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桥上有两个人,亲眼目睹他落水,并且其中有一人下水把王全捞了上来。找到那两个人。” 柳阳点了点头,他冷静地思考着,拱手补充道,“大人说的第二拨人,可能是水鬼!” “如果有人事先藏在河中,趁着王全落水摸走了那封信,然后走水路逃走……如果桥上二人当真只是过路的人,同水里的人不是一拨儿的,那么水中之人就一定是水鬼!” “水鬼?”顾甚微好奇的问道。 她在汴京的时候一心练剑,对于这些市井之事的了解远不如柳阳。 柳阳点了点头,耐心的解释道,“汴京城中有那么一拨从水乡过来的人,他们精通水性能够在河中憋气许久。做的是那湖中捞尸,运河寻沉船宝藏……遇到荒年,指不定还会摇身一变成了水匪。” “咱们市井小民,管他们叫做水鬼。” “永安河水流缓慢,里头生了很多水草,不熟悉的人若是潜伏其中,容易被水草缠住,很难脱身……而且这里是北地,通水性的人并不多,极其有可能是有人找了水鬼行事。” 他说着,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柳阳郑重地冲着顾甚微行了个大礼,“小子愿意听从大人安排,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顾甚微点了点头,“我给你安排好了老师,会让十里知会你。日后做一个好官,让那些人多你这么一条生路。” 柳阳身子一颤,腰弯的更低了。 他只是一个迎客的童子而已,便是让他做梦,他都做不了这么大的梦…… 他想问顾甚微我可以吗?可是他没有问,因为顾甚微已经说出了答案。 柳阳想着红了眼睛,千里马遇伯乐,他活了十三年遇到了最美好的事情……如果不是发生在茅厕里该有多好。 “你先回去吧,朝食铺子开门早,再不回去该睡不了几个时辰了。小孩子若是睡得少,会长成矮子的。” 伯乐如果没有长嘴,该有多好! 柳阳想着,拱了拱手,快速地翻墙离去。 顾甚微将那茅厕恢复了原样,搬起木头箱子又重新走回了供着牌位的堂屋前。 有那么一瞬间,那些林立的牌位,仿佛同她父亲母亲还有弟弟的牌位,重合了一般。 他们本来都不应该死的,但是却全都死了,这些人命谁来偿还? 她想着,神情有些恍惚。 她关于断械案的记忆,始于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澄明院中有一大块空地,父亲顾右年经常在那里教她剑法,母亲左棠放在平日也会露一手,不过自从她再度有孕,便对剑全靠嘴了。 顾家人一心读书,想要凭借科举出人头地。 顾老爷子生了好几个儿子,却都资质平庸,难成大器。唯一一个读书有模样的人,便是她的父亲顾右年。 可天不遂人愿,比起读书顾右年的武学天赋更惊人,厉害到什么程度呢?就是走在路上都会被武林泰山北斗拉着小手说“少年你骨骼清奇天生便是我弟子”! 顾右年少年心性,一心想要做游侠闯荡江湖。 他这个人,这么想,也就随性的去做了。 少侠的故事里总是不能少了各种风花雪月,顾右年不久之后便娶了出云剑庄的女侠左棠…… 顾甚微从小便是住在顾家的那个鸟笼子里,听着父亲母亲笑傲江湖的牛皮传奇长大的。
第42章 断械旧事 至于故事是不是真的,她从未涉足江湖,自是无从考究。 顾甚微有记忆的时候,便已经在汴京城顾家了,听闻母亲生下她后不久,父亲收到了一封家书,说是顾老夫人病重需他回家尽孝奔丧,岂料这顾家的大门一进去,便从此再无江湖。 那个午后格外的刺眼。 她正在庭院中练剑,一个陌生人突然翻墙而入,他看上去风尘仆仆的,头上满是泥沙都结了块儿。见到顾右年倒头就拜,“那批剑脆弱如纸,一碰即断,边军大败,出云剑庄左氏一族尽数被下了大狱……” 顾甚微还是头一回瞧见她那一掌能开山劈石的母亲,脆弱得像是桂圆干外头的壳一般,一碰就碎。 出云剑庄乃是江湖门派,同朝廷那是井水不犯河水,从来都毫无关联。 正是因为左棠嫁入了顾家,才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了出云剑庄为朝廷铸剑之事。 顾甚微那会儿不明所以,只知晓家中兵荒马乱了一阵子,父亲母亲为了断械案奔走,澄明院再也不是能够练剑的清静之地,总是进出许多陌生人。 这还是她头一回拥有了无人管教的独处时光。 就是那时候,她在父亲的书房里,见到了那张有着飞雀印记的画。 也是那时候,她在梨花树下见过陈神机。 她以为很快就会结束,岂料这只是她成为独行者的开始。 在那日之后的第一个下雨天,梨花被打落了一地,融入了泥水里。 顾甚微清楚的记得,她一个人独自的在院中练习轻功,她特意穿着一双室内才会穿的软底薄鞋,在院中踏雨而行,若是打湿了鞋底,便算是神功未成。 她这个人很有耐心,一遍又一遍的试。 鞋子底湿透了,便脱了鞋光着脚试。 父亲母亲回来了,若换做从前,他们两个一定会坏心思的从天而降,故意吓得她摔在地上,然后两个人一起站在一旁叉着腰哈哈哈的笑她。 不过那日没有,母亲左棠捂着肚子笑着,却是一脸的心事重重。 “甚微,快过来,你阿爹给你买了灌汤包,现在还热乎着呢!今日下雨,该食拨霞供,恰巧在市集买了一只兔子。你外祖父舅父他们都无事了,那拨军械不是他们的过错,乃是中途被人掉包了。” 左棠性子爽朗,并未因为顾甚微年纪小,便对她有所隐瞒。 她笑眯眯地冲着顾甚微招手,等她过来,温柔地拍了拍她脑袋上的水珠。 “而且……”她说着,看了顾右年一眼,有些惆怅地说道,“你阿爹要进宫去做官了,御带你听闻过吗?乃是官家身边最厉害的带刀侍卫。” “你阿爹第一凶剑的威名天下人皆知,连官家都夸赞他是个奇才,要赏他大官做。” 顾甚微抬眸看了看顾右年,摇了摇头,“阿爹不是说过,等弟弟出生大一些了,我们一家四口便离开顾家,游历江湖去么?为什么又要去朝廷做官了?” 顾右年是天生的游侠,是那无尽苍穹之中展翅高飞的雄鹰,被拘在顾家他尚且不愿,又岂愿去那深宫受人辖制? “那批军械既然被人掉包了,那是被谁掉包的呢?外祖父他们炼的剑被谁给拿走了?” “看上去十分精良但是一碰就坏的剑又是谁炼制的呢?出云剑庄的剑上都带有印记,那个假冒的上面也有吗?” “他们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这样做?害死我外祖父他们,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父亲当时是如何糊弄过去的,她已经有些记不得了。 左右她没有得到任何的答案,家长糊弄孩子大约是天赋才能。 断械案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出云剑庄从此退隐江湖再也不铸剑。 直到多年之后飞雀案起,她才惊觉他们一家兴许早就已经是局中人…… 顾甚微梳理了旧事,从陈家的那堆牌位上收回了视线,她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复原了茅厕里的机关,并且锁好了门,方才抱起那个木箱子,飞驰着离开了这里。 …… 回到桑子巷的时候,又是深夜了。 因为人牙子今日送了车把式张全,还有粗使妇人林婆子过来,院子中一下子热闹规整了许多,倒像是一个家了。 十里听到脚步声,快步地迎了上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小女娃儿。 见顾甚微穿着皇城司官服,那女娃儿吓了一跳,躲在了十里后头好奇的打量着她。 十里立即扭头看向了那小娃儿,笑道,“我家十七娘回来了,唐瑛你便先家去罢,待明日再教你算账。” 顾甚微想起十里同她说的,对面唐捕头家只得一个独女,想去明镜巷的钱庄里当学徒,日后通了庶务招赘婿,厉害点不会叫人吃绝户。 想来说的便是眼前这位了。 想起明镜巷,顾甚微又羡慕起那王夫人的钱财来! 人与人之间金子差距,怎么可以从没有到数不清这么大! 唐瑛点了点头,从十里身后跳了出来,她睁着大眼睛,有些好奇的问道,“女子也能进皇城司做官么?” “女子同样是两条胳膊两条腿,为什么不能进皇城司做官呢?你不也要去明镜巷做女账房?” 唐瑛一怔,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她说着,拔腿就跑一溜烟冲到对面去了。 十里见状上前关上了门,“十七娘今日可咳嗽了?梨膏糖吃了么?今夜我准备了枇杷百合银耳羹,还热乎着呢。唐瑛白天要帮她阿娘做事,只有晚上才得闲,明日我会让她早些来,不给姑娘添麻烦。” 顾甚微苦着一张脸,冲着旁边老实恭敬的张全同林婆子点了点头。 他们是她去人牙子那里挑选的,没有什么别的优点,就是性子忠厚,不是那等偷奸耍滑的料。 “日后都听十里安排就是。” 屋子里烧得暖烘烘的,十里怕她冷,在屋里烧了好几个炭盆子。 顾甚微在书案前坐了下来,拿起了笔循着记忆在那纸上画起了那日在书房里的见到的飞雀图案。 十里见她忙,不再说话,只将那灯挑亮了一些,复又去厨上端银耳羹去了。 顾甚微一连画了好几张,终于画出了最满意的一张。 正拿着在手中欣赏,就听到了十里搁下大海碗的声音,“十七娘最近不练剑,改画符了么?还别说,我家十七娘就是天赋绝伦,不管学什么都学得很快!这符画得一看就很灵!”
第43章 顾家还钱 顾甚微心头微梗,十里夸她尤其真诚,一片真心比真金还真! 可她画的明明就是鸟雀纹,虽然没有寻师父学过作画,但她自问也不是那种能将孔雀画成乌鸦的类型,丑是丑了些,那鸟雀纹的邪性她画不出来,但不至于被认作是鬼画符吧? 鬼画符? 符可不是一堆凌乱不堪的线条,画符讲究的乃是自成一体一气呵成。 顾甚微想到这里,腾的一下站了起身,她快步走到了桌案对面,在十里身边站定了,这一看心脏忍不住砰砰砰跳了起来。 “倒着看,还真是像一个符咒!十里你夸我虽然过火,但却是没有罔顾事实。” 十里见顾甚微一惊一乍的,拍了拍胸脯,“十七娘你说甚?符箓我今日都见过,岂有认错之礼?” 今日都见过? 顾甚微猛地扭头看向了十里,十里被她吓了一大跳,神情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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