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当一阶一阶悠闲扫雪的小和尚看到下方一年轻女子提着裙摆小心翼翼踏进雪丛时,他愣了一瞬,而后一面拿着扫帚开始加快速度,一面道:“施主,你等我一等,我这就将雪扫尽。” 平婉仰头看他,是个陌生面孔,相比于她,反倒是这个手忙脚乱的小和尚要更危险些。 “你别急,慢慢来,才落的雪不滑的,不踩空就是了。” 她仍抬脚上着,很快和小和尚同阶,小和尚抱着扫帚侧身竖手微弓腰。 “施主小心脚下。” 平婉回一礼,点头,越身而过。 小和尚是新来的,被打发下来扫雪,他想着大雪寒冬日谁会来寺,所以扫一扫停一停,不曾想竟真有人过来。小和尚心里好奇,不禁回头望一眼。 女子脚下谨慎,背脊挺直,不知怎的,他想到寺里落雪的松。 空了大师见到她来,无惊无惑,双手合十拜一礼 ,“施主。” 平婉回礼,半垂眸,说着来此目的:“大师,今日我来超渡。” “所渡者顾雪鸿顾太尉满门一百一十八人。” …… 佛海无边,登乘超渡筏,驶过苦海,亡灵归息,免受地狱刑。 是为大积一阴德。 蒲团之上,平婉虔诚三拜。 线香袅袅,渐绕于头顶盘桓。 我佛慈悲,目纳天下苍生,平婉跪于下,满心沉静。 兀有声音响起,缥缈若檀香飘至,佛香静心,以至空了竟有一丝恍惚。 “大师,行善积德,三年来我也算积些阴德,可能渡一人半边苦海?” 他喃句:“阿弥陀佛”,转着手中佛珠。 “善因善果,恶因恶果。施主,做善事要怀诚心,心诚方可积德。” 平婉面上浮笑,很是真挚,“大师,我有诚心啊。” 谁人能比她有诚心?若能够,她要将一颗心都刨了去。 空了大师叹:“是无私的普渡之诚,而非私心的渡一人之诚。” 平婉略滞,缄默不言,看了眼低眉善目的佛,低声呢道:“可我只想渡他。” 语声飘至何处未知,只是无人再言语。 只到平婉走前,复问起她问的第一个问题——“可能渡一人半边苦海?” 空了大师合掌,仅回:“我佛自有判断 ” 平婉道谢,转身而归。 空了见得她仿似垂下的肩脊,手中佛珠一转,嘱道:“天色渐暗,雪路易滑,望施主路上留心 。 ” 她顿步,未曾回身,声音极淡,浮在半空 ,“大师,我有一疑惑,月下尚有雪色折光照路,人路呢?若所在人路,魆黑泥淖难行,可有寻光之法?” * 平婉回东水巷前转去街上铺子买了两块新的胰子。 桂花香的。 已至夜幕,陈家亮着灯火,炊烟几缕,隐有说话笑语。 这会儿正是阖家围桌吃饭的时候。 平婉系了围腰,烧火做饭。 外面洋洋洒洒再度飘起雪花,不同于雨,雪落而无声。不仔细却是发现不了下起了雪。 平婉将饭菜盛盘,端进屋里四方桌上。来回三趟,两副碗筷整整齐齐摆在一起。 她伸手要将围腰取下,手方探后,屋里某处响起极为细微的响声。 平婉眨眨眼,收回手,脚尖一转。 山水图幅后的墙壁缓缓移开,于密道而出的墨袍男子向她走来。 男子貌昳,长眉漆目,唯一不足便是好看的眉眼间似有若无笼着戾气,教人觉得几分恶态。 见到他面容时,平婉只觉空荡荡的心里便似满了些。 她声线软柔。 “回来啦。” “嗯。”魏单径直走到她身边,双臂捞环,微低头将她身后系带解开取下,放到置物架上。 平婉目着他每一动作,眼睛扫过他修长双手,她收回视线,状似自然地推着他到盆架前。 “好饿啊,快洗手吃饭。” 魏单乖乖听她的话,只是当他的双手甫放进去,原先清澈的水以目之所及之势,在他眼中一寸寸地染红。 红得令他挪不开眼,势要将他卷陷其中。 断不是染料。 是什么? 他蹙着眉尖,哦,他想起来了,是血。 今天他杀了满院子的人,他的手上沾着血。 在来见她之前,他分明早已洗过无数次,怎么仍未洗掉? 他不能让婉婉看到,不能。 眼前红色渐渐模糊,引得两眸猩红,手指使劲搓弄,只一个念头,他要将血迹洗净。 搓得手指道道红痕。 下一瞬,一双白细手落入水中,小小的,偏想将他的手包裹住。 轻柔地替他揉着洗着。 “我新买了桂香胰子,你来试试效果如何。” 手心里触感软软的,他似乎什么反应也做不了,定定看着她,眼前清晰了,是她的面容映入。 他的眼睛随着她的动作转动,看着她拿过搁在盆架上的胰子在自己手中搓了搓,泛起泡沫来又去洗他的手。 是白色的泡沫。 她替他擦干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而后,抬眼问他:“香不香?” 魏单目光停在她面上,“香。” 平婉粲笑,眉眼舒展,翻转他的手掌,“很干净啊。” 浸入黑泅阴水的身心便浮上几分,他冲她扬起唇角,拉过她的手坐下,“不是说饿,快来吃饭。” 外头雪没有止住的意思,簌簌地愈发紧起来。 豆灯辉光,紧阖的支摘窗上像是流动的画幅,画上是挨肩并坐的两人。 饭毕,魏单赶着让她打热水泡手,自个儿转去厨房将碗盘给洗净。 水像是冰渣,冷得刺骨,手在水里浸泡半晌就直直冻到没有知觉,魏单垂了垂眉眼,手上动作仔细又认真。 平婉时刻向外望着,瓷盆里的热水已然凉了,魏单迟迟才回,她微微皱了蛾眉。 “水都凉了。” 她说间走到他身边要牵他的手,魏单缩一下。 平婉佯瞪他,直接捞过,方触碰便觉冰凉冷意传来。 她更紧握住。 “给你暖一暖啊,我烧了足够的热水,就晓得你不会用。” 她垂着眸,睫羽晕出浅浅暗影。她暖热的手掌不一时就浑凉起来,两双手变得同一温度。 魏单抠了抠她的手心,“婉婉,这应当是我讨伐你的说词。” 她笑起来,比起白日多了不知几多灵动俏意。 魏单叹口气,扯着她坐在妆台前。 将她的手拿在眼前细细察看,一些指节处已是紫红。他轻着力道拂过,从袖里掏出圆肚白瓷罐,扭开盒盖放于台上,剜一指腹,搽在她手上。 每一处皆一一涂过。 “去年小指就生了冻疮,仍不长记性。” 手指被他揉得微微生热,心里也像放了个炭火炉,暖烘烘的,撑满了每一处空落落的角落。 “也怪我这几日忙碌,没能来看你,明知你不会买,应该给你置备一个冬期的量。” 他将盒盖重新阖上,放到妆台奁盒旁,并立着的是两个一样的用尽的瓷罐。 “手衣未戴,伞也忘记了。我记得上次来时特意和你说过最近几日恐要变天。” 耳边絮絮,平婉眼睛涩然,她斜斜倚入他怀中,细条双臂搂住他的腰。 淡淡檀香飘入鼻端,魏单眼神微动。 “今日可是去了济福寺?” 平婉有一会儿没有说话,良久闷闷回了声“嗯。” 心重重一跳,喉结滚动,他圈着紧紧抱住她。 缘何去的,魏单再明白不过。 纱帐四合,去衣同睡。 “婉婉。” 他叫得低回,似蕴了千般万般滋味。 周身黑漆漆,平婉窝在他怀里,手指抚上他面颊,仰头引颈亲在他唇上。 彼此暖热的鼻息交缠,心脏律动应和。 “阿单啊,明日桂花胰子你拿走一个。” ---- ——新文《烧金殿》—— #将这缚我的金殿付之一炬# 寄居在常宁伯府,赵令漪五年来规行矩止,不敢出错。 她安心于已然融入的平稳,可偶尔午夜梦回,盯着帐顶,内心却不可抑制地生出许多不能宣之于口、为人所知的反叛心思。 直到那日夤夜,四周阒静。她胆子似乎也大了,大到忘记繁文缛节,抛却与常宁伯府的荒唐婚约,直视太子孟祓的灼灼目光。 * 偶然间方知,孟祓的纵容和相助,不过是为了一时之趣,拿她解闷罢了。 撕开温然雅正的假象,是他笑着要将她关进他精心编织的笼。 他欲将她锁在空荡堂皇的金殿,做独属于他孟祓的所有物。 两情相悦到头来却是机关算尽。 可惜孟祓到底算错一步—— 赵令漪从来只是赵令漪,而非他金殿中的丝雀。 * 孤有疾。 常常兴奋嗜爱于暴戾血腥。 孤是端方和煦的太子,多年来压抑克制,欺骗了世人,几乎也要欺骗了自己。 直至初遇的意外,她怀着歉意向孤施礼,清丽纤弱,细白颈仿若轻轻便可折在手心。 血液刹那间久违地沸腾翻涌,滚烫喷张,恶念横生,竟是险些压抑不住自己。
第2章 雪灾 晨起碧空澄,寒风阵阵,摇落桃枝琼雪,惊起在树脚雪面印花的小雀儿,扑棱棱翅膀抖落碎雪。 院中堆雪深,陈有富手里拿着扫帚,沿着昨日痕迹重新开出路径,木门吱呀,他看向跨坎儿站在门首的张素荷。 张素荷瞥一眼,有些不自在地越过他向墙边走,“你回头去帮平娘扫扫雪。” 观那陈有富倒是没什么惊诧意,他家娘子是何脾性他再熟知不过,是以顺梯子应下来活计。 这是昨夜张素荷因自己嘴上没个把门,以至心里不得劲,在床上辗转反侧、深思熟虑后确定下的心思。 终归由于昨日场景,她尚且有些落不下面,停瞬息,又开口一行说着一行走到墙根,踩着挨墙的大石头攀着墙壁够头去看。 “扫出道来,昨夜又下了,她那瘦胳膊瘦腿磕了摔了还要麻烦我……” 忽顿下来。 “陈有富!” 陈有富骇一跳,猛然抬头看到她颇惊的样子,“咋回事?早告诉你不要随便就去看,人家不得有隐私?” 张素荷从石头上跳下来,睨他眼:“你还是好好扫净咱们院子里这块小地儿罢。” “啥?” 张素荷本是要走,被这一声问也激起好奇,怎么想总觉得有不对劲之处,她皱着眉折身返回,踩上石头复看一眼,转而伸手招着陈有富。 “过来过来。” 陈有富以前读过几年书,虽学得不多,但就是形成一股劲儿,他不愿做这种事,然而自家媳妇表情夸张,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又难免心生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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