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桃捧来了斗篷,林嬷嬷取过,想亲手替娘娘系上。 奈何她身量不高,还是叶瑾舒低头,稍稍迁就老人家。 杏黄色织金的梅花斗篷,在冬日里透着暖意。 不知是想起什么,打完一个漂亮的系带,林嬷嬷愣了愣,方道:“娘娘这边请。” 转身之时,手却拭了拭眼眶。 校场之上,一支利箭破空而出,正中靶心。 “陛下的箭术愈发进益了。” 顾昱淮拊掌,说起一事:“今岁春猎,陛下是不准备让容妃一同前往?” 萧询将弓交给身边人:“猎场凶险,带她多有不便。” 顾昱淮不大赞同:“素来天子出猎,后妃伴驾是惯例,且视为荣耀。” 萧询的祖父齐顺帝在时,随行伴驾的嫔妃少则也有五六人。 “从前陛下后宫虚悬。但如今宫中人人皆知陛下宠爱容妃。如此盛事却独独撇下她,怕是会惹人非议。” “朕会让她称病。” 萧询已有打算,顾昱淮道:“这个节骨眼上,一举一动都易打草惊蛇。” 他没有多劝,但句句说在点上。 有妃嫔随行,看起来才像是寻常的春猎。若是担忧,多派暗卫随行便是。 顾昱淮笑笑:“况且叶家的姑娘,总不至于这般无用。” 他搭箭上弓,利箭飞出没入把心,箭羽上带有小小一个“顾”字,在风中轻颤。 萧询沉吟,见一道暖黄色的身影出现在校场中。 林嬷嬷事先已差人来禀过,顾昱淮对容妃的出现并不意外,只当她是来陪帝王。 萧询亦如此想,示意高进将人带去避风处。 女子的身影渐渐走进,斗篷的连帽柔顺地搭着。领口一圈纯白的凤毛,衬得芙蓉似的面庞娇妍倾城。 顾昱淮忽而也有些心软。 毕竟她还只是个未满二十的小姑娘,就为掩人耳目,贸然将她卷入这场危局中。 他叹口气,为成大事,想必陛下会有决断。 王府内的侍女新沏来热茶,椅上铺着织金弹花的软垫。 “陛下射箭的英姿,当真难得一见。” 林嬷嬷夸赞,她虽在王府服侍,但平素少来校场,只知表小姐有时爱在此徘徊。 叶瑾舒未否认,萧询的确生有一副好皮囊。 只不过,她的目光只一错不错地望着场中弯弓射箭的靖平王,由衷地羡慕萧询能得靖平王亲自指点。 中间休息的当口,萧询与靖平王也到了这处屋中。 侍女上了茶点,靖平王端起茶盏,对她道:“若是觉得闷,不若让婧涵陪你转转。” 都是小姑娘,彼此间总该更有话说。 叶瑾舒摇摇头,维持着礼数,但对那位苏小姐是敬谢不敏。 靖平王没有再提,同萧询叙些闲话时,譬如弓箭的造办,叶瑾舒忍不住插上一句:“听闻王爷有一副灵宝弓,曾随王爷南征北战?” 这副弓箭因靖平王而扬名天下,靖平王就是执此,于千军万马中一箭射杀羯族左王。 如此宝弓,已成为传说。 萧询颔首:“就在王叔书房中。” 瞧人陡然亮起来的眼眸,顾昱淮失笑,没有拒绝,允了人到书房一观。 毕竟是进王府书房,虽是靖平王引路,叶瑾舒也时时注意,不敢有半点逾矩。 书房一共有九间正房,有四间用于藏书。 当先进去,转过多宝阁的隔断,迎面又是一架紫檀木的书柜,其上归置着各类兵书。 叶瑾舒一眼便瞧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六略兵法》,全册摆在书架第二格。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稀世兵书。 “王爷常读兵法么?” 满屋的兵法策算,其实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不过顾昱淮却摇头:“未曾。” 战场上靠得是随机应变,他从不喜多读古人书,只觉束缚。 叶瑾舒默默点头,同她直觉所预想的相差无几。 那么,靖平王便是为了家中故人。 书架擦拭得一尘不染。顾昱淮目光落向父亲生前最爱的《孙策兵书》。 “成日里没个正形,就知道琢磨弓箭,也不知得空多读读兵书,你将来如何做一军统帅。” 彼时的他年少气盛,笑言:“兵书都是死的,条条框框,在战场上反而影响孩儿。” 这样的父子相争在家中常有,在往后的日子里却叫他无比怀念。 若是老头子,能站在他面前,哪怕怒斥他一顿都是好的。 灵宝弓收于书房最里间,当世名弓,顾昱淮随手取下供叶瑾舒一观。 名满天下的宝弓在自己眼前,叶瑾舒呼吸都慢了下来,情不自禁伸手小心翼翼抚过。 这副弓应是柘木所制。青州盛产柘木,柘木质坚,为制造长弓最上乘的材料。 得了靖平王允准,叶瑾舒握起这张宝弓,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她很想张弓一试,碍于萧询在旁,不便张扬。 将弓放下时,叶瑾舒忽地发现一端有一处浅浅的凹痕,像是齿痕。 她谢过靖平王,识趣地没有在书房中久留。 …… 天气渐渐回暖,二月初五,到了叶瑾舒的生辰。 亲人皆不在身旁,生辰当然了无意趣。 自晨起,内廷的赏赐如流水般送入长庆宫中。大约是有陛下的授意,超出份例两倍不止。 温嬷嬷带着宫人忙碌,清出了一件库房专用于放赐礼。 宫中的几位太妃,北齐的王室亲贵,还有不少世家都送了寿礼来。 不必多言,皆是因她受宠,为着帝王牌面。 叶瑾舒未放在心上,除了午后温嬷嬷来禀,道靖平王府来人给娘娘送了生辰礼。 她颇觉意外,以靖平王的身份,见天子都无需跪,萧询在他面前也以晚辈自居,没必要对她摆这些虚礼。 “呈过来罢。” 她难得生了看一眼的心思,很快两位宫人抬了金色的锦盒而来。 打开一瞧,竟是一副弓箭。 难以掩藏眸中的惊喜,叶瑾舒自是识货的行家。 她取出弓,这张弓同样以柘木制成,胜在灵巧轻便,倒很是符合她为嫔妃的身份。 叶瑾舒拉满弓弦,弓身饰有云纹,极为精致,却绝非华而不实。 温嬷嬷难得见主子如此欢喜,就连方才朝宸宫送来的那一斛明珠,还有石榴石的宝串,粉暖玉的璎珞,也没见娘娘有所青睐。 现下主子竟对一张弓爱不释手,温嬷嬷笑道:“陛下命娘娘随行春猎,靖平王送来的宝弓恰逢其时。” 送礼讲究的是投其所好,她是未料到自家娘娘心思在此。 “陛下传了吩咐,晚间要来长庆宫中。娘娘不如早些准备?” 主子承宠已有大半年,还是没有子嗣实在可惜。 “好。”叶瑾舒敷衍操心的温嬷嬷一句,将手中长弓宝贝地带去了自己寝殿中。 “春猎的行囊,替本宫准备起来罢。”她道。
第27章 护身符 温嬷嬷入内殿通传时,见自家娘娘仍旧在摆弄那副弓箭。 “娘娘,陛下的御驾半个时辰后会到长庆宫。” 御前的人待长庆宫甚是热络,有何消息会及时道来。 “知道了,嬷嬷去膳房瞧瞧晚膳预备得如何。” “是,奴婢明白。”温嬷嬷领了吩咐,这等事务,交由底下的小丫鬟她亦不放心。 打发走了人,叶瑾舒方从一旁角落取出了那幅匆匆掩起来的绣棚。 好像……越绣越丑了些。 她凝眉琢磨一会儿,最后决定接着往下绣。 酉时一刻,萧询到长庆宫时,叶瑾舒已预备妥当。 “陛下万安。” 随着行礼的动作,她露出皓腕上带着的石榴石缀明珠宝串。萧询认得这一件是自己新赐给瑜安的生辰礼,套在她的腕上,衬得人肌肤如玉。 他扶起了人,携她一道入内。 容妃娘娘的生辰,膳房备膳可谓用足了心思。 今夜陛下特意陪着容妃娘娘过生辰,又留宿长庆宫中,阖宫对容妃娘娘之盛宠愈发明了。 …… 今岁春猎定于三月初二。随着帝王出行日子迫近,宫中上下愈发忙碌。 叶瑾舒擦拭着自己的弓,听温嬷嬷偶尔说起外间的消息。 “……昨日的马球赛,听闻翊王世子不慎坠马。” 叶瑾舒手中动作一顿,脑中浮现那人模样:“为何会如此?伤得如何?” 具体情形温嬷嬷并不知晓,不过此消息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不会有假。 “几位太医都去瞧过,世子殿下虽未伤着骨头,但怕是要好生将养一阵。” “那么,三日后的春猎,世子便要请辞了?” “应是如此罢,毕竟世子身体要紧。”温嬷嬷不疑有他。 叶瑾舒笑笑,看起来,这次春猎确有古怪。 萧译是个聪明人,他既忙不迭避开此事,想必萧询也是默认。 她仔细收好弓,为避嫌疑,一直未让造办处造些箭来。 “舟车劳顿,嬷嬷替我留守长庆宫罢。” 长庆宫需要有看顾之人,圆桃随行服侍她已经足够。 “奴婢明白,定不让娘娘忧心。” 娘娘第一次随驾春猎,温嬷嬷带着几个大宫女将一应行囊检查过三遍,又时时添上些不足之物。 能跟着娘娘出宫,圆桃很是兴奋,临行前一晚几乎难以成眠。第二日是顶着眼下乌青,来服侍娘娘起身,惹得温嬷嬷怪罪两句。 梳妆时,叶瑾舒望着外间黑沉沉的天色,乌云浓密,无端压得人心上一紧。 雨具已备齐,好在天色虽昏沉,一整日倒未下雨。 北齐春猎之地为齐平山,由齐高祖亲自赐名,离京城三百余里。若是车马慢行,来去总要三五日路程。 围猎的帝王仪仗绵延数里,八千禁军随行护卫,蔚为壮观。 叶瑾舒与帝王同乘一驾车马,帝王御驾后,是北齐其他王公世家的车队,肃然有序。 马车外的风景变得愈来愈陌生,随护在周围的卫士佩剑,服制与禁军有些不同。 叶瑾舒放下帘子,若是她没猜错,这便是万骑将士。 万骑乃明帝在位时所创,从世家与禁军子弟中挑选,是一支千人精兵,听凭帝王号令。 万骑人数一直未有定例,不过萧询应有扩充。 一连赶了三日路,路上已无闲散行人。 这一段沿途每隔五里便有警哨,越往前走岗哨越密。 直到黄昏时分,队伍陆陆续续停在了行宫外。 虽与北齐皇宫无法相提并论,但这一处猎宫占地不小,本就是专供皇室狩猎居住之用。 “不安营扎寨么?”叶瑾舒有些失望。 “天气不大好。况且春猎多是居于此。”萧询解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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