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想通之后,裴昀即刻着手练功。 白藏功与玄英功系出同宗,然气走经脉不同,她本担心会与玄英功两相冲突,没想到浑然天成,顺理成章,怪不得那李无方可将四门功法全部练得。 十日之后,初塑根基,果然将体内淤积滞塞真气部分化解,此法可行! 此后裴昀每日除去吃喝睡,几乎全部时间都在闭门练功,府中众人对此心知肚明,亦默契的不去打扰。 日复一日,流水般过去。 三月十五,赵韧终是听从主战派邓明德与谢岑之谏,力排众议,下诏出兵,攻占河南,收复三京! 与朝中多数文臣主战不同,在外各地镇守的将领多不赞同出兵,唯有江淮制置使宋信南力主开战,故而赵韧命宋信南为此战主帅,率兵五万渡淮河北上,直取开封,又令淮西制置司随后为其运送军粮,同时命四川制置司临边秦、巩二地,以牵制关内蒙军。 诏令既下,五万大军即刻开跋,昼夜兼程向河南府挺进。 . 这一日,裴昀打坐完毕,练罢收功,正欲去厅堂用饭之时,一打开房门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候在外面不知已等了多久。 “卓大哥?”裴昀欣喜道,“你能下地了?” 面前之人虽是青天白日一身黑衣,头戴斗笠,但裴昀还是一眼便认出他了。 那汤不换委实算是个人才,当初在蔡州军营,仅凭裴昀口述的几味药材和青腰鲤,还真叫他弄出了疗治烧伤之药,虽不及那雷火堂正牌霜娥玉肌膏,但也颇有奇效。营中伤兵卓舷一干人等都因此保住了性命,恢复神速。 自蔡州回临安之后,卓舷也一直在养伤,只不过他不仅伤了四肢一时难以行走,更是伤了颜面毁了容貌,除去其弟卓航外,他一直闭门不出,不愿见到旁人。 今日,还是裴昀自回来后第一次见到他。 卓舷应了一声,虽极力克制,但迈出的脚步仍是一瘸一拐。他走到裴昀面前,单膝跪地,闷声道: “若非四郎拚死相救,又辛苦寻药,我必定早已死在蔡州城下了,四郎大恩大德,卓舷没齿难忘!” 裴昀惊了一惊:“卓大哥你说得哪里话,你我亲如兄弟,还说什么恩不恩的,快快起身!” 说着便伸手欲将卓舷扶起,可他兀自跪地,岿然不动,继续道: “四郎,我此番见你,是来向你辞别的。” “辞别?卓大哥要去何处?” “回碧波寨。”卓舷沉声道,“如今裴家大仇得报,我也该回叔父身边尽一份孝心了。” 裴昀默然,这些年来,卓尔聪确实隔三差五便来信催促卓舷回返,但后者一直都以大仇未报的理由拒绝,如今万事尘埃落定,他欲回碧波寨,于情于理都无可指摘,只是—— “那二嫂呢?”裴昀轻声问道,“卓大哥打算如何向二嫂交代?” 卓舷身形一僵,急切辩解道: “四郎莫听信捕风捉影的谣言,二娘三贞九烈,恪守妇道,我与她之间清清白白,天地可鉴,若四郎不信,我可以死明志!”裴昀叹了口气:“卓大哥此言差矣,我二哥故去多年,二嫂早已出了孝期,男婚女嫁,天经地义,你又何必自责呢?” 这二人暗生情愫之事,她一早便知晓了,或是该说府中众人皆对此心知肚明。他们虽发乎情止于礼,从未越雷池一步,然有情人彼此之间不经意的暗流涌动,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南雁是个好女子......”卓舷的声音中透着难以言说的苦涩,“纵是男婚女嫁,也不该是我这个残破之人,我、我配不上她......” “卓舷你混蛋!” 一声暴喝响起,二人愕然回头,只见裘南雁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 裘南雁大步冲了出来,一把将跪在地上的卓舷拽起,揪着他的衣领怒吼道: “什么配不上?你想将我推给谁?你敢这样一走了之,我明天就去庙里绞了头发做姑子!” “若是过去,我自然不会将你让给旁人,只是南雁,如今的我已是面目全非,手足皆残了,我不想让你后半生都跟着这样一个废人渡过。” 卓舷缓缓摘下头上斗笠,露出一张可怖的面孔,他的右脸被热油所烫,五官几乎融化,皮肤凹凸不平,右眼甚至已然看不见东西,再寻不到半分昔日卓家大郎的气宇轩昂、相貌堂堂。 他苦笑道:“面对这样一张丑陋的脸,你不怕吗?你不厌恶吗?南雁,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裘南雁被他狰狞的疤痕震惊了一瞬,随即双眸泛起了泪光。 她伸出手,亳不嫌弃的摸上他脸上的伤处,柔声道: “这不是疤痕,是功勋,是战绩,是你卓舷出生入死,保家卫国的明证。为何害怕,为何厌恶?我只有满腔骄傲,一心敬重,还有......心疼。” 她声音哽咽,却目光坚定道: “是,过去我一直不肯承认对你的心意,一是顾念与二郎的夫妻之情,二是也觉得自己二嫁之身配不上你,可现在,我偏非你不嫁,谁也无法阻拦!” 卓舷不禁被裘南雁这一番真情流露而打动,却仍是努力克制道: “南雁,你不必可怜我......” “可怜?!”裘南雁脸色一变,“街头巷尾断手断脚的乞丐比比皆是,我怎地没个个去嫁?我裘南雁虽是女儿之身,却是敢作敢当,说一不二!你这样说,将我一片真心置于何地?若你以为我会因一时怜悯就盲目托付终身,只算我这些年白认识了你!” 见她杏眼圆瞪,柳眉倒竖,满面嗔怒,卓舷却不禁笑了起来,低声道: “是我不是,我小瞧了你,你裘南雁敢作敢当,说一不二,此时我若再推三阻四,辜负你这一片深情,我又算什么男人?” 说罢,他拉着裘南雁的手,二人一起跪倒在裴昀面前,掷地有声道: “我与南雁二人真心相爱,此志不渝,我今生非她不娶,她亦非我不嫁,但请四郎成全!” 裘南雁含泪道:“四郎,请你原谅二嫂和你卓大哥,情之一字,实难预料,只能道一声造化弄人罢。” 裴昀望着眼前这一对历经坎坷的有情人,亦是感慨万千,她笑得欢喜又欣慰道: “看来裴府又要办喜事了!” . 令女月亏阴缺,喜兔魄以重圆。 三月二十三,良辰吉日,花月佳期,武威郡侯府张灯结彩,一片喜气。 裴昀做主,替故去的父母认裘南雁作裴家义女,将“二嫂”之称呼改作“二姐”,为她与卓舷亲自主持婚事。 应新人所求,婚事没有大操大办,只请了几个裴府亲近的亲朋好友,还有裘南雁落难教坊之时,认识的一些姐妹。所谓患难见真情,裘南雁当年与这些姐妹结下了深厚情谊,离开之后,虽无法为她们赎身脱籍,却仍是不忘时常照拂,这些女子亦十分感念裘南雁的恩情,她们虽是风尘女子,却个个是性情中人,如今亲眼见到裘南雁与卓舷终成眷属,不禁一边落泪一边祝福。 过门拜堂,合卺撒帐,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好一场圆满喜宴! 待众人陆续散去之后,裴昀发现卓菁不知去了哪里,入席之后似乎便没再看见她。 “霖儿,可看见你四婶婶了?” 裴昀随手拉住小侄儿问道。 “方才我看见四婶婶独自往后院去了,我叫她她也不回应。”裴霖老实回答道。 “好,那我去找她。”裴昀刚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裴霖道, “听航二哥说,霖儿你想去军中历练?” 裴霖闻言,脸色一下涨得通红,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坚定道:“是,霖儿确实有此念头!下个月我便满十四岁了,听闻四叔当年便是十四岁闯荡江湖的,爹爹当年也是十五岁便参军入伍的,霖儿也想效仿四叔和爹爹,早日入军中历练,保家卫国,报效朝廷!” 听到裴霖说出“爹爹”二字,裴昀不禁一怔,她望着眼前个头已蹿至与她相仿的侄儿,心中五味杂陈。 她与这孩子本无血缘之亲,只因中间有了个裴昊,这才成为了亲人,如今裴昊虽已不复存在,可这些年来霖儿与裴家,与她的亲情却是做不得假。 她遵守与裴昊的约定,他尚在人间的消息,她一个字都没有向裴霖透露。可这样做究竟对他是好还是坏?如今他一心参军入伍,保家卫国,倘若真有一日大宋和蒙兀兵戎相见,他与自己亲生爹爹对峙沙场,却又叫他如何自处? 裴昀定定看了他许久,郑重其事问道: “人生在世,造化弄人,你永远都不知道每个决定意味着什么。或许此时此刻你笃信之事,明日便会被彻底颠覆,或许今时今日你执着所求,他年又会因此痛不欲生,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便如此,你仍是此志不渝么?” 裴霖不知她为何如此而问,愣了一下,他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是认真思索了片刻,这才点头道: “是的,四叔,无论日后是封侯万里,还是马革裹尸,霖儿此志不渝!” “好,”裴昀在心底无声叹了口气,“待下个月你生辰过后,我便送你去江陵制置司凌大哥帐下。” 裴霖登时欣喜道:“多谢四叔!” . 庭院深深,草木扶疏,前堂的欢声笑语,张灯结彩,更衬得花园里寂静无声,漆黑一片。 卓菁呆坐在花园角落里一棵繁花茂密的高树上,神思恍惚。 此树为连理树,两树并生,纠纠缠缠,喻有夫妻恩爱之意。当年她与裴显少不更事,在院中发现这棵树时,还十分欢喜的在枝头系上了红绳,祈求各自姻缘。然而彼时他们单单发现了这双树连理,却没察觉此乃梨树,分梨分离,或许一切从一开始便注定好了。 “你怎么又躲到这里来了?” 一个声音蓦然从树下响起,卓菁猛然回神,欣喜唤道: “三郎!” 那人静默一瞬,淡淡开口道: “菁妹你认错了,是我,不是三哥。” 卓菁话一出口已是察觉了不对,那冤家早已化作黄土一坯,他那样吝啬,那样小气,这么多年连托梦给她都不肯,又怎可能魂归来兮出现在她面前呢? “是四郎啊......”她勉强笑了笑,“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裴昀没有回答。 其实当初是裴显随口说过一嘴,卓菁那丫头一旦不开心了,便会躲到花园里那棵连理树上,只有自己能找到她。 “怎么跑来这里了?有什么不开心吗?” 卓菁摇了摇头,低声道:“见到卓大哥和二嫂成亲,我很开心,人世间两情相悦何其难得,世间有情之人......也未必个个都能成眷属。” “菁妹,回去吧。” “不!我不回去!”卓菁突然激动的大声道,“我是裴家儿媳,是你裴四郎的结发妻子,你不可以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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