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轻声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随即拿他的丝绸枕巾擦擦身上的灰,再擦擦手上的饼屑,一身轻松地拨开他,戴上帽子走到门边,回头道:“小阁老,你活该,谁叫你写和离书!” 她扮了个鬼脸,拉上风领出了屋子。 楚青崖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原来是怨他写了和离书? 可那不是她想要的吗? 他捂着被打疼的手,也坐在床边,从袖中摸出一块饴糖塞进嘴里,一边咂着甜味儿,一边托着腮陷入沉思,瞳仁里慢慢地流出些光来。 江蓠关上屋门,走廊上六个人嗖地一下回归原位,有的闲聊,有的剪指甲,有的喂猫。她打眼一看,都戴了面具,便叫了个身量最纤细的:“弟弟,你过来。” 杜蘅没想到她眼睛这么毒,一下子就认出自己了,忙不迭跑过去,压低嗓音道:“夫人这一路上累坏了吧,您住哪儿,我送您回去休息。” 江蓠正是这个意思,楚青崖故意露个破绽,说不定齐王的人就在暗处盯着,她不能在邸店留宿,得回驿馆去,但又怕他们暗地里使坏,半夜装盗贼入室行窃,来个血溅门户,还是有护卫在身边放心。 “你带着腰牌,行李叫几位哥哥收着,今晚跟我去驿馆住。” 杜蘅扭头看了眼屋门,指着自己鼻子:“我?可是我没有勘合……” “我住的是上厅,有两张床。” 其他几位哥哥装没听见,都同情地看着他。 江蓠拉过他,“你们定是已经商量过了明日何时出城,到时我和你一道,我的马能驮两个人。听懂了吗?” 杜蘅哭丧着脸:“……明白。” ---- 女儿:让我给狗做脱敏训练,再拉一个人到屋里 小阁老这帮哈士奇手下,干啥啥不行,吃瓜第一名,就是气氛组 我觉得香菜挺好吃的,我们家拿香菜当蔬菜炒和凉拌~
第62章 虎啸崖 两人从邸店回了驿馆,一个昂首阔步,一个蔫头耷脑。 江蓠自打离京后就没怎么好好睡过觉,今晚了却一桩心事,困意就止不住地袭上来,也没心思避讳,把外衣鞋袜一脱,躺进被窝里。 这一夜她睡得神清气爽,只苦了杜蘅躺在另一张床上,一闭眼就是楚青崖凶神恶煞的脸,做梦也梦到他拎着一把方天画戟把自己戳成了蜂窝,还叫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侍卫哥哥在一边站着,杀鸡儆猴。 从噩梦里惊醒,已是翌日卯正了。 江蓠还在呼呼大睡,往日在府里,要是不去国子监上学,她能睡到午饭才起来,就仗着没人管她。杜蘅轻轻地掀开被子下床,一盏茶后去厨房端了碗粉角儿回来,用盖子捂着搁在桌上,自己乖乖带上门出去,坐在屋檐下啃包子。 她也忒能睡,懒洋洋地起来洗漱更衣吃早饭,出来都快巳时了,开门看到小少年在台阶上拿面屑喂狗,一时分不出是他更可怜还是狗更可怜,伸了个懒腰,和蔼地拍拍他的肩膀: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杜蘅抬头看她,唉声叹气:“夫人,您可别怪大人,他让您先走,是没把握在人家下手的时候保住您,您万一出个什么事儿,大人还活不活了?到时候我们这帮下属都要跟着遭殃。” 江蓠哼道:“他怎么活不了?我看他一个人好得很,压根想不起我。” 她从腰包里掏出一片金叶子,“我也不让你白做事,这是压岁钱。” 杜蘅立时眉开眼笑,假假地推拒:“这怎么好意思,我过了年都十六了……” 江蓠把金叶子塞到他手里,“我家里本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性子最是跟我合得来,却一病死了,他要是活着,也是你这般年纪。” 她说得情真意切,杜蘅不由敛了笑容,郑重道:“夫人放心,就算大人不说,我也一定会舍命保护您。午时三刻我们和大人在城门口汇合,您身上可带着要紧的东西?” “我只有一个背囊,没装多少衣物,自己背着就行。”她伸手摸摸衣服里的细竹筒,这个比行囊重要多了,还是随身带着为好。 冬季天黑得快,停留在禾陵驿的商旅都起了个大早,不到午时就走得一干二净,抢在太阳落山前赶路。 江蓠动身时,城中已变得萧条冷清,与昨晚的喧闹大不相同,街上的雪被车轮轧出了一条条道,正所谓前人开路后人行,走起来省了不少力。 雪后放晴,天空明净透澈,仿如窑中烧出的最莹亮的蓝釉,一轮金光灿烂的日头照着积雪,明晃晃地刺眼,叫人不可直视。江蓠眯着眼望向正前方,轻轻“咦”了一声,只见一行人正从北城门里出去,为首是辆马车,四角悬铃,后头跟着八个骑马的道士,都披着一样的青色道袍,头戴莲花冠,手持白拂尘。 她问杜蘅:“这些道长是什么时候进城的?” “喔,他们借住在青云观里,也有七日了。” 江蓠在树下耐心等着,直到这群人渐行渐远,在官道上变成一个黑色的小点,才道:“看他们的装束,像是道行高深的师父,寻常道士都是戴混元巾的。” 杜蘅笑道:“夫人好眼力,我去打听过了,这些人是江东蟠龙观里的师父,你看他们穿得单薄,是有内功在身上的。丰阳是三教胜地,正月十五不论佛还是道,都要开法会,人家过去要比武论道呢。” 江蓠对那马车里的人疑心重重,但看杜蘅这态度,也不像提防,她便也不继续说了,怕自己猜错丢脸,只道:“怎么你们大人还不来?没的是在舞馆里搂着姑娘办案,磨蹭到现在。” “夫人开玩笑,借大人十个胆子他都不敢。”杜蘅抬手一指,“那不就是了?” 此时又有一辆马车从小巷里驶出,车夫驾着两匹黑马,后头四个乔装成商人的侍卫也各骑着一匹,并不见楚青崖的绛霄骝。 江蓠骑上马背,招呼他:“弟弟,你上来呀,累不着丹枫的。” 杜蘅一副见了鬼的神情,连连摇头,她却拽着他衣服一定要他上,说:“压岁钱都收了,还见外做什么?” 他拗不过她,硬着头皮翻上马,江蓠笑眯眯地策马来到城门口,特意走在马车前面,优哉游哉好不惬意。 她从一开始默数,没数到十,背后就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 “给你脸了?还不下去!” 杜蘅顿时浑身一抖,毛都炸了。 江蓠把小少年的肩膀一拍,回头道:“这是我新认的干弟弟,乖得不得了,你吼他做什么?” “快下来!” 楚青崖从车窗里探出头,双目含怒,面具都快被那股压不住的气势冲掉了,他指着杜蘅:“我数到三——” 江蓠在城门上一摸,攥了个雪团就朝他丢过去,把那只手拍得一歪,“一!” 又团了两个,接连砸去:“二、三!我想让谁上马就让谁上,你管不着!” 双腿一夹马腹,白马往前跑了几步,她开怀地咯咯笑着:“你不在京城的日子,我天天同别人谈婚论嫁,共乘一骑算什么?同床共枕都是有的!” 说着头也不回地往前奔去。 “还不跟上!由着她胡闹?”楚青崖气得差点从车里跳出来,厉声训斥车夫。 侍卫们眼观鼻鼻观心,没一个敢说话,而杜蘅夹在中间苦不堪言,背后利箭一样的目光快把他扎成了筛子。 ……压岁钱果然不是白拿的。 江蓠驱马走了不远,一枚雪球猝不及防砸在风领上,冰得她一哆嗦,急忙抖掉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又是两个雪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过来,却是马车走到了她右边,隔着一丈远。 “我叫你谈婚论嫁!” 楚青崖开着车窗,伸臂抓了一把车顶的雪,捏成团往她身上丢去,“叫你同床共枕!” 又丢了个雪球砸杜蘅,“谁拉扯你长大的都忘了!跟着她不学好!” “你砸我弟弟!我跟你拼了!”江蓠扯着杜蘅的胳膊,“快快,再给我点雪,我给你报仇!” 杜蘅破罐子破摔,“嗳”了一声,使了个漂亮的马上功夫,身轻如燕地朝一旁倒去,挖了枯木上一捧雪递给她,嘴角压不住笑容。 只看雪球在空中飞来飞去,马车和白马并肩齐驱,谁也不让谁,车壁被砸出道道白印,江蓠的羊皮毡上也全是雪,脸上挨了一下,睫毛挂着冰霜糊住了,幽幽地望着他,怨气冲天。 楚青崖哂笑着拍掉胳膊上的雪,“知道厉害了?绣花的枕头,也来跟我碰硬,自不量力!” 而后缩回车里关上窗,隔了一会儿,却有清越的竹笛音飘出来,如同千里快哉风,明明朗朗,直上云端。 江蓠抖掉一身的雪,低声骂道:“吹的是什么鬼,还没你牛皮吹得好。” 车里笑道:“这是北疆的塞上曲,但凡听过的就没人说不好,可见是你耳朵有毛病。” 江蓠把声音压低了些:“狗官。” “你说什么?” 果真是狗!他连这都听得到! 她光明正大地赌气道:“我说你是狗,急了就跳墙咬人的狗。” 车中静了一瞬,阴恻恻地道:“我是狗,你的薛先生是仙鹤,我从墙上跳下来咬死他,只要这么‘卡嚓’一下,他的脖子就断了。” “哼,把你牙都硌了!” 扮成车夫的玄英头痛欲裂,抽了一马鞭,无奈道:“两位祖宗,你们是生怕别人盯不上吗?” 其余几个侍卫都十分有兴致,默默地观赏。 两人一路吵吵闹闹,江蓠没过多久就口干舌燥,便不跟他废话了,专心致志地骑马赏景。这一批都是快马,太阳移到山头,队伍走出四十多里,官道东侧是连绵起伏的山脉,白雪皑皑,山顶披着一层金纱,圣神不可亵渎。 “前方就是虎啸崖,过了这个口,往北都是平坦路。”玄英抬起鞭子指了指,还能看见一里外道士们的马队,正从那崖上过。 出了禾陵地界,地势东高西低,再往前走了一段,风倏地大起来,冷飕飕地在身上剐。这条路绕着山腰自南向东北走,过了突出的山脊,西面陡然缺了个大口子,江蓠往左下方眺望,这山崖不知纵深几何,谷地被雪覆盖,偶有黑色的松枝刺穿雪顶,朔风盘旋其间,发出虎啸龙吟之声。 白马在道边打了个转,杜蘅催促她:“这路太险,别靠着边了。” 他让马插进四个侍卫中间,江蓠忽然拍拍他,紧张地问:“你听到了吗?” 她向后看去,地平线上一队人马绝尘而来,马蹄哒哒地踏过辙印,引得地面如擂鼓震动,一眨眼的功夫便跑到了几丈开外。玄英一声令下,几匹黑马撒开腿朝前狂奔,江蓠肩头一沉,杜蘅借力凌空翻了个筋斗,坐到她身前握住缰绳,朗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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