间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同了。” 上一回分别的时候,还是生死离别,爱意最长的时候。 明明相隔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她却觉得自己好似过了一辈子,长到再见汴京的故人旧事,都觉得十分陌生了。 马红英没有办法对着顾甚微描述这样的心情,因为她也说不清。 她不知道是她走得远了,吴江还停留在那个乱石阵里,还是吴江走得远了,她却回不来了。 顾甚微瞧着马红英思索的样子,并没有打断她。 一直到她再端起酒碗碰杯时,顾甚微这才开口说道,“你最后弄明白了吗?乱石阵的事情。” 马红英挟持的官家只不过是个替身,替身回答的问题,自然也是做不得数的。 当年乱石阵下达命令拿他们换国玺的人,是不是官家,这个问题马红英想知道,她也想知道。 “这个世上,大约只有你能同我感同身受。我家中的人,都不想我继续追问下去了。昨夜回去,我阿娘抱着我哭了一宿,连带着她养的狗,都对着月亮呜咽。” “不光是这样,还有我的姐妹们,姐夫妹夫……” 马红英说到这里,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差点以为自己又死了一回,隔壁住着的人家险些连夜起床来找灵堂吊唁。” 她说着,话锋一转,抬眸对视上了顾甚微那双坚毅的眼睛。 “不过那一刻我突然想通了。” 马红英说着,底气渐长,目光亦是愈发的豁达起来。 “张大人是个很好的人,他在官家面前说我被救之后,是他安排我去做了卧底。这回齐王谋逆,我也算是立了大功。这般一来,我活下来来,却是没有返回战场,没有返回汴京,这件事就无须被追问了。” “你立功的愿望是要给你阿爹洗清冤屈。” “我原本是想要向官家问个究竟,今日早朝之后,我在御书房里再次见了官家。” 顾甚微认真的听着马红英的话,每个人要走的路不同,每个人遇到事情的选择也不同。 马红英不管怎么选,都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 马红英摇了摇头,“我没有问那个问题。问了又如何呢?就算是,我们马家人也做不出弑君谋逆这种事情来,我的父亲也还会一如既往守护着大雍,永远扎根在边疆。” “直到他战死沙场,或者是垂垂老矣无法再提起刀枪的那一日。” “不管得到什么答案,那些死去的兄弟们也不会再活过来,我也没有办法再拿着那对大锤站在战场上了。” 马红英说着,目光愈发的坚定,“我想,死在战场上的我的同袍们,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我们本来就是为了大雍而战,为了百姓的安宁而战的。” “哎呀”,马红英说着,眼眶有些泛红,她笑了笑,又冲着顾甚微道,“我小时候,我阿爹便总是同我说这些,我那时候年纪小气性大,总觉得老头子愚忠古板,成日里大局大局。” “我那时候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说着同父辈一样的话,做出从前在我看来十分懦弱的抉择。” “在今日之前,在我在御书房里见到官家之前,我都没有想到会这样。” 顾甚微静静地听着。 她什么也没有说,她知晓马红英这会儿需要的只是一个聆听的对象罢了。 她恰好有着相似的经历,却又不像吴江还有马红英的家人那般同她那样亲近,是最合适的人。 “我没有问那个我想了日日夜夜,豁出性命都想要问的问题。” “我替那些兄弟们要了军功,替他们要了更多的恤典。逝者已逝,活人还需要靠这些活着。”
第343章 金元宝由来 顾甚微拿起酒壶给马红英倒了一碗酒。 马红英端起一饮而尽,她用衣袖胡乱的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冲着顾甚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你来找我应该是有正经事吧?我却先拉着你说了这些,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说起来她同顾甚微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说这些实在是交浅言深。 可是马红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那些藏在心中的话,在见到顾甚微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说了出来。 “是我先问你的,你不过是回答了我的问题”,顾甚微冲着马红英摇了摇头,她朝着窗外看了过去,透过窗棱可以看到明镜巷底下那犹如过江之鲫一般的人头。 这里随处可见推着小车,拿着算盘神采奕奕的姑娘们。 同一镜之隔的芙蓉巷简直像是两个世界。这个时辰,那边的姑娘们怕不是方才起身,等着小丫鬟伺候着梳洗画眉,等待着落日之后的狂欢。 “你日后是打算在这里开武馆么?” 顾甚微想起先前同马红英站在一块儿的王御史夫人,好奇地问道。 马红英一下子来了精神,她顺着顾甚微的视线朝着楼下看去,脸上都是雀跃之色,“你也发现了吧,这明镜巷的与众不同之处。我已经没有办法再上战场了,也不想同朝廷继续牵扯上什么干系。” “原本打算先陪我阿娘一段时日,等日后再做打算。不过王夫人找到我。” “她想要我同她一起开家武馆,一家只收女子做学徒的武馆。” 马红英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一看就是在重复王夫人给她画的大饼。 “不求赚多少银钱,也不求教出什么大将军,亦或者是像你一样的皇城司女官。至少让她们也有些自保的本事,等到有朝一日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也不至于弱柳扶风的需要去靠别人。” “说不定就有人不想待在闺阁之中,想要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呢?那她们可以去王夫人的商队。” “就算再不济,还是嫁人成亲生子,那被婆家人欺负的时候,也能一拳打死一个老王八羔子……” 顾甚微先前听着,倒也热血沸腾,等到后来越听越是古怪,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她清了清嗓子,“很不错。” 马红英得了赞同,瞬间眼睛都亮了,“我已经想好了,我阿娘姐姐们有空都能来当师父……甚微你若是也能来,那可真是太好了!” 不是,咱们两个刚见面的时候,你不是喊顾亲事吗?这会儿就变成甚微了? 你同吴江还真是天生一对。 不过顾甚微没有在这上头纠结,她想了想说道,“等我的事情了了之后吧,到时候我空闲了下来,如果还在汴京的话……” 马红英闻言吃惊的看向了顾甚微,她那动来动去的手收了回来,“你日后要离开汴京?那韩时宴怎么办?” “他当然还是做他的御史,他之前做得很好,今后只会做得更好。” 马红英看着顾甚微淡然的表情,犹疑着动了动嘴唇,“你……” “我来这里,的确是寻你有要紧事情的,我想要问你那锭金子是从哪里来的,就是当初你给褚良辰的那锭金子。是从齐王那里得来的么?” 马红英没有想到顾甚微是想要问这个问题,她想了想,有些迟疑的摇了摇头。 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思考了片刻方才说道,“张大人曾经给了我这个任务,且让我看过元宝的图样,我看完之后便烧掉了。他让我试着寻找这种金元宝。” 当时她还不知道幕后之人是齐王。 只能藏在飞雀杀手当中见机行事。 “我是偶然得到的,当时我接到飞雀那边的任务,让我去苏州找一个名叫江浔的人,将他给掳回来。我去晚了一步,江浔已经死了。我打听过了,那个叫江浔的疾病缠身有几年了。” “在我去的三日之前,恰好重病去世了。我没有看出什么中毒的迹象,也没有发现有旁的人下手,应该的确是意外身故了。” “我当时一来想要找到一点什么方便回去复命,争取幕后之人的信任。二来也想要搞清楚他为什么要我去找这个人,这个人有什么特殊的,这样可以找到幕后人的蛛丝马迹。” 顾甚微认真听着,脑海中琢磨着苏州二字,居然又是苏州…… “那江浔乃是苏州的录事参军……我在他的灵堂之上,还看到了前来吊唁的韩敬彦,不过我没有敢相认。” 顾甚微算算时辰,说起来那会儿韩敬彦的确是时任苏州知州。 “所以那锭金子,是你在江浔的府中找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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