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说得不留情面,韫棠跪直了腰,坦然接受殿中人投来的或讥讽或同情的目光:“陛下训斥的是,臣日后定当勤勉,不负太后娘娘与陛下所望。” 她知道,身后跪着的二位女官中有一位出自司籍司,但碍于她的颜面,此刻没有作答。 从这之后一连三月,司籍司书阁中的灯火常点至深夜。 以致那时尚仪局中人都称,若要寻闲暇时的尚仪大人,必定是在书阁中。 太后娘娘宫中的情形隐隐约约在尚官局流传,只是无人敢在明面上议论。 韫棠翻着手中枯燥的卷帙,诚如外祖母所言,做尚仪局之首与她从前做司赞时不同。 司赞为司级长官,可以全心全意执掌一司事务。但尚仪下辖四司,眼中要有整个尚仪局。 换言之,做尚仪无需精,却要广。 就如她穷尽半生,也未必能读完司籍司中所有典籍。但若是仅看书册名录,畅达其中数本典籍奥义,了解司籍司上下运作,却是可行,也已足够。 裴晗的话犹在耳畔,韫棠心中赌着气,全心全意扑于尚仪局事务。 她本就是尚官局最年轻的女官,因功破格提拔,多少人等着看她笑料。 甚至有好事者开了赌局,猜测她多久高嫁出宫。 事实上,不少官家小姐入宫为女官,都是想以此为跳板,求得一份好姻缘。 这种想法无可指摘,却非她所求。 她会将这官位好生坐下去,为家族,更为自己。 ----
第9章 姻缘 午憩后,韫棠翻开司籍司送来的卷宗。过去二十年的女官科考已整理完半数,应该赶得及后日供上御览。 “老夫人这边请,留神脚下台阶。” 韫棠闻声抬首,待看清来人又惊又喜,立刻站起身相迎:“外祖母。” 她搀扶着老人家坐下,赶忙吩咐侍女沏茶。 今日入宫,章老夫人按品大妆,联珠纹宽袖对襟上衫配深紫色长裙,端庄肃穆。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发髻上九树金翠钗钿代表着一品诰命夫人的地位与荣光。 韫棠亲自给外祖母斟了茶:“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告诉孙女一声。” 章老夫人接过茶盏:“我原是来给庄慧太后请安,太后特意许我来看你。”她打量着屋中,“一路看过来,尚官六局同我先前在时已大不一样了。” “是,去岁新帝继位时,尚官局奉旨重新修葺过。” 主案上的卷宗摊开着,见祖母目光看去,韫棠动身取来。 “你近日都在忙些什么,总不回家。” 章老夫人翻看着,韫棠道:“宫中要尚仪局整理近二十年来女官考选的卷子,赶着在这几日要。” “可看出什么名堂了?”昔年的尚宫大人闲闲问话,仍可见其当年气势。 外祖母面前,韫棠倒没什么要保留的:“孙女以为,历年女官考选虽只有一科,却融了宫规、礼制,以及六局二十四司的所有内容,着实庞杂。且一场考下来要费整整两个时辰,负担不小。” “备考时的繁琐先不提。依孙女看,女官入选后,虽是通习六局事务,但往往只按宫中所需分至一局,日后鲜有调配。先前备考所学几乎都派不上用场,白白辛苦。” “是这个理。” “孙女想了几日,观前朝科举,是分了帖经、诗赋、时务策三科。后宫亦可效仿,分科考选。比方说,尚官六局分开出卷,有意成为宫中女官者只考其中一科即可,入选后便分至对应局中。如此一来,不仅备考时简便不少,女官也能学得更深些,更能精于一局事务。” 韫棠越说越顺畅,章老夫人道:“这些你可与旁人说过?” “尚未。”韫棠摇头,此番告诉章老夫人亦有求教之意。 章老夫人沉吟:“我且问你,六局之中出缺名额年年不同。譬如尚寝局,五六年都未必要一人。假若有人要考尚寝局,辛苦准备两年,若当年没有女官名额,该当如何?岂非要再等下次考选乃至下下次,白白虚耗年华?” “这……” “况且官家小姐未必知晓宫中庶务,通习后方知所长。再者六局分开招考,若是女官们与外互通消息,笼络亲族,这一局中最后成了一家之言都未可知。” 韫棠悉心听着,颇为受教:“祖母说的是,是孙女欠考量。” “后宫女官与前朝不同。人数少不说,顶天了也只能升至五品。每年出缺的人选不定,实在是难以分开考量。不过啊,女官制度到如今确实是该革新一二。” 屋中没有外人,只有外祖母对孙辈的谆谆教诲:“历来改革者,都是重重阻碍,前朝后宫皆是如此。太皇太后在时,尚官局积弊许久。我得她全力支持,尚且寸步难行。耗费十数年光景,才清除掉以祖荫入宫为官的弊处,改之以笔考。现在的这位太后娘娘处事沉稳,不喜变。你才在尚仪局站稳脚跟,还是少惹人注意为好。” 韫棠默然,知道祖母所言在理。 章老夫人语重心长:“你啊,感情之事不顺,官运倒是一路亨通。可这升得太容易,也未必是好事。” “时候不早了,宫中不便久留,我也该回去了。” “我送送外祖母。” 尚仪局暂无要事,出去一时半刻不要紧。 长长的宫道上,韫棠扶着章老夫人,祖孙二人并排走着。 “探花郎三日前已经随使团出京了。”老夫人道。 “嗯。”韫棠安静应了一声。 “为着此事,你祖母怄气不少,埋怨你父亲没有为你早早定下。”章老夫人转向韫棠,“依我看,你这孩子心里指不定偷着乐呢。” “外祖母——”韫棠的语调带着几分撒娇意味,章老夫人笑着摇头:“看来,你与探花郎是无缘又无份了,强求不得。” “一切都是天意罢了,上天自有安排。” 祖孙二人说着,身后的李嬷嬷上前小声提醒道:“老夫人,小姐。” 前处一道玄色身影,章老夫人止了话,待再走近些携韫棠行礼:“臣妇恭请陛下圣安。” “陛下万安。” “老夫人免礼。” 裴晗虚扶了章老夫人一把,眼神与老夫人身侧的韫棠交汇。 韫棠很快移开目光,将视线都留在外祖母身上。 裴晗未放在心上:“老夫人气色甚好,今日入宫可是有何事?” “劳陛下关怀,臣妇入宫来向太后娘娘请安。蒙娘娘恩典,许老身探望在宫中的外孙女儿。” “如此甚好。”裴晗笑着接了一句,“老夫人慢行。” 他与韫棠擦身而过,向着相反的方向去。 “恭送陛下。” 宫道上众人行礼如仪,待裴晗走远,章老夫人方对韫棠道:“走罢。” 越往宫门口的方向走,路上往来人越少。 “是天意还是人为,怕是未可知。” “您说什么?” 韫棠不解其中意,和李嬷嬷一道搀着章老夫人上马车时问道。 “没什么,回去罢。”章老夫人望着眼前长成的外孙女,满是慈爱,“照顾好自己。有空常回来看看。” “孙女明白。” 马车平稳启程,章老夫人掀起帘子,看着那立于原地的红色身影愈来愈模糊。 “韫棠小姐着官服的模样,与老夫人年轻时很有几分相似。老奴看着都要恍惚了。” “是啊,璇儿这孩子聪慧,却还要再经些事。” …… 目送外祖母的马车远去,韫棠方折返。 独自走在宫道上,韫棠回想起与外祖母在尚仪局的谈话。女官改制之事,是自己想得太过简单。 “小姐!”采桃脚步匆匆,寻到韫棠跑上前时气息仍是乱的。 韫棠知她素来心急,道:“出什么事了?” “尚功局、尚功局派了人来。”采桃气喘吁吁,“小姐快回去看看。” “走。” ----
第10章 请罪 尚官六局院落规制相仿,虽是第一次踏足尚功局,韫棠无需人领路,很快便找到主屋方向。 尽管来之前已经知晓大致情形,在主屋中见到面色凝重的苏尚功与其他尚功局女官时,韫棠心中仍是一沉。 林乐澜与另一名女官跪在主屋中央,脸上还挂着泪痕。 “尚仪大人,下官……”见到韫棠,林乐澜有话要诉,却被苏尚功打断:“姜尚仪,事情经过想来你都知晓了罢?” “是。”韫棠给了林乐澜一个安心的眼神,“让她们起来再说罢。” “下官不敢。” 尚功局的那名女官诚惶诚恐,林乐澜只能与她一起跪着,不能起身。 毕竟不是在尚仪局中,韫棠不便越过苏尚功做主。 她的目光环视过屋中,最后停在案上打开的那一方宝匣上。 一枚和田玉静静置于其中,玉质温润细腻,无一丝杂质,衬得其上那条裂缝更加突兀。饶是韫棠在宫中见惯奇珍,也知道此玉极为难得,非凡物可比。 只可惜,和田玉碎,令人惋惜不已。 “这一枚和田玉,原本是要镶嵌在陛下的旒冕之上。如今碎裂,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苏尚功满脸担忧,“尚仪有所不知,这玉是外间贡来的珍品,司宝司也只得了这么一枚,一时之间实在找不到可替代之物。损坏御用之物乃大罪,依本座之见还是尽早告知太后娘娘与陛下为好,或许能得几分宽宥。” “尚功大人且慢。”韫棠耐着性子听完苏尚功之言,“本座还是想先听听此玉碎的细节。” 她看向林乐澜,因这罪名着实不小,林乐澜慌得语无伦次:“尚仪大人,尚功大人。午后司制司传了话来,说是要取和田玉镶嵌御冠。这些贵重物件是我与吴掌珍一同保管的。” 跪在林乐澜身边的女官同她一样着青色官服,想来就是掌珍吴氏。 “尚功大人一早便叮嘱此物贵重,我们上了锁日夜看管,不敢假手于人。今日也是亲自送了宝匣去,路过、路过门口时,下官不知为何被门槛绊了一跤,那盒子摔了出去,再、再打开时……” “再打开时玉便碎了?” “回尚仪大人,正是如此。”接话的是吴掌珍,她神情稍比林乐澜镇定些,却也未好多少。 “宝匣的钥匙在谁手中?” “尚仪妹妹,此刻不是盘问细节的时候。”苏尚功出声打断,“此事发生在尚功局中,本座难辞其咎,我与妹妹都有御下不严之责。还是先去向太后娘娘请罪,设法弥补,余下的再议不迟。” 她话里话外,和田玉碎在林乐澜手中,尚仪局逃不了干系。 “可——” “尚宫大人到。” 屋内争执稍稍平息,苏尚功快步迎上前,请了崔尚宫入主屋。 崔尚宫开门见山:“事情本座已知悉。本座来时已让司宝司紧急开了府库,找寻是否有可替代的玉石。但如此大事,尚官局不能擅自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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