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白光眩目,刺得她不得不闭眼。周身的迷雾已然消散,建筑人群渐渐浮现。 是初遇魏单的那条街。 这次,她浮在半空,循着记忆飘到她停下的地点,然而不见“她”的身影。 平婉愣了下,似乎哪里不对劲,可她说不上问题。 平婉紧忙又飘去庙里,她要找阿单。 身形却不受控制,被邪风卷着,往废庙的反方向刮去。 而后她看到蜷缩成一团被踢打的魏单,比她遇见时更要瘦小,这是以前的阿单吗? 尚且七岁的魏单护着头,皮肉一下一下挨着结实的捶打,愣是死死咬着牙关半声未出。平婉红了眼,她飞奔过去要拉开围殴的乞丐,可是靠近不了,她大声喊叫,可是无法发出声音,她无能为力,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场漫长的殴打。 魏单自小无父无母,颠簸流离,很早就进了乞丐窝里。 成为乞丐的第一课,不是忍冻受饥,而是挨打。为食物挨打,为干草挨打,为生存挨打。 平婉拭着眼泪,险要背过身去,不忍再看。终于人群散去,露出躺在地上伤痕累累、狼狈不堪的魏单。 乞丐骂骂咧咧走远了,魏单才疼出声,他缓了缓,手撑地起身。整个过程已然冷汗淋淋,他站了会儿,一瘸一拐走向旁边的一块大石头,费力推开,又将身体靠在石头上喘气歇息。 石头挪开后是明显被挖掘过的土壤,魏单用手扫开表面松软的土,露出灰色的布料子,再细细掸落上面的细土,揭开两层是早已冷掉的米饭。 平婉再控制不住,泪眼朦胧,她奔向他,却被邪风裹挟,眼前一黑,再有意识已换了地点。 拄着树枝瘸瘸拐拐的瘦弱身影进入视野,平婉凝了目光,见魏单走入无人的巷道,随着他的走入,跟着他的视线,她看到黑暗遮蔽下有一瘫坐虚弱的老乞丐。老乞丐瘦骨嶙峋,她没有见过。或许,死在了哪个寒夜。 她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只能看到阿单在旁侧坐下,掏出怀里的灰色布料子,拿出以命护着的米饭,分与了老乞丐。 再一次陷入黑寂的疼痛状态,平婉已经疲于感知,邪风一阵又一阵,让她看到十二岁之前的魏单。 心疼的,悲怆的。 她平躺在黑暗中,心绪翻滚,难以名状。 不知过了多久,黑色慢慢变淡,直至天光明亮,她又一次进入某个场景。平婉没了原先慌张无措的急虑,她开始静下心神。 这又是哪个阶段? 风将她刮到巷子,四周风平浪静,令她感到熟悉。当飘到屋檐,远目到学堂,记忆如潮,平婉忆起了,这里,是遇见平安的地点。 拐个弯,她看到受伤的平安。后腿被撕咬骨折,血在它身下洇了一小摊,染红了它土黄色的毛发。 平婉立时悲痛欲绝,她想到夕阳下满身鲜血的平安。 又过片刻,平安低低痛叫,费力舔着伤口,平婉焦急起来,为何那时的平婉和魏单还没有发现平安? 直至太阳渐渐升到头顶,却是正午时分,她才意识到原来彼时的平安坚持了这么久。 平婉和魏单是在接近傍晚遇见的平安啊。 太阳西斜,雨丝点点。终于,找到了。 她记得当时的心情。 “它和我们一样。” “以后我们一起。” 迷雾笼罩,疼痛再次袭来。 ---- 最热烈的生命。
第21章 醒梦 建宁七年。二月二十三。细雨如毫。 皇宫是座让人透不过气的城, 乌云密布,隔雨丝帘幕、雕梁画栋,紫金兽炉里飘出袅袅淡香。 这香凝神, 然,或许窗外雨声喧嚣, 又或人心已乱如麻, 价值千金的凝神香竟似失了效。 席上二人对坐, 魏单脊背挺直,浑身犹如拉满绷紧的弓。 黄褐茶叶沉浮在白釉瓷杯, 壶中茶水一倒便冲得打旋儿漂起来。 斟好了茶,官家却没了品饮兴致。窗外雨声淅沥, 令他的声音均与之混合, 消减了似有若无的君威龙颜。 “朕答应你。” 午夜时分,雨渐大, 磅礴倾泻。 魏单从皇宫赶回魏府正赶上雨势最大的时候。油纸伞遮不住,雨点飞斜迸溅, 尽数打湿了衣服。 皇宫的喧嚣是虚假,魏府的死寂是真切。唯不顾一切的落雨声砸碎明里暗中的灰暗。 魏单换了身干爽衣服,越过门槛不由于廊下失神驻足。 方才小厮来报, 婉婉一刻钟前醒了。 三日了。 狂风大作,风雨搅浑了浩渺天地, 破坏的、发泄的,纳入眼底全化作难以窥探的暗色。 风鼓吹衣袍,雨丝斜进来打在手上,凉意惊醒失神人, 他搓了搓手指, 快步穿廊去往西房。每来一次, 心脏就要被那无形横亘悬着的尖锥刺痛,一个又一个沉暗的血点无不向他昭示着他的罪孽和软弱。 他痛恨自己的懦弱无能,不论是七年前,还是三年前抑或现在,他都没能保护她。他从不敢停歇,一刻不停地追逐,总以为自己已经比以前强大,可以不必让他的婉婉再受到受害,然而,现实却泼他彻骨的冷水,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那日,朵朵扎眼的红花簇开在青石巷道,霞光下血腥萦绕。 黑眸染上猩红,慌乱和恐惧铺天盖地,魏单急勒马,惯性冲劲使得背后伤疤寸寸撕裂。 此生他唯二珍惜的皆躺在血泊之中。 恨不得手刃,千刀万剐不足以平息心头悲怆。 魏单停了脚步,揉了揉青筋暴起的额角,他敛下视线,垂在身侧的手死命捏着。 他,怯懦了。要如何面对她。 他仍记得三日前满手鲜血的模样,他甚至不知从何下手将他的婉婉抱起才不弄疼她。他记得平安看到他来仿若安心的最后眼神,那一阖眼使他红了眼眶。 三日来,整宿整宿的噩梦缠绕着他。栽了桃李的院中,是平安和婉婉,还有个被雾气缭绕遮住的看不清面目的扎着两个小髻的娃娃。阳光洒在身上,他们笑得开怀,倏然,从天际破空一只黑烟聚就的手掌,金乌被蔽,那手压在院中,夷为平地,满目疮痍,仅余从黑色指缝间溢出的红色。 他抹了一把脸,将浑身散发的颓靡和寂寥压回去。 门扉却在此刻从里推开,让他不及掩藏的情绪尽展现在平婉眼中。 魏单急慌慌偏开脸,挟着冷雨的风呼呼吹响门,他忙拥她入内。 阖了门,手指在她消瘦的肩侧摩挲,他轻轻抚摸,将人摁进怀中。是要勒紧骨血的紧,下巴轻放在她的头顶,出喉的声音带了哑。 “婉婉。” 她的面色毫无血色,双手是冰凉的,轻轻环抱他的腰,一点一点收紧,平婉将脸颊放在他的胸膛。看不见的角度,悄悄湿润了眼睫。 “阿单,我做了个梦……” 梦里在混沌黑暗的最后,是魏单自刎于她们的尸体前。她的阿单怀着悔恨,对自己的悔恨结束了生命。这不是平婉想看到的,绝不是。 即便醒来后面对的是重归平坦的肚腹,想及此,心里就犹如绵密针戳,疼得她不得不停下来,缓了许久。此间,充斥在两人耳郭的是呼吸,心跳,雨声。 魏单不敢动弹,他屏息等着,唯怕一个动作就控制不住几近逼入陡崖的自己。 细膊动了动收紧又松开,平婉拉开两人距离,抬起右手,泛白的指尖放在魏单心口处的硬实,她仰脸看他,看到他红了的眼睛,她的声音很低,尾音轻轻,像羽毛扫在他的心尖,“梦里我下了地狱,转了好久,见到以前的我,以前的你,以前的平安,把我们经历的都又经历了一遍。阿单,我们都在那么努力活着。” 指尖隔着衣料点了点铜钱,她浅浅笑起来,歪头注视着他,苍白的面容上霎时似润几分,散乱的鬓发滑过手臂肌肤:“我们是从死人堆里出来的,纵然身在深渊泥淖,最困难的时候,我们也没有放弃……死亡没什么怕的,但你晓得我,若是惹我不高兴,那你就不要来找我。” 自从皇宫出来后,命运是两分的,他们努力着期盼着多握一点系着命运的线。将所有推至三年前那个雨夜,挣干净的小钱,拿八品官的俸禄,花着存着,都在盼望着真正属于他们的生活的到来。或许自欺欺人,但却是他们对生活怀抱的最大希望。 魏单如何不懂,喉间艰涩,吐不出半个字,心口酸胀,痛意延绵,他将瘦削的人儿箍进怀中,身躯轻微抖颤。 “婉婉,没了,都没了……” 声线颤抖。 平婉眼眶一酸,热泪凝聚,她鼻翼翕动,眨着眼忍着泪。 两颗心在暗夜中滴着血,冻成血痂,冷的,太冷了,这个雨夜似要冷入骨髓。 一滴一滴热泪灼着她的皮肤。她张唇,话语终是归于无声,只更拥紧了。 阿单,别哭。 不是你的错。 * 回到东水巷是二月二十五。晴空万里。 陈家紧闭门扉。 陈家一事是魏单告诉的平婉,她听罢沉默几息,小产加上悲痛难抑,原是要多在魏府休息几日,然得知陈家要搬家,她是要回来一趟的。 陈有富似乎出去了,张素荷要去置办些东西,出门也变得轻手轻脚,回身从外面将门锁上,若非平婉时刻留意动静也是注意不到的。 她敛下眼睫,终究没有和张素荷见面。 马车是在巳时三刻离开的。张素荷抱着小石头上马车,开始行驶时到底没有忍耐住,推开窗子望了眼住了一年的家,视线偏移,便看到那棵桃树,那个隔壁的院子。张素荷眼里神情复杂,她幽幽哀叹一声,阖上了窗子。 张素荷整个人颓在车椅上,“我让你送的东西送到了吗?” 平婉住进了魏府,已然无声宣告着二人之间的关系。张素荷夜里失眠一宿,今早还是让陈有富带了个小包裹去魏府。魏府是何等煊赫,连经过都不由放轻脚步,不知能不能送到平婉手中,也不知道魏府的平婉看不看得上。 张素荷越想越头疼,近些时日她实在煎熬,心里难安啊。 “到了,说是会送到平婉手中。” 张素荷嗯了声,蹙着眉闭上眼。 “娘,我想吃糖葫芦。” “不吃。” 小石头伸手去拽张素荷怀里的蓝布包裹,“不要,我想吃糖葫芦。” 张素荷睁开眼,不耐喊:“吃什么,没有糖葫芦!” 小石头被吼得一怔,他撅起嘴,勾了勾包裹系带,小声道:“这里有。” 闻言,张素荷狠狠愣。 须臾后,她快速解开系带,揭开蓝布翻找包裹,而后手指微顿,停在角落里那被包得完整的糖葫芦。 张素荷猛地抬头,手掌摁在石头的肩上,“石头,这是哪里来的?” “平姨给的。”小石头抽出一根舔了舔,不忘补全了过程,“娘出去的时候,平姨从门缝里塞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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