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这副样子,鹤华不敢让他再吃,怕辣坏了肠胃,将菜挪走,换了两碟清淡的摆在他面前,说道:“你吃这个。” 沈槐安“斯哈”着点点头,有些狼狈的样子,额角汗珠也冒了出来。 鹤华好笑地掏了个帕子递到他面前,示意他擦擦。 沈槐安推辞不过,接过绣帕捏住一角,有些窘迫地说道:“这么好的绣帕,给我用糟蹋了。” 鹤华说道:“没事,我不缺这些,你觉得好你就留着吧。” 正如鹤华所言,分量不多,两人吃得七七八八,叫来小二结帐,小二有些踌躇地看看沈槐安,又看看鹤华,见沈槐安朝他点头示意,随即凑过去,嘿嘿一笑说道:“两位贵客可用好了?” “嗯。” “承惠十二两八钱,给您二位抹个零头,讨个彩头,十二两。”小二干脆一股脑地吐出。 沈槐安正想掏出荷包,听他说完手一顿,摸出来一张银票,哑着嗓子说道:“去找补吧。” 小二拿着银票躬身退下,一会拿上来找补的银两,沈槐安收好后,看向一旁的鹤华,见她抱手看着他,下意识地低头在自己身上扫了一圈,低声问道:“怎么了?” 鹤华摇摇头,打趣道:“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你心疼银子啦?” 小二闻言忙不迭地躬身退出,这种家事可听不得,搞不好就要引火上身。 沈槐安一僵,他的确是在为银子的事情烦心,却不是心疼。 人家姑娘从小吃的就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现在还花的是人家自己的钱,要怪也是怪他没本事。 沈槐安眸光沉沉,摇摇头轻笑道:“我替你心疼银子干什么?” 鹤华略一迟疑,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开心了?” 他暗中叹息几声,有时候鹤华的敏锐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抬头唇角微扬,笑道:“没有啊,可能是刚刚辣着了没缓过来。” 鹤华皱眉在他脸上寻了几眼,撇撇嘴,点头说道:“这样啊,那成……我们走吧?” 沈槐安勾起一抹笑意说道:“我之前问过了,那花商在京郊边上有宅子,说是为了方便照看花圃,咱们直接过去挑?” 京郊离皇宫有那么些距离,鹤华担心一个来回,宫门落锁他就回不去了,犹豫地说道:“要不……算了吧?我怕你今天回不去。” 沈槐安怔然地翕张嘴唇,半晌说道:“算了?可我们出来……” 鹤华眉尾一挑,懒散地笑道:“出来是带你来玩儿的啊。” 他应声抬眸,心里的怪异感觉还未细想,对上鹤华的视线便消散开来,原本黯然的眼睛忽然一亮,羞赧地垂眸轻声道:“那我们这会儿去干嘛?” 鹤华一时间想不出好主意,便随口说道:“逛逛?说起来你没见过市井生活吧?” 沈槐安摇摇头,他年幼时举家逃难,七八岁被父亲卖进宫里,一开始还记得些,时间久了,只隐隐记得个大概。 见他神色恍惚,眼里似有眷念闪过,鹤华轻声道:“在想什么?” 他愣了下,随即垂下脑袋低笑几声。她好像总是对他的情绪转变特别敏锐,有时候自己只是突然想到了,这人就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轻踢着路上的碎石子,春风缓缓袭来,挑动着柳条飞舞,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胸中的烦闷,心底的郁气一扫而空,整个人都轻快三分。 “小时候的事。”沈槐安轻笑一声道:“我以前也是寻常百姓,市井中长大,只是现在……记不太清了。” 鹤华打了个哈欠,吃完午饭有些困倦,干脆拉着沈槐安走到一处街角,寻了个茶肆坐下。 点茶婆婆笑意满满地拿来个茶壶和两个茶碗,道了声请便,又缩回茶摊下打瞌睡。 沈槐安捧着茶碗抿了一口,不是什么好茶,但入口清甜,侧过头来,对她上扬起嘴角,说道:“你也尝尝。” 鹤华单手举起喝了两口,舔了舔唇问道:“那你还记得什么?” “嗯?”沈槐安一怔,旋即明白过来说道:“嗯……我就记得我娘那会做的豆子茶特别香,还有在学堂的一些画面。” 鹤华来了兴趣,双手托着下巴直勾勾地看着他,说道:“你讲讲,你给我仔细讲讲。” 沈槐安打趣道:“来我这儿听故事啦?” “槐安、好槐安,我好奇。”说着去点茶婆婆那儿取了一盘瓜子花生,往他的面前推推,眼睛亮晶晶地眨巴着。 看着她的动作,心下一软,沈槐安唇边的笑容渐盛,连眼角眉梢都不可抑制地流露出笑意,清咳一声,柔声说道:“我娘是三湘那边的人,她们那边有个吃食叫豆子茶。” 说着比划了一下,“大抵……这么大,一个木碗,放这些应该是姜吧?细细擂开,再加一点点盐巴,最后加炒熟的豆子,和茶一起冲泡。” 鹤华诧异地挑眉道:“加姜、加盐?好奇怪的做法。” 沈槐安弯弯眉眼,说道:“是挺稀奇的,但是那会我每次得了夸,娘就给我做这个。” 年幼时他家还算宽裕,有几亩薄田,早早地就送他去学堂开蒙,有时候背的好,夫子就会夸他,娘知道了就把他抱在怀里,塞给他一杯热气腾腾的豆子茶,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背,念叨着“我儿来日必定高中”之类的吉祥话。 可惜,这么些年,他再也没能透过雾气氤氲,看清娘的脸,只记得那大约是个温婉的妇人。 “肯定好吃……好喝?”鹤华看起来有些纠结。 沈槐安噗嗤一笑,水光在眼里闪过,笑道:“又好吃又好喝。” 鹤华嘿嘿一笑,挠挠头,接着道:“你还去过学堂呢?” 沈槐安点点头,羞赧地一低头说道:“忘的差不多了,都是后来在司礼监重头学的。” “还有呢?” 沈槐安嘴角的笑意尚在,却没笑到眼睛里去,低声道:“还有……就是逃难了。” 逃难的那年已经记不清了,约莫是哭声震天,一片灰暗,再一晃神就是他爹将他卖进宫里,决绝离去的背影。 鹤华捏了一枚花生,两颗圆滚滚的花生粒放在手心递过去。 沈槐安捏起一颗,直接塞进嘴里,又伸手想再拿剩下那个。 鹤华猛地一握拳,攥住了笑道:“你和着包衣吃啊?” 花生粒上有一层紫皮包衣,和着吃有微微苦涩。 沈槐安摇摇头,说道:“无碍。” “可是苦啊。” 他一怔,这叫什么苦? 鹤华又捏了几颗花生,指尖相互搓搓就去了皮,递过去说道:“你尝尝。” 沈槐安看着她手心里微黄圆润的花生粒,拿起一粒放进嘴里,细细嚼着,甜滋滋的味道顺着咽喉落入了心里。 草木蒙青,暖风轻卷。 这时来了几个娇俏的姑娘,围坐在桌子边,手里抓着几根长草,两两对结,凑着脑袋拉扯着,不多时决出了胜负,输的那两个大大方方地一笑,各自取下头上的春花,给赢得那两个簪上。 几人喝完茶水,放下几文钱就挽着手离去。 沈槐安偷偷地斜眼看完了全程,等她们离去时,垂眸抿了口茶水。 鹤华用手肘怼怼他,凑近问道:“好奇?” 沈槐安点点头,说道:“看着……在扯草茎?” 鹤华笑道:“斗草,听过吗?” 他思忖一瞬,蹙眉疑惑道:“斗草……听过,但是我听着说是比谁拔的名贵、少见,或者由花草名对对子,这瞧着不像啊。” “你说的那是文斗。”鹤华哈哈一笑:“这还有武斗,没想到吧?” 沈槐安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双眼定定地瞧着她,轻声说道:“嗯,没想到。” 鹤华被他看得心跳快了一拍,揉揉鼻尖,干巴巴地说道:“武斗就是草茎相交结,两人各持己端向后拉扯,以断者为负。” 沈槐安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那彩头可是头上的钗花?” 鹤华端着茶碗,喝了一口点点头,“这斗草一般都是女子,钗花最是合适好寻。” 他抬眼在鹤华头上一瞥,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你头上……我瞧着素得紧。” “我不兴那些。”鹤华抿嘴一笑,“而且我盘的……不大好,干脆就这样扎起来方便。” “但你现下在宫里当差,这样总归有些……”沈槐安咬咬嘴唇,还没想好怎么形容。 便听鹤华直言道:“不成样子。” 沈槐安瞧她不以为意的样子,笑笑说道:“你倒是坦然。” 鹤华嗤笑道:“管他们的呢,自己舒坦才是最重要的不是?”随即伸了个懒腰,说道:“再说了,我明日就要出宫了。” “你!”沈槐安猛地抬头,眉头紧紧皱起:“你是去一时还是……不回来了?”最后几个字喃喃,心中五味杂陈。 “一时,我有个问题想问明白。”鹤华深深看了他一眼。 沈槐安无意识地扣着指腹,他舍不得她离开,若是他能解答,岂不是不用特地跑一趟了,想着踌躇地问道:“如果方便……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帮你也想想。” 鹤华静静地坐在位置上,慵懒又随意的支着脑袋,浓密的眼睫颤了下,不疾不徐的抬头,沉黑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沈槐安叫她看得有些心慌,忍着心底翻滚的情绪,找补似的说道:“若是不方便,那……” “我想知道我喜不喜欢你。” 沈槐安听着她风轻云淡地甩下一句惊雷,原以为听见这句话,自己会是喜不自胜,可真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反而是心底浮现一层惊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他垂眸,瞧着自己身上的缎面袍子,在春光下显得更是华贵,轻声问道:“你为何会这么问?” 鹤华歪头沉吟半晌,朗声道:“你喜欢我。所以我想弄清我喜不喜欢你。” 没头没脑的一句,沈槐安却明了她的意思。若是喜欢自然是好,若是不喜欢,怕是会疏远他了。 听着她点明自己那点子心思,突兀感到一阵松快,没有想象中的慌乱,大抵是……自己也盼着她知道的吧。
第23章 回宫 “我瞧着你时,我不会脸红。”鹤华屈指揉揉脸颊,蹙眉接着道:“但是有时候看着你,心里又……欢喜的紧。看着你高兴,看不见还有点想,可是我想不通是为着什么。” 沈槐安嗤笑一声,心中思绪纷繁,面上浮现出一丝自嘲,忍不住地低笑道:“你不是说我是小猫么?” “是啊。”鹤华爽快的承认:“你特别像小猫,猫儿性子,特别可爱。” 沈槐安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从来都是“像”而不是“是”,他捂着嘴轻笑出声,可是眼底却漫上了悲凉,她也是喜欢他的吧,哪怕只有一点也是喜欢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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