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吧……我们一早收到风声,这大理寺卿原本官家是属意苏承苏老大人的,不知道怎么的就换人了。” 崔以行说得十分坦荡,他资历尚浅,如今能做大理寺少卿已经是机缘巧合破格提拔。 进士算什么,满朝文官皆进士,谁还不得一级一级的熬出头来。 这大理寺卿的位置,即便不是韩敬彦,那也是别人。 见韩时宴看他,崔以行笑着眨了眨眼睛,“日后我便要在你堂兄手底下讨生活了,总得搞清楚上峰的心思,才能更好的溜须拍马不是。” 韩时宴无语地冲着他翻了个白眼儿,“不知道。” 崔以行也不纠缠,他见韩时宴继续往前,举起手来挥了挥笑道,“我儿子满月记得来啊!别带什么贵重的,来个金锁就可以!” 韩时宴没理会他,径直地进了韩敬彦的屋子。 韩敬彦正坐在一堆卷宗当中,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的继续写着字,“来了,先喝杯茶。明心,给时宴上杯花茶,糖少放些,要克制些。” “为什么?” 正在研墨的小厮明心见韩时宴有正事要说,忙微躬着身子朝着门口走去,临到门前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什么为什么?你在朝为官,平日里就是这般行事的么?不见礼不寒暄,劈头盖脸就质问?” “御史是要直臣谏臣没错,但也并非不懂礼数的二愣子。不是么?” 见韩时宴直勾勾的盯着他瞧,韩敬彦声音软和了几分。 他轻叹了一口气,“兄长不是要教训你,而是时宴呐,官家他没有办法庇护你一辈子。你这般直来直往的惯了,不经意间会得罪许多无须得罪之人,这并非是长久的为官之道。” 韩敬彦有时候忍不住想,一别几年。 韩时宴同吴江,甚至是马红英,都丝毫没有改变,还是那样一腔热血横冲直撞,唯独他……他们十三岁的时候他像三十岁,他们二十岁他像八十岁。 “为官之道?” 韩时宴直直地看着韩敬彦,“兄长的为官之道,就是明知道有问题不深究,直接糊弄过去么?” 韩敬彦一愣,脸上带了几分薄怒。 他将手中的笔搁在了砚台上,目光灼灼的看向了韩时宴,“你以什么立场在这里质问我?是御史台的御史在指责我大理寺查案敷衍应付,还是替顾甚微在这里指责我没有替她父亲洗刷冤屈?” “不对,你凭什么来代表顾甚微?” 韩时宴一梗,扎心了。 他一瞬间又恢复了清明,直接说道,“你认为我的立场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齐王在牢中自缢一事明显就有很多可疑之处,他都是必死之人,凭什么未被审问就写认罪书?又为什么在这个档口要多此一举自尽?就那么急不可耐的见阎王吗?” “那封认罪书中,一再强调顾右年同王珅是无辜的,所有的错都是他犯下的,可飞雀案中他是怎么指使李畅行刺的却并未交代清楚。这些你都不觉得奇怪吗?” “别说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齐王若是心善之人,便不会有那些戴着飞雀面具的杀手了。” “若换做别人未能察觉我可以理解,毕竟这世上蠢笨之人许多,可是韩敬彦你不同,你明明都知晓却不闻不问,这便是不行。” 韩敬彦没好气的看了韩时宴一眼,“我还得谢谢你高看我,认为我是聪明之人?”
第346章 三张残页 韩时宴没有接话,只目光灼灼的盯着韩敬彦瞧。 韩敬彦避开了他的目光,良久方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他比韩时宴要年长些,可以说是瞧着他长大的,没有人比他更知道眼前这个人究竟有多固执,又有多喜欢刨根问底。 他犹记得,韩时宴八岁那年,家中有族老病逝,他们身为韩家嫡系子孙自是要在灵堂守孝。 二人无意之间听到了碎嘴子的小婢女在那里耳语,说那族老根本就不是病死,而是被妾室毒杀。就那么一句不知道是流言还是臆断的话,硬是叫他听进了心里。 当时正是避亲钉棺之际,韩时宴二话不说直接冲回灵堂,要求开棺验尸。 那族老足有八子,个个都生了白发,他同韩时宴那都要唤上一声伯父,不说人人在朝为官,那也有几个大有出息气势非凡之人。 岂能容忍一个孩童扰了父亲安宁? 当时二人被团团围住,他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韩时宴却是头硬如铁,那小子直接爬上了棺材,就那么死死的趴在上头抱住不起,那么多叔伯上前抠他手指,硬是没有将他抠下来。 轿夫不敢起棺,眼瞅着就要误了时辰。 最后没有办法顶着那八位伯父要吃人的眼神,硬生生的开了棺材盖儿,那场景每每想起,韩敬彦不由得都头皮发麻。韩时宴在族中无人敢惹,不是因为他阿娘是公主,实在是不管你想不想听他的,最后都得听他的。 不然他就像是他最爱吃的糖,一直黏在你的眼睛上,直到你受不了听他的为止。 现在,这颗糖黏住了他。 “韩敬彦,你若是不敢查,让我去查好了。” 韩敬彦被韩时宴气笑了,他无语地看了回去,“还对我用上激将法了。” 他说着,长叹了一口气,弯下去在桌案底下摸了摸,摸出了一个被叠成了三角形的符纸来,他将那符纸放在手心里,想了想,还是推到了韩时宴跟前。 他冲着韩时宴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打开来看。 韩时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走上前来轻轻地拆起了符纸,他眸光一动,想起了之前他同顾甚微从绿翊那里得知的消息,她说她同她阿姐都有一个荷包,荷包里头放着她们的胎发还有平安符。 “这是绿翊姑娘荷包里的护身符?还是她姐姐的,怎么会在你手中?” “都不是。”韩敬彦否认道,并没有多说什么。 韩时宴将那符纸打开,定眼一瞧却是忍不住蹙了蹙眉头,“这不是护身符……是账册?” 这张纸有一边的边缘坑坑洼洼的,“这是被人从某一本账册上头撕下来的残页……夏知县的秘密就是这个?” 见韩敬彦不语,韩时宴脑子里飞快地分析起整个案子的细节,他抿了抿嘴最后肯定道,“这个护身符是你从清源寺得来的?绿翊说她父亲给她们的平安符是从清源寺求来的……” 韩敬彦给了韩时宴一个赞赏的眼神。 无论是见识了多少回,他都会为韩时宴这敏锐的直觉还有骇人的天赋所震惊。 他第一回 听闻韩时宴日后想要做御史的时候,还当他是想要给他让路,毕竟姓韩的家族一辈只出一个宰相。他们的家族已经够荣耀了,官家同其他朝臣又岂能容忍兄弟二人同时身居高位? 可却是他世俗了。 韩时宴根本就不屑于什么高位,他有他所坚持的道路。 “你不是去信拜托我查夏知县的旧案么?当时正好含香楼的春灵姑娘身亡,她是夏知县夏仲安的长女,也是芙蓉巷绿翊姑娘嫡亲的姐姐。” “当时我查到春灵姑娘身上有一个荷包被含香楼的老鸨去夺走了,我问过那老鸨,她说是了一位来自汴京的大人物。具体姓甚名谁她不知晓,只说是个武官,年纪轻轻气度非凡。” “虽然当时那人蒙着脸,但是老鸨识人无数,一眼就记下了那武官的耳后生有一颗肉痣。” “当年来苏州的符合老鸨描述的人,只有袁惑。袁惑是奉了皇命为太后办生辰贺礼之事,就是人人皆知的那尊白玉大佛像。” “我觉得不对劲,便继续暗中追查,知晓了绿翊姑娘途中遇袭,袁惑英雄救美之事。两厢交叠,那荷包肯定是大有蹊跷在。” 韩敬彦说到这里轻叹了一声,“夏知县两个女儿的荷包,已经被人拿走了。” “我暗自调查了许久,发现夏知县同清源寺的主持了真大师颇有缘法。大师什么也没有说,在我离开之时赠送了我一枚平安符,便是你手中的这一枚。” 韩时宴认真地听着,看向韩敬彦的目光依旧没有半分退却。 “既然你知晓了这么多,为何长观去苏州的时候,你何以隐瞒了他?如果说绿翊同春灵的荷包当中各有一枚平安符,那么这账册一共有三张……” “他是从一本重要的账册上头撕下来了这催命的三张纸。” “你知晓夏知县的死藏有隐情,知晓齐王的死藏有隐情,你同样也知晓这账册的来历对吗?但是你退缩了,韩敬彦,你在害怕些什么?” “是谁不想要我同顾甚微继续追查下去?如果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那我只能说他怕是要做白日梦了。” 韩时宴说着,挺直了胸膛,他的眼中满是无比的坚毅。 “对,我心悦顾甚微,想要娶她为妻,但她待我并无特殊之意。可即便如此,我也依旧能够代表她说,不管谁来阻拦,不管那个幕后之人是谁,我们一定会追查到底的。” “就算你现在就将写好的结案词递到御前,让飞雀案就此定案。那我们也会继续查下去。” 韩敬彦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少年老成,好似很少会有这般执着与疯狂的时候,唯一出格的一回,是四人一起话将来,那三个人豪情万丈,连带着他也有些晕乎乎地飘起来,将心中的豪情万丈都说了出来。 他说完就觉得羞耻极了,君子鸿鹄之志藏于心中,岂可轻易宣之于口? 可那三人却是觉得荣耀至极,直到今日,韩时宴依旧是直抒胸臆,像是那直冲天际的翠竹一般,即便是有大石头压在头顶上,那春笋依旧会顶开大石,笔直的生长。 “顾甚微做这么多,不就是想要洗刷她阿爹身上冤情么?” “我可以今日便了结飞雀案,官家会下旨恢复顾御带的名声,整个顾家大宅都会交回到顾甚微手中。她还可以继续在皇城司查案。” “她不是认了王景做阿弟么?王夫人可以立即从边关返回,重新做他的诰命夫人。王景不必再躲躲藏藏,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考科举,重现父辈的荣光。” “刚过则折,适可而止。韩时宴,你也该来到父辈们所在的世界了。”
第347章 回到沧浪山 “父辈们所在的世界?” 韩时宴声音里带了几分嘲讽,“我们不是考科举,是上刑场吗?先得打断脊梁骨,方可在朝为官?” “那大雍不选秀不选才,直接选蚯蚓好了。一出生条条都是软骨头,倒省得像堂兄你一样,先长出来再打断,生生疼那么一回。” 韩敬彦瞬间被气笑了,他的拳头紧了紧,又松开,然后又紧了紧,如此好几回。 从前同韩时宴站在一边对敌,只觉得他这张嘴当真是长得好,令人痛快无比。 如此这嘴对准了他,却化作了一个个尖刺,像那暴雨梨花针一般扑面而来,将人扎成了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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