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吃着一盘烩八珍,懒懒地道:“这有何难,我是看日头走的,他家大门就开在西南方。再大的宅子,也就那几进院,一道道门往外出罢了。” 实则她代考前要彻底了解雇主背景,来过田府三次,把府中道路都记熟了,连田安国死在哪间下房都知道。 楚青崖道:“夫人聪慧,本官佩服。” 江蓠却觉得他在说:“刁民狡辩,不打不招。” 他又道:“今日起迟了,积了好些折子未看,晚上我歇在书房。” 这不与新婚妻子同房的理由可就太严肃了。 朝中有大半折子是经由他的笔做决策,当初先帝临死前下遗诏,把六位内阁大学士和司礼太监一齐换了,就是为了给他清除障碍,让政令能出自一心。只因他年纪太轻,贸然给他首辅之位,会引起臣工不满,便叫他排在第三。第一位华盖殿大学士是原礼部尚书,告老还乡后被请来京城,专门给小皇帝教书,第二位建极殿大学士是现任吏部尚书,是个忙里偷闲的妙人,平日只管吏部的折子。这两位在票拟上只署个名而已,朝中都晓得楚阁老才是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的那个。 平心而论,先帝待他是真心实意地好。 江蓠转了转眼珠,咽下嘴里的葱烧海参,“夫君,田安国请人枪替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置?你将那贡院的小吏流放了,街上百姓谈论你论罪从重,难道要抄家?” 实则她想问,要如何处置桂堂和代笔,但只能层层递进,迂回着来。 楚青崖舀着碗里的银耳莲子羹,不咸不淡地道:“夫人如此关心田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做了他家新妇。” “夫君既然派侍卫跟着我,定然知晓昨日我答应田少夫人,让她回娘家,要是来个抄家流放,她不就完了?无论你答不答应,这个情我都要代她求。她才十六,心思单纯,田安国跟她说要请代考,她本是反对的,但公婆不许她说出去,她一个小媳妇能怎么办?” 这事田少夫人也跪在坟前坦白过了,楚青崖淡淡道:“田安国犯了罪,却被人毒死,是两件案子,牵扯甚多,不能一抄了事。况且这么一大家子,抄了不如放着,年年吐些税银,给乡里做个表率。你也不用叫她回去,她心气高,当众承认伤了田安国,最多一个月,就和他们撕破脸回娘家了。” 江蓠认同地点头,“如此就好。对了,她说的那个什么‘桂堂’,我长到这么大,竟没在城里听说过呢,田安国这样花街柳巷一掷千金的常客,定花了巨款请高人考试。” 楚青崖放下勺子,看着她道:“请的是桂堂里的甲首,据说从无败绩,只要他上场,必能考中。说来,我与他还有一面之缘。” “哦?”江蓠感兴趣地笑道,“难不成是个风度翩翩的白衣文士,通身透着文曲星君的气派?” “他易容扮的田安国,十分拙劣,糊弄旁人可以,糊弄本官就罢了。”他语气平静。 江蓠暗自冷笑,那也没见你当场把我抓住,往自己脸上贴什么金呢! 她惋惜道:“所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想来此人只考试一项厉害。” 楚青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倒也未必。似夫人这般多管闲事,口是心非,扮猪吃虎,巧舌如簧,种种厉害之处,竟没有短的,全都比枪矛还长,真叫本官难以招架。” 江蓠心里咯登一下,面上作娇羞状,捂着脸伏在他胸口道:“那也不及夫君厉害,昨夜也不曾短,真真比枪矛还长。” 身后一空,楚青崖抖了抖袖子站起,“我用完了,夫人慢慢吃。” 江蓠对着他的背影翻了好大白眼,现在倒是装君子了!昨晚怎么抱着她喘的都忘了吧! 她风卷残云吃完几样小菜,把他刚才的话反覆嚼了嚼。 他对她起疑了,但不一定怀疑她就是桂堂里的人。 桂堂已经暴露,倘若他找来强识司的代笔名册,查到她十分容易,堂内几十个代笔都在登记了真实身份,只有司簿和秋堂主知晓。 她的名字是否还在册子上? 江蓠觉得,如果像之前约好的那样,干完最后一票就勾销名字,那对她是极好的。因为楚青崖在找到神出鬼没的司簿和秋兴满之前,从普通小卒嘴里可逼问不出谁是甲首,她可以拖延时间。 但秋兴满阴了她,故意给她介绍一个考前会被毒杀的雇主,并没告诉她钱已经退了,让她傻乎乎地继续考试。这一票过后,她根本无法和桂堂一刀两断,因为秋兴满就是要让她和田家出事,楚青崖查到田家,就会查到桂堂,知道里面有个干了十一年的甲首,考了几十次科举,罪行累累、罄竹难书,势必揪出她来作严惩舞弊的典范。 秋兴满是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吗?她都帮他赚了上千两银子了! 竟然要冒着暴露整个桂堂的风险来给朝廷送靶子…… 实在不懂。 不管怎样,先确认了名册,她心里才踏实一点。 江蓠决定想个法子出一趟门。 她唤丫鬟:“瑞香,大人晚上歇在书房,把我昨天回来路上买的玫瑰饼给他送一包过去。” ---- 狗子吃撑了
第13章 渡陈仓 多亏柳夫人免了晨昏定省的规矩,江蓠在床上浑浑噩噩地躺着,不是吃就是睡,养她可怜的身子骨。 楚家嗜甜,大概每天要拿葫芦瓢舀上满满一瓢蔗糖,哗地倒进锅,才符合这一家人口味。中午江蓠吃了几勺八宝糯米饭就饱了,摸着肚子问: “瑞香,前天的玫瑰饼,夫君尝了可好?” 丫鬟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剩饭,如实回道:“少夫人特意给少爷送的,他都吃完了,说酥皮做得干了些,花瓣馅儿不够松散油润。” 江蓠就知道是这样,她也觉得难吃,所以剩下的全丢给他了,“这样么。今日天气好,下午你跟我出去采买些糕点,你是府里的家生子,知道夫君和老爷夫人口味。” 瑞香听见能出去玩,兴奋地应了一声。 饭后又是一盅甜兮兮的雪梨银耳汤,江蓠分给丫头们喝了,在房内收拾一番,拿了楚青崖挂在墙上的一个空褡裢,“同你们少爷说声,我要上街,借他的口袋来装银子。” 瑞香去回了话,不多时捧了十几个褡裢过来:“少爷说您自个儿挑,这些都是您的。” 不就用用他的褡裢,还不愿意……小气鬼。江蓠挑了个最大的,等车备好就领着瑞香出门。 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辰,秋老虎凶得很,太阳晒得车壁发烫。走了一炷香,到了城西最繁华的坊子,三条街卖的都是干货炒货、糖饼糕团,中秋过了半个多月,还能看见挑着扁担叫卖月饼的小贩。 坊里人太多,车停在街口。江蓠赏了车夫一钱碎银子,让他去买熟水解渴,下了地便抹着汗叫热,瑞香从车里拿了顶垂白纱的幂篱,给她戴在头上,拍手笑道:“少夫人一定要把脸遮住了,否则走几步路,就来个搭讪的登徒子,回家少爷要吃醋。” 楚青崖吃什么醋?他只吃糖。 江蓠腹诽着,拧了一把小丫头天真无邪的脸蛋:“那咱们快去快回。” 难得出来一趟,这时辰必定得拖住了。 两人走到一家生意极好的铺里,江蓠买了个豆沙酥饼,咬了一口,递给瑞香:“你看这个味道如何?” 瑞香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不够甜。” “我在这儿挑些果脯,你帮我去隔壁几家看看,哪家的豆沙酥饼最好,咱们就买他家的。” 瑞香迟疑道:“可少爷知道我离了少夫人,要罚我的。” 江蓠叹了口气,抬手指向对面,“我就在这儿,又不跑,你就先去那家近的,站在铺里能看见我,行不?” 小丫头为难片刻,答应了,“那您小心啊,这儿扒手多。” 江蓠看着她走出去,转身和老板说了几句,故意挤着人流走到最里头,挑了些杏脯桃脯尝,趁周围嘈杂,问伙计:“可有箩筐,这些我全要了。” “夫人,您有车吗?我拿荷叶包好帮您搬上去,太重了。” 江蓠道:“我带了个丫头,你包好给她拿着。” 她又在里头晃了晃,走到个头高的顾客身前,用他们挡住自己。果然没过多久,瑞香焦急的声音就传过来: “少夫人,您在哪儿?” 江蓠等她喊了三声,才悠悠闲闲地从人堆里走出来,拈着果脯往嘴里送,“别喊,你一喊,人家都知道我有银子。” 瑞香扁着嘴:“我也是担心您才喊的。” 说话间伙计已把十斤果脯分包好,还送了一个竹筐,交到她手里:“多谢惠顾。” 瑞香呆了呆:“夫人,您买这么多?” “这哪够?才第一家呢。” 两人一前一后,接连逛了三家店,瑞香手里的筐越来越重,最后实在抱不动,“啪”地掉在地上。 “这如何是好?”江蓠把手上两大包玫瑰饼丢进筐,“咱们一起抬。” 说罢便在艳阳高照的大街上抬起一只筐耳朵,瑞香拽住她:“别别,少夫人,您放手,我叫车夫过来。” “他去买水喝了,让人歇着,不好再叫回来。” “那怎么办?”瑞香犯了难。 江蓠在筐边愁眉不展地绕了两圈,忽听背后有人唤了一声,转头见一个黑衣侍卫站在三尺远的地方,拱手道:“夫人,我来抬,您尽管买。” 果然。 江蓠满意地笑了,看着这名被她钓出来的暗卫,“那就麻烦小哥了。” “夫人言重。” 楚青崖身边的缁衣卫是先帝给的,管她叫夫人,平时连个影儿也不见。她出门前藉着拿褡裢知会了楚青崖一声,这一趟采买必然像在田府那样有护卫跟着,但她不确定有几个人。 那么就将银子全花掉,看一看吧。 她携了瑞香继续往前走,“那边还有云片糕,去看看。” 两盏茶工夫后,不光侍卫手里抱着筐,瑞香手里又新增了一个,各式各样的糕饼往里扔,红的绿的白的黑的一应俱全。 逛完一条街,身后又凭空冒出来一个暗卫,默默地接了新竹筐。 两条街逛完,侍卫道:“夫人,您有什么看中的,明儿叫我们来买。” 江蓠嘴上说着好,又往筐里丢了许多吃食,“受累了,这几个你们分着吃。” 眼看三个筐都装满,还是没有新人出现,她觉得差不多了,带几人去了一家生意红火的酒楼。楼上都坐满了,一楼还剩个空座位,对面是个茶水铺。 江蓠让两个侍卫抱着筐在茶水铺歇脚,带瑞香落座,向伙计要了两碗打卤面、一碟爆炒腰花,并两碗冰镇的豆蔻熟水。 “少夫人,您中午只吃了那么点儿,饿了吧?”瑞香给她夹着菜。 主仆二人香喷喷地吃着,有说有笑,江蓠一抬头,不远处那两个侍卫也聊上了,握着茶杯,吃着艾草团,神态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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