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暮色四合,太子别院四处掌灯,春景堂前的那颗柿子树上的小灯笼,也都被院中下人小心翼翼摘下,随后这颗枯树被挂上了绒花②。 绒花常开颜,愿汝春不眠。 陆绮凝这一觉睡到这时,不眷恋的睁眼,却跟看到什么惊世骇俗似的,陡然起身,她眼尾沾着被支摘窗揉碎的寒霜,和跳跃在她脸上的暖意云泥之别。 她双手撑着床沿下榻,瞧着不远处端坐书案、风光月霁的男子,到底是她不让南珵进春景堂在先,想之须臾便知,正因此,这男子把她抱下马车,她醒来才会在书房。 搬石砸自脚。 南珵侧头落在陆绮凝身上的目光,也被她岔开,她蝶翅蓝马面裙瞬时垂地,闲步走到贵妃榻,拎着茶壶倒了杯茶水出来,她从腰间荷包里拿出笑竹在那死掉之人身上搜到的‘杜鹃春迎’。 这‘杜鹃春迎’之毒,陆绮凝甚是详知,她母亲在她这般芳龄也中过此毒,这解药她还带着呢。 毒无色无味,喝下去无痛觉,与常人无二,来年杜鹃花开死时安详无痛,与世人而言,轻而易举的死去便是最大的解脱,可世上之人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焉有十全十美之。 南珵批江南各郡县上呈到他手的折子的手滞在空中,纹丝未动的坐在圆面锦杌上,眸中错落有致的姑娘正把‘杜鹃春迎’倒在茶盏里。 许是这姑娘刚睡醒,朱粉浅浅,玉面霞红未褪,他把陆书予抱回来时,顺手抽走这姑娘发髻中的玉簪,青丝如娟,轻漾着暖黄,更衬着她白玉无瑕。 陆绮凝把‘杜鹃春迎’倒在茶水里,茶盏在手中轻轻摇晃,她盈步快了些,倚坐在书案前,淡淡扫了南珵。 男子自她醒来,视线就没离开过她,即使她没看,也意会不错,这是习武之人最基本的感知,陆绮凝莞尔一笑,轻缓道:“毒药,喝吗?” 她手中捏着解药,南珵即便喝下,她也能帮他解毒。 如此堂而皇之下毒给未来天子,放眼这世上,恐只有她陆绮凝一人。 也没什么,她就是想试试这毒和解药一起吃,什么感觉。 南珵从这姑娘温存笑意的脸上,移目到书案角隅摆着的灯烛,再到她手中那莲花茶盏中,盏中清澈透明的水微微晃动,他目光上移,淡然一笑,道:“喝了,然后呢。” “是药三分毒。”陆绮凝把茶盏放在他刚批注的折子上,手往南珵那边的桌沿抻了抻,尽量让她自己离这男子近点,接着道:“毒解两重天,便可百毒不侵。” 这毒还有另一层深意,便是毒药和解药前后脚一刻钟吃下,百毒不侵之。 陆绮凝只道后果,她的回答没解释得了南珵的问题,她离他很近,这男子脸上平静如斯,身端体正,一手中依旧持着那支狼毫笔,只折子上抚了女子素手。 屋内支摘窗紧闭,严丝密封,她霞面尚存,远远瞧着,倒像是戏折子里醉意娇女调戏良家小郎君。 这小郎君捻起茶盏,一饮而尽,接着小郎君嘴里被喂了颗褐色药丸,毒解两重药,落入他腹后,小郎君嘴角清冽着杜鹃香意,不假思索起身,摒弃一身凛然正气,吻了醉意娇娘。 陆绮凝给南珵喂药的手都未来得及收回,便被抓住,旋即她的唇上沾了淡淡的杜鹃香气,她脑海轰然想到被她会错意的问题,“喝了,然后呢。”。 为时晚矣,她没设防。 她和南珵都不喜香料,屋内只燃无色无味香也,只这杜鹃香,在陆绮凝鼻尖愈发醇厚,迟迟不消散。 南珵一手托着她长发顺柔的后颈,吻上醉意娇娘那刻,他也倚坐在书案里侧,尽量不让这姑娘仰头累着。 令他未曾想到,这姑娘未设防,才让他有机可乘,原本清冽的杜鹃香气带了温热,变得浓厚,若他猜的不错,这毒里的杜鹃是最稀有的迎红杜鹃,红白相间。 他永远属于陆书予。 陆绮凝两年前曾在她阿娘的嫁妆箱笼里翻到过一本《密册》,里面写了这样三个字:不可控。 她不敢让她阿娘发现,又偷偷把《密册》放回原位,那三字渐渐被她抛之脑后。 原本她身子绷着,想把杜鹃香往外推,可渐渐她身子却放松下来,这感觉真不可控。 若换个人来吻她,大抵也会这样罢。 陆绮凝不知道,但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一种被别人随意拿捏之感,只想快点脱离,她内杉衣袖缀了暗袋,旁人无法察觉,里头装的是玉凉针。 她的暗器。 上好的玉精琢而成,玉凉不喜温,炽感交错,便减少人的痛感,她手掌向上,那针便落在南珵臂膀上。 伤口不深不浅,陆绮凝用了力,南珵没躲,这针便没落在南珵衣袖里,他稍稍停顿,陆绮凝便脱离禁锢。 她闭眼,深呼一口气再抬眼皮,硬生生把想指着人破口大骂之语憋回去,言指人不礼貌也;倾口大骂泼脏也,她尽力让自己平静些,毕竟她伤了南珵,两清。 陆绮凝嫣唇如凉水,毫无温意,只语调听着平静,一字一句道:“劳烦太子殿下出去,让侍卫找大夫。” 一根针而已,南珵眉间微拧,转瞬即散,身处皇宫,他父皇母后只他一个孩子,出生便是太子,世人皆觉顺风顺水,恰恰相反。 人之有常言:人活百年少之又少,多数只过花甲之年,顺遂一生可显寻常人家,绝不会出现在帝王之家。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父皇言行再盛,他亦不可顺遂,百年之后,无人可再帮他百年。 顺则制逆,逆则迎难直上,帝王之子顺遂,便是弃一朝百姓于不顾,是以小伤可以忽略不计。 南珵还坐在书案里侧,他没偏头瞧伤口,直直抬眸带着笑意瞧着这姑娘,他不怪陆书予不喜他,于这姑娘而言,他跟以貌取人的登徒子无二。 他也不怪自己情难遮,这事若能藏得住,便是虚假欢喜,陆书予不是那密不透风的窗,只是眼下不喜他而已。 他一定会让陆书予敞开心扉的,君无戏言,何况他的阿予甚是关心他,让他找人去请大夫,这何尝不失另一种关心。 南珵低声道:“晚膳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郎君。”说完,他起身出去。 这书房陆绮凝也不想待,在南珵离开一会儿,坐在春景堂外的美人靠上,吩咐人给她把投壶的物什放置一旁,她手搭着美人靠背,下巴支在手上,有一没一玩着投壶。 她在都城也有诸如此类百般无聊之时,尚可寻他门之女一同玩,只可惜,她不能与那些个女子深交,毕竟她再过一年便离开南祈朝,回北冥朝。 她怕受不得离别之苦,与众女子只言泛泛。 忽而寒风掠过,拂落院中那棵树上一朵绒花,恰顺着陆绮凝后抻手腕,想把箭丢出去之时,跌落在她蝶翅蓝马面裙上。 这是条灰蓝色的马面,上头金线走着蝴蝶,宫灯摇曳,既明灿灿又不失清爽,忽而落了一朵梨花,翩蝶展翅,比翼伴月,影舞绕梨。 是朵绒梨花,皎洁栩栩,她刚从书房出来便注意到这一树绒花,叹道一句:“忽如春常盛,一树簇万花。” 这些绒花是江南绣娘手艺活,当真是不错,陆绮凝下巴搭着手背,望着它们,心生怜悯:“日日无雨,祈朝阳,盼明月。”不然它们只能被淋透。 陆绮凝话音刚落,阴沉沉的风频频徜徉在她发梢,闻晴从春景堂内给她拿了件厚重斗篷,道:“姑娘莫着了寒。” 陆绮凝朝后摆手,示意闻晴放心,打趣道:“哪就这么娇气了。” 这话她自己都不信,小灾小痛人之常情,食五谷焉有无灾无痛之理,只晚上睡着忒难受了些,简直辗转反侧睡不着。 以往每每她感冒,白日里她阿爹陪着,晚间她阿娘陪着,今年无人可陪,往后她想都不敢想该如何。 “姑娘不娇气,快些进屋用膳罢。”闻晴在她身后哄劝道,她太知晓自家姑娘生病难受模样了,吃不下睡不着的。 她转身进屋之际,瞥到了刚在中庭换了身松石色圆领袍,穿过月洞门往她这厢走的少年郎,她侧眸落了目光在那一树绒花上,转身先进了屋。 ---- 喂毒姐*无所畏惧哥 注释:①出处:元代杂剧女演员珠帘秀《玉芙蓉》 ②这里的绒花,其实就是非遗的绒花。
第14章 流绪微梦8 == 一勾弯月逐渐没落于流云里,穿堂风寒峭,南珵进来一瞬,闻晴抬脚出去,顺带把门捎带上。 闻晴抬眸瞧着夜黑风高,小跑到中庭去喊侍卫来,拿物什给这树绒花遮挡一二,并把羊驼牵走。 春景堂内陆绮凝见南珵进来,便开始吃饭,刚在书房的事,她没再提,南珵身上的伤她也没问,没必要问,这人占了她便宜,活该。 南珵也没提这茬,从身后拿出一封信,递给她,“学生给的,请檀夫子过目。”他说晚膳时给陆绮凝一个活蹦乱跳的自己,他做到了,那针没多大痛意。 檀夫子,陆绮凝口中嚼着饭菜,视线与之相撞,这人居然连这都知道,她好像没说她本该姓檀,随阿娘姓。 也可能是她阿爹阿娘跟她舅舅舅母说过,是以南珵才知。 说到底她有三个姓,檀、陆、北冥,甚至还可说跟着南珵姓南。 陆绮凝的阿娘名檀卿欢,随着她檀外祖父进了端蕙公主府,按理应是入赘,她阿娘该姓南,端蕙公主却言:“姓氏不关紧要,她认檀卿欢这女儿就够了。” 陆绮凝的陆祖父,本是北冥开国大将军,在家国受困顿那日,被授令潜入那时刚成立的南祈王朝;外授北冥丞相,也就是她阿爹的生父嘱托,请求她陆外祖父带着她阿爹一同前往南祈朝。 北冥丞相之意无外乎希望多一个人潜在南祈,北冥那些奴隶来日多一份回家的希望。 她陆外祖父一进南祈城,便带着她阿爹投身军营,十五年后父子二人掌着南祈大部分兵力。 后来,那些北冥朝奴隶悉数回了北冥,她出生在次年,除夕那不眠夜,可惜她陆祖父早在南祈一十五年,她阿爹阿娘刚成婚不久,陆祖父为救她外祖母而死。 是以她的姓氏跟着陆姓,但她檀外祖父的姓氏她也牢记于心。 檀夫子,檀是她外祖父与她阿娘的姓,夫子是她徐伯伯清正廉明的夫子,不偏不倚。 陆绮凝把信摊开摆放在榆木四方桌上,南珵就坐她身侧,二人一同看。 她待南珵除了不喜欢,和一件事她缄口不言,其他事她也从未藏着掖着。 信中写着:“卫朝夫人原是卫老太太选的儿媳,贤惠端庄,然这老太太算之有错,卫朝明着待卫夫人极好,私下却不喜卫夫人,不曾打骂也不曾圆房。 卫夫人唤卫老太太姨母,是以亲戚论长短,卫朝不让院中下人告知老太太实情,是不想泯灭他大孝子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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