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马之际,他最后望见的是城楼之上,手握长弓,一袭白衣胜雪的女子。 萧询的妃妾,叶瑜安。 这一场变故,惊得城下近前的所有将士呆立在原地。 远处的拼杀仍在继续,靖平王扫落眼前苍南军主将,高声道:“叛臣萧谈已死。”他长枪指天,“缴械投降者,不杀;负隅顽抗者,斩。” “叛臣萧谈已死!” “负隅顽抗者,杀!” 众将士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苍南军霎时群龙无首,军心溃散只在一瞬。 不计其数的苍南军将士向后溃退,更有原地缴械投降者,一时间踩踏者无数。 进军的鼓声雷鸣般响起,禁军士气大振。 城楼上,叶瑾舒冷眼望向被亲卫豁出性命从乱军中救起,匆匆想要撤离的萧谈。 他身边十余亲卫簇拥,而百步之外,靖平王接过了灵宝弓。 五箭连出,三人中箭落马。 聚拢起来的亲卫且战且退,将萧谈抬上立车。 他们全力防备靖平王的当口,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突兀地直入萧谈咽喉。 萧谈吐出最后一口血沫,阖上了眼底所有的痛恨与不甘。 夕阳的余晖洒落城头,为女子白色的罗裙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晚风吹起她的裙摆,以金线绣成的牡丹纹样在光下若隐若现,像是在为野心家送葬。 “好走。”她道。 …… 战鼓擂过三遍,萧询派来的援军赶至,接掌战局,苍南军兵败如山倒。 萧谈身死,已永绝后患。 后至的援军清扫残兵,收整战局,自然再没有叶瑾舒用武之地。 这一战,北齐正统大获全胜。 猎宫宫门大开,恭迎靖平王归来。 “王爷,不若先回院中歇息,剩下的交由属下等便好。” 副将开口,却见王爷眸色冷然,踏上了向城楼的阶梯。 他赶忙跟上,登至城楼。一片狼藉之中,他首先见到了那立于战鼓旁的女子,呼吸不由一窒。 女子乌发如云,素衣胜雪,不带一点配饰,却容色倾城。 若非他方才在城下看得分明,否则绝对不敢相信,就是眼前容颜盛然的女子,三箭结果了福王世子性命。 他尚未从震惊中回神,王爷已开了口:“你的箭术,是何人所教?” “我父亲。” “那你可知,”靖平王声音中的寒意,似是要将人冻住,“叶平钧的箭术又出自何处?” “顾府,顾老将军。”叶瑾舒将靖平王所赠长弓垂于身后,飞快道。 “我父亲授叶平钧家传箭法时,曾要他立誓,永不得外传。怎么,难道如今我顾氏无人,就容许他如此背信弃义?” 他拂袖而去,副将反应许久,方如梦初醒般跟上。他心有戚戚,在王爷身边十余年,从未见王爷如此动怒。 暮色四合,叶瑾舒立于原地,久久无声。 …… 一场叛乱止息,是许多人的青云梯,却是更多人的黄泉路。 被星夜赶回的萧询抱在怀中时,叶瑾舒闻到了他身上浓浓的血腥气。 他身上的银甲沾着暗红的血迹,相较之下,叶瑾舒被他保护得很好,纤尘不染。 福王府派来追杀,私养的两千铁甲精兵被他尽数歼灭。 “等我。”他道。 叶瑾舒颔首,他与她的事,最后再提不迟。 透过靖平王的只言片语与暗卫奏报,她其实不难猜出此次叛乱始末。 自齐高祖起,北齐皇都周遭的道台军分为三支,苍南军便是其中之一,建制初为三万人,后一度扩充至四万。 朝宸宫截获的奏报中,福王府与其中一支道台军主将有所勾结,但不知是何人。 道台军的主将乃二品武职,自齐顺帝在位起,势力日益坐大,盘根错节。贸然撤换师出无名,且会震动朝纲。 因而,萧询是要引蛇出洞。 分明有更温和的法子,他却偏偏以身犯险。 倘若萧询安坐京城,福王府不敢生事。此招孤注一掷,但立竿见影。 两日的光景,猎宫中的叛军余孽尽数被清扫,福王府同党一一清算。 论功行赏之际,却犯了难。 陛下曾有言在先,斩敌首者,封侯。 福王世子已伏诛,谈及此事,军帐中所有将领尽数缄默。 最后是一直沉默的靖平王,一语定乾坤:“射杀萧谈者,叶家二小姐,叶瑜安。” 亦是宫中的,那位容妃娘娘。 叛乱止息,春绮殿中重归平静。 虽同在猎宫之中,一院之隔,叶瑾舒却甚少能见到萧询。 除了他归来那日,在春绮殿中,那个带着寒意的拥抱。 叶瑾舒一切如常,在屋中读书。 圆桃入内奉茶,她接过,对人温和一笑。 圆桃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不怪奴婢么?” 最危难的时刻,她没有与娘娘站在一起,而是躲去了后廷。 “这有什么?”叶瑾舒从未放在心上,将人扶起,“无需多虑。” 见人依旧自责,叶瑾舒好生安慰她几句,又道:“陛下传了话今夜要来,替我梳妆吧。” “是,娘娘。”圆桃重新打起精神。 虽是出宫伴驾,随行带的衣饰却也不少。 叶瑾舒从中择了一条石榴红绣百蝶的撒金罗裙,细细地为自己挽了桃心髻,整理过发丝,簪上赤金嵌红宝的一套头面。 她在宫中近一年,挽发的手艺不知不觉已有如此进益。 圆桃替她捧着铜镜。娘娘的容貌她分明已是看惯了的,可烛火下,美人对镜描眉,容颜明媚倾国,竟又让她看呆了许久。 不知是不是错觉,娘娘眉宇间,有她从未见过的神采。 …… 这一夜萧询来得很晚。 他见到屏风前一直在等候他的女子,心中涌起些许愧疚。 “陛下。”叶瑾舒对他一礼。 萧询扶起了人。数日的分别,他不经意挂念的人,总是瑜安。 “陛下曾言,斩福王世子者,重赏?”叶瑾舒先开了口。 君无戏言,萧询颔首,心中一片柔情。 他不愿责怪她不遵圣命,私上前线。 只要她好好在自己身边,后位给她无妨。 “说吧,想要什么?” 他抚过瑜安的面颊,情不自禁在她唇边落下一吻,温柔而又缱绻。 叶瑾舒的心上,是前所未有的轻松:“那便请陛下,放我离去。”
第29章 身世 自圣驾回銮后, 娘娘便被一直禁足在了长庆宫中。 温嬷嬷担忧地望向窗边读书的美人,数不清是第几次叹气。 她在深宫之中,未曾知晓猎场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娘娘到底如何触怒了陛下。 她私下也盘问过圆桃,可这个小丫头只知道猎场叛乱,其他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娘娘,用些点心吧。” 温嬷嬷放下一盏糕点, 陛下半月未至长庆宫, 有关容妃娘娘失宠的消息愈演愈烈。 长庆宫中人也各怀心思, 纷纷问到了她面前。 既无家世支撑,唯有陛下方是娘娘的依靠。 寻到时机, 温嬷嬷劝道:“娘娘,您不如向陛下说几句软话, 兴许……陛下会回心转意。” 近一年陛下如何待娘娘, 她看在眼中, 总不至于短短十余日便完全抛去脑后。 或许温嬷嬷说得有理,叶瑾舒淡然一笑。 她只是,想赌这一局罢了。 有射杀福王世子的军功作为筹码,足矣。 …… 月朗星稀的夜晚, 萧询入长庆宫时, 叶瑾舒已沐浴完预备休息。 长庆宫上下久未见帝王驾临,一时间竟有些手忙脚乱,又都暗暗松了口气。 皆盼着帝妃释了前嫌, 娘娘能恢复往日荣宠。 寝殿殿门在萧询身后紧闭, 叶瑾舒未行礼, 坐于榻旁。 因是忙于清算叛军余党,这半月萧询清瘦了些。 福王府这个心腹大患一朝除去, 萧询的帝位更加稳固。 被他压在榻间时,叶瑾舒丝毫没有反抗,眸色清明地望向萧询。 身下人衣衫半褪,萧询眸中晦暗不明。 分开半月,瑜安扰乱着他的心绪。 可此时此刻,她竟是如此云淡风轻。 哪怕唇齿交缠,二人乱了呼吸,他依旧没有在她面颊上看到半分情欲。 他蓦地止了所有动作。 叶瑾舒仰眸看他,甚至未拢衣衫,率先打破沉默:“陛下还未想清楚?” 烛光柔和地照着,女子容颜明媚,一如往昔。 可那双灵动的眼眸中,再无半点顺从之意。 萧询仿佛如梦初醒一般,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她在宫中太久了,久到他都要忘却,她曾是一箭射中他的叶家三公子叶瑾舒,而不仅是邀月楼中的叶瑜安。 “你当真,选择离开?”他开口,声音艰涩。 “是。”叶瑾舒毫不迟疑,直视他的眼眸,唇畔勾起一抹浅笑。 这一晚,萧询拂袖离去。 自那日后,容妃娘娘失了圣心的风向,在宫中几乎人尽皆知。 也不知是从何处传出的流言,容妃娘娘参与福王府叛乱,是福王世子萧谈埋在宫中的暗线。 有宫人言之凿凿宣称,曾看见容妃与福王世子在宫中攀谈。 谣言一传十十传百,众口铄金,几乎要下了定论。 叶瑾舒觉得荒谬,若是萧询以此为借口,名正言顺将她赶出宫,倒也不错。 传言甚嚣尘上,可惜是一夕之间,又突然都销声匿迹。 叶瑾舒好奇之余,温嬷嬷道:“昨日靖平王爷入宫,闻听人议论此事,出手整治。” 靖平王。 叶瑾舒垂眸,其实这点谣言于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她沉默着擦拭弓弦,已许久未感到长辈回护之意。 长庆宫中一切供奉明面上如常,却能看出日益的敷衍。 自四月回銮,已近五月,宫中夏衣迟迟未至。 …… 是夜,靖平王府。 酒壶不知喝空了多少,顾昱淮按住萧询倒酒的手,饶是他酒量再好,也不能如此喝下去。 “王叔,”萧询声音消沉,“明日,明日我就要放走她了。” 这一月以来,清理福王府同党一事千头万绪。最难的一关陛下都能一力撑下,顾昱淮实在未料到陛下会为情事伤神。 酒过三巡,前因后果他断断续续听完。 叶家那个小姑娘,竟是拼了除去萧谈的功劳,只为出宫。 他还以为—— “她的心既不在宫中,离开也好。”顾昱淮不知如何宽慰情场失意的侄儿,“总归,总归能寻到更倾城的美人。” 今夜不论君臣,小皇帝只是他看着长大的后辈。 他细想了想,的确叶家的女儿,容貌胜过他所见的所有贵女。也不知叶平钧哪来的福气,能生出这样一个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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