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槐安刚把洗完的一盆碗筷送回去,又领了一盆脏的来,还得洗个四五盆的中午才能歇着吃口饭,想着长叹了一声,按了按肚子,将袖子挽上去又低头干活。 不过好在管他们的监工算是个随和,他也不拘着你在哪儿干活、怎么干活,只要规定时间内把活计办妥帖了,他能去胡掌司那里交差就行。 几乎中午的时候沈槐安都来这个小杂院,躲个清静,这离水井有点远,寻常宫人更愿意去大院里洗洗涮涮,那块人多,相互还能闲聊几句,各宫的八卦都在耳边串了遍。 他总觉得知道的太多不好,所以如果不是张全跟他同值的时候,他不大乐意过去。 之前……张全的干爹有个侄儿叫张俞的,嘴甜会来事,比张全还能白话,人长的也是乖巧俊秀。才来尚膳监的时候,没几天他就混熟了,哥哥长弟弟短,见谁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有个司礼监的亲叔叔,因着这,他们这三个新来的免了不少磋磨。 突然有一天,胡掌司一脸晦气的回来说,张俞冲撞了贵人被打死了,让他们以后当差仔细些。 张全去问胡掌司怎么回事,被胡掌司好一通打骂,胡掌司咬牙切齿道:“我怎么知道?连累我还被臭骂一顿,不然我把你送下去,你去亲自问问?” 张全连忙赔着笑脸,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后来又多方打听,他那干爹也只得到了一句“看了不该看的”,就再也问不出来了。 沈槐安隐隐猜到为什么,那天中午几个杂役太监在后厨一起干活时,张俞和其中一个在一处,那个老太监双眼迷离,醉醺醺又一脸得意的说:“我知道一个大秘密!” 老太监在这有些年头了,有时候偷喝两口也没人管他。 “啊?什么秘密啊?”张俞好奇地问。 老太监左右瞧了瞧,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俩人,打了个酒嗝,招招手示意张俞凑近说道:“你知道陈美人吧?” 沈槐安耳力不错,背对他们离得不算太远,听得真切。 “知道啊,最近就数她风头最盛了。”张俞答道。 陈美人从之前某一日开始,突然在身上作画,皇帝哪儿见过这个啊,最近是爱极了她的巧思。 老太监嘿嘿一笑,低声道:“她是为了掩人耳目,她伤着啦。” “啊?什么呀?” 沈槐安听到这,连忙想出声打断两人对话。 “画底下有疤痕,陈美人之前出疹子,留疤痕了。” 后宫妃子如果身体有损,是不准再登册侍寝的。 没来得及。 他脑中瞬间有声音厉声尖叫道:“快走!快走!快走!” 沈槐安屏住呼吸,捏紧了手中的抹布,无声地张了张口,低头抱着盆快步出门,离门槛最后几步近乎是跑起来了。 “说是在她脚腕、手腕那块尤甚!” 后来,这个老太监莫名消失了。 再后来,张俞给陈美人送膳,冲撞了贵人。 …… 正想着,就听见小厨房里有动静,抬眸正对上鹤华提着食盒出来。 怎么每次…一抬头总能看到她笑呢。
第6章 栗子糕 这孩子怎么又定住了,鹤华弯了弯眉眼,朝他道:“午膳可用了?”说着双手背在身后,将食盒挡住。 沈槐安摇摇头,垂头低低咳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奴才活还没干完,得…做完了才能吃饭的。” “急嘛?” “什么?”沈槐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粘在脚上。 “你这些活。”鹤华指了指放满碗筷的木盆说道:“急嘛?不急的话帮我拿点吃得来?” 沈槐安乖巧地点点头,告了一声罪就小跑着往外。 “慢点跑的。”这孩子瘦的太过分了些,十几岁的少年在宽大的宫服里荡着,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说不定这身宫服紧紧能给他做两身还有余。 莫名有种欺负小孩的罪恶感。 “劳驾拿一份食盒,今日额外的糕点还有吗?”沈槐安敲了敲门扉,朝里问道。 “有,要几份?” “一份就成,记鹤统领的账上。”沈槐安答道。 平日里有点职位的宫人都会花几个子,找个小太监或者小宫女跑腿领食盒,这番倒是不打眼。 “鹤统领?”记账的厨娘皱眉抬头,问道:“她不是刚自己来拿过了吗?” 旋即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槐安。 沈槐安一愣,抿了抿唇说道:“她胃口好,没吃饱。” 厨娘了然地点点头,嘟囔道:“啊…的确,习武之人胃口是大些。”转身又提了一个小食盒给他,说道:“今日的是好栗子糕,可金贵着,你当心别摇散了。” 沈槐安提着一大一小两个食盒走着,心里不免嘀咕。刚刚厨娘说她拿过了… 鹤统领看着也不像这么能吃的人啊。她生得纤细修长,一张脸巴掌大,不过比平常女子还高一些,但是…… 沈槐安忽然眼神游移一瞬,总不能……是给他的吧? 说起来上次给他的蛤蜊油他收的实在不安生,想着什么时候能还回去,正好今日也带着的,一并给她。 沈槐安回来的时候,就瞧见鹤华坐在他平日坐的小板凳上,将板凳翘起两脚,微瞌着双眼,轻抿着唇,仰面一摇一摇地晒着太阳。 正午的阳光暖洋洋地洒下,在她身上镶了一层金边。淡淡地烟火气弥漫在小院里,四下无声,偶有几声鸟鸣,院中树叶随风沙沙微响。 沈槐安放轻脚步,慢慢走到她身边蹲下,歪头看着她的嘴角一点点扬上。 她怎么总是这么快活呢? 鹤华微微睁眼,侧目看着身旁的沈槐安的被她突然睁眼,吓得瞪圆了眼睛,一双猫眼在阳光下像极了漂亮的琥珀。 小病猫看起来恢复的不错,唇色都红润些了。初见时看着病殃殃的,就剩丁点活人气了。 转头又闭上眼,慢悠悠地说道:“拿去吃吧,要是来不及干活就说帮我办事去了。” 沈槐安一怔,怎么…还真是给他的啊?他哪儿用的了这些,想着又低低开口道:“今日的糕点是栗子糕呢,鹤统领…” 鹤华闻言闭眼伸手扒了几下,寻着一个小食盒拖到身边,用食指顶起盖子的一角,从缝里眯着眼睛看去。 这栗子糕表面色泽鲜亮,看着是紧实筋道的好糕点。 撤回了食指,见着沈槐安蹲在一边还偷瞧着她,顺带手地揉了揉他的发顶。掌下的黑发蓬松,不是什么好手感,像摸滚地草似的。 沈槐安脸上染上薄红,让这一揉惊地猛缩了下脖子,却也到底没躲。 见眼前人收回手,摇着板凳,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带着气音道:“你一块儿拿去吃。” 沈槐安咬着唇,拒绝道:“这糕点是按着贵人的标准做的,里面有不少槐花蜜、栗子这样的金贵物,奴才实在是用不着。” 鹤华腰上微微用力,坐了起来笑道:“糕点再金贵也是给人吃的,我不喜欢甜口的,你要是再不乐意吃,才是糟蹋了这糕点。”说罢,微抬下巴,示意沈槐安去拿。 沈槐安拿筷子夹起一小块,抬睫看了鹤华一眼,立马移目盯着木盆,缓缓将栗子糕送入口中。 这栗子糕确实应是花了大功夫做的,甜而不腻,还带有栗子的软糯口感和槐花的清香。木盆里不知何时掉进去了一片树叶,树叶被微风吹着在水面摇摇晃晃,盛着正午暖阳的木盆,反出微微刺眼的日光令人眩晕,朦胧间沈槐安只觉得自己也开始随着晃悠了起来。 鹤华盯着沈槐安薄唇微张含了一小口栗子糕,就着这一口吃了好一会,好像特别珍惜舍不得吃的样子,无声地笑了笑。 真像老街后巷那只老病猫还没生病前的样子,可喜欢吃小银鱼了,可偏偏那地儿没多少卖小银鱼的,每次喂它一根,都要伸着两只爪抱着细细地啃。巴掌大的小银鱼,得吃好久。 面前的女子眉目舒展,嘴角含笑地瞧着他。一口糕点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咽地难受,堵得慌。 直勾勾地目光让沈槐安只觉得浑身刺挠,好像打照面起,她就格外喜欢盯着他瞧。尽管感受到的是完全不含恶意的目光,他还是不自在,下意识地就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没收拾干净。 可是……很少有人这般坦然地看着他,应该说从未有过。真奇怪,他在她眼里竟也算个人么。 看着那张红唇咀嚼地动作越来越慢,鹤华回过神来,咳了一声,正想说点什么,视线瞥见他手上的冻疮依旧。 皱了皱眉头道:“那个蛤蜊油不管用么?” 沈槐安大梦初醒般一激灵,连忙咽下嘴里的糕点,伸手从怀里掏出,急忙道:“这个不好买,您也是用得着的,您留着吧。等天气暖和了,奴才自己个就好了,用不上的。” 鹤华接过来,见沈槐安诚惶诚恐那样子轻笑一声,挑破了封条,打开盖子挖出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直接拉过他的手,在红肿的地方涂抹着,说道:“你看看我的手,再看看自己的,咱俩谁用的着啊?我那儿还有可多,侍卫统领待遇可好了,轮不着你操心我,再说了。” 又剜了一块,细细抹开,接着道:“这冻疮啊没养好以后年年都会复发,轻者留疤,重者断指!”见人被她吓的一哆嗦,默默咽回去了后半句。 你手生得好看,平白地留着疤痕才是可惜。 温热的指腹上有些薄茧,涂抹时有些痒,本来红肿的地方被她揉过更加灼热得很,火烧火燎地感觉让整个胸腔都躁动起来。听着她叹息地说着冻疮没养好,会留疤断指,语气里的疼惜烫得他又是一哆嗦。 “好啦!”鹤华给人抹完一只手,又去拉他另一只手。 沈槐安连忙道:“我……奴才一会自己来吧!” “行啊,那你记得用,用完了我那儿还有。”说着食指和拇指相互搓了搓说道:“我不大用这个,油腻腻的,不舒坦。” 莹白的指尖上沾着些蛤蜊油的残留,沈槐安下意识地想从袖袋里拿出来棉麻的帕子,他想去给她擦干净,可是摸到那块帕子粗劣的手感,又顿住了,默默地塞了回去。 张了张口,片刻后说道:“奴才……给您打点水去洗洗吧。” “不妨事。”鹤华笑着伸手捏住他通红的耳尖,“一点都没浪费。” 望着鹤华离开的背影,直到转角彻底消失不见,良久站起身来,打了个趔趄,蹲久了一时间腿麻,呆怔地在扭过头望着那个小板凳。 看着看着,两只手慢慢地相互摸了摸自己红肿的指节,摸了半晌,他兀地用力按下。 “嘶——”疼。 不是梦啊…… 说不清什么感觉,总之是不讨厌的。 起初注意到她也是为着传言,想看看传闻中“猛虎护主,却托生成病秧子,命格又不好”的鹤三娘是个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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