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一次见过胡旋舞,似乎已是五六年前了,那是临安城正月十五上元夜,西子湖畔丰乐楼,宝马香车,胡姬美酒,火树银花,笙歌不夜。 鲜衣怒马少年郎,当时只道是寻常。 现如今,物是人非。 她不禁倒了一杯桌上烈酒,闭目缓缓一饮而尽,咽下满腹怅然苦涩。片刻后再睁眼时已是平淡如水,波澜不惊,仿佛这一举动,已是做过千百次一般的娴熟。 . 楼下歌乐热闹非凡,楼上之人尽收眼底,上官尧正挂在栏杆上看得津津有味,身后突然有人幽幽道: “公子叫你出来是平个清净,怎地楼下还越发吵上了?” 他回头,只见从房中走出个布衣布帽,白净面皮的书生,正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又显到你杜衡做应声虫马屁精了?”上官尧打了个哈欠,不紧不慢道,“方才公子说的可是叫那阵狗吠消停些,而今是这群小娘子在吹拉弹唱。我可是怜香惜玉之人,叫我出手,非得再加价钱!” 杜衡斜了他一眼:“敢跟公子讨价还价之人,你还真是第一个。” “哈,有本事便找到天下间第二个快过我手中剑之人,我二话不说走人!” “好了,闲话少说,可有异常?” “小猫三两只,唯有那女子还有点门道。”说着努了努嘴,杜衡顺势看见了坐在众人中的阿英。 不需上官尧多说,杜衡便知他指的是这人,也只该是这人。世间总有这种人,也许相貌平平,却有卓然傲骨,一眼望去,鹤立鸡群,木秀于林。 “怎么说?” “你可瞧见了?她不是佩剑,不是持剑,而是背负剑。” “那又如何?” “背负剑拔剑不易,世上负剑而行之人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是个道士;要么,她对自己的剑法极度自信,并不在意耽搁拔剑这一息之间。你猜她是哪一种?” 上官尧的眼力不会有错,杜衡仔细打量着那女子,心中飞快思索着江湖中哪家以剑术见长,白岳剑派?蜀中神剑门?莫非是江陵瞿家的小姐? “我瞧她不是冲公子而来,就算是也未必过得了我这关,今晚公子只管放心睡觉。”上官尧嘿嘿笑了两声,“若是想和房中那美娇娘龙凤颠倒一番也未尝不可,人家自荐枕席,公子又何必拒人千里?” 杜衡翻了个白眼,刚要开口,忽而神色微动: “又有客到。”
第3章 热烈的舞乐声中依稀可辨外面雨声中夹着杂乱的马蹄声,最终停在了店门外,人声与脚步声混在一起。下一瞬,客店的大门被人一脚踹了开,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惊住了满堂男女老少,乐声戛然而止。 “贼你妈!大雨天关哪门子店?胡胭脂你这骚货给老子滚出来!” 七八个穿蓑衣戴斗笠的彪形大汉闯了进来,为首的中年大汉膀大腰圆,双目炯炯,两鬓虬髯,手提一把连环钢刀,大敞的胸前露出一条狰狞青龙纹身。 他粗声粗气的吼过,看清店里情形也是一愣,目光掠过乐班那一众小娘子身上,戏谑一笑: “嘿,这里倒是热闹。” 乐师收了乐器,舞伎停了舞蹈,玉腰奴被这一惊,一个不小心差点崴了脚,也被何班主拉回去,藏在了身后。 胡胭脂快步迎了上前,眉飞色舞道:“呦,这不是霸刀彭爷吗?哪阵子风把您给吹来了?” 提起这个彭天罡便脸色一黑:“日他娘的,上头不知中了哪门子邪,昨日忽命我们兄弟马不停蹄赶去洛阳,偏这贼老天下大雨,怎么走山路?少不得要在你这里歇一晚了。” “啊,这......自是奴家的福气了,奴家这便给彭爷去打扫上房,彭爷您请上座——”胡胭脂边说着边给店伴打眼色。 小二哥机灵地去给这些汉子腾地方,好说歹说求得白胖货商那桌让了位子,那几人看彭天罡一路来者不善,也不敢拂逆。 彭天罡大大咧咧一坐,扬声道:“快快拿酒拿菜来,你这骚货今日真是没眼力得很!” “彭爷莫急,酒菜这就来——” 见那胡胭脂换了个人般千依百顺的模样,石元庆不禁重重哼了一声,显然是想起进店时自己的遭遇来。 玉腰奴左看看右看看,终是忍不住好奇,悄声问阿英:“姐姐,你可知这个大胡子是谁?为何人人怕他?” 阿英瞥了一眼那彭天罡的刀,低声道:“应当是关中霸刀彭天罡,一套九龙连环刀威震江湖,传闻比那兰州金刀刘家还略胜一筹,只可惜......” 好好一条汉子,放着人不做,偏做了北燕的走狗,被封了个千夫长,自此耀武扬威不可一世。 自百年前靖康之变,徽钦二帝被掳,宋室南渡,偏居临安,天下南北二分,这关中早就沦为异族的国土,汉人也成了燕人的奴仆,彭天罡自然横行无忌。 那厢店伴上了酒菜,彭天罡几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呼和不绝,好不痛快。 胡胭脂腰肢款摆走上前为彭天罡倒酒,彭天罡道:“方才你这店里不是热闹得紧吗?叫他们接着奏乐,接着跳舞,为我们哥几个助兴!” 胡胭脂意味深长地瞥向何班主,何班主审时度势,及时应承道:“既然这位官人赏脸瞧得起,小人自然听命,本就是跑江湖混口饭吃,今日就为各位爷献丑了!金蕊,银莲,乐起——” 班主发话,乐师舞伎自然顺从。一时间,胡琴响,琵琶起,衣袂翩跹舞婆娑。 玉腰奴又跳起了方才的胡旋舞,娇媚灵动,翩若惊鸿。 彭天罡醉眼惺忪一错不错的望着她,在她舞至身边时,忽而虎臂一伸将她捞在怀里,大笑道: “小娘子歇一歇,陪我来喝上一杯!” 彭天罡气力非凡,玉腰奴欲像之前那般使巧力挣脱开却不可得,吓得花容失色,尖声叫道:“彭爷快快放开我!” “敬酒不吃,小娘子却是要吃罚酒!” 彭天罡笑骂着,大掌伸出将玉腰奴的碧绿衣衫撕裂,露出纤细臂膀和大片的白嫩肌肤来,便低头轻薄。 周围的大汉得趣般哈哈大笑,转过头来寻找其他小娘子,也想效仿。 小娘子们惊得四处逃散,何班主急得满头是汗,求助般看向胡胭脂,而这老板娘却是闲闲的倚在一旁作壁上观,并不打算掺和。 “住手!你们这群贼强盗!” “他奶奶的,二哥你别拉我,老子不忍了!” 两道爆喝同时响起,前者是乐班雇的一个车夫,后者自然是石元庆。二人一个甩起马鞭,一个操起双板斧,同时冲彭天罡攻去。 尚不需要彭天罡动手,他身边便有两个壮汉截住了这二人的攻势,那车夫全不会武,未及近身便被一招击飞,撞在了墙上晕死过去。石元庆舞着虎头斧和一使雁翎刀的秃头汉子缠斗到了一处,虽是颇为吃力,却也勉强支撑。 “哪里来的狗杂种,跑来坏你老子的雅兴?” 彭天罡冷笑一声,将玉腰奴扔到一边,提刀在手,向石元庆劈去。 石元庆不敢怠慢,大喝一声,使出全力去格挡,刀斧相接,锵的一声响,几星火花溅起,二人错身而过。 彭天罡只使了三分力道,戏耍一般道:“好你个黑炭头却有些力气,这一刀瞧你还能不能接住!” 二人武功差距之大,方才只一刀之下,石元庆已是被震的虎口崩裂,口中泛腥,双臂抖如筛糠,第二刀是无论如何也接不住了。 吕策顾不得许多,迳直冲上前去,手中折扇合拢,攻向彭天罡后心,口中叫道:“休伤我三弟——” 彭天罡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头也不回,向后飞起一脚将他踹飞,手中招式不减,九环刀似罡风般向石元庆胸前砍去—— 千钧一发之际,彭天罡只觉脑后一道破风声,直冲风府穴袭来,如影随形,避无可避。 彭天罡脸色一变,手中刀势生生刹住,急转身来将那飞来的暗器险险截住,劈成两半,飞插在了一旁柱上。 所谓暗器赫然是一根竹筷! 于此同时,又是几声哀嚎响起,那几个捉住乐班舞伎欲行不轨之事的大汉多被飞来的竹筷所伤,或伤脸,或伤身,还有一人右掌被整个穿透。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众人顺着彭天罡凶狠的目光,望向了正扶起玉腰奴的青衣女子。 阿英将乐班的幡旗披在玉腰奴身上,遮住她裸露的肌肤,将她安置在长凳上,而后缓缓直起身,抬头看向彭天罡: “无名小卒,路见不平。” 彭天罡冷笑一声:“小贼娘多管闲事,今夜就让我兄弟几个先拿你乐呵乐呵!给我绑起她!” 话音落下,他手下的汉子们听命向阿英扑去—— 阿英抬脚将身前长凳踢起,击中迎面而来的两人,手中扣的一把竹筷天女散花般射出,相继又射中几人。 秃头大汉自她身后偷袭,她似脑后长眼一般,侧身躲过他的刀刃,回身一掌甩在秃汉脸上,秃汉登时被打得头晕眼花,吐出的一口鲜血中夹杂着两颗断牙。 “姑娘小心——” 被彭天罡刀刃割破胸膛,鲜血长流的石元庆顾不得伤势大声示警。 阿英只觉耳边厉风将至,彭天罡操着钢刀杀了过来,一招“睚眦必报”,震得刀上连环叮当作响。 眼见刀刃劈至,阿英腰间骤然一折,下半身纹丝不动,上半身笔直侧弯,随即单手撑地凌空一翻,足尖轻点一旁的桌面,安然落地,轻松地躲过了这一刀。 “这招是‘长亭折柳’!你是太华派的人?!”彭天罡脸色微变,随即啐了一口,狠厉道,“宁老头子已归了天,玉清六君死的死残的残,纵你是太华派弟子又如何,给老子拿命来!” 说着复又持刀攻上。 二人缠斗一处,一个大刀寒光森森,虎虎生威,一个徒手相对,见招拆招,却不落下风。 众人唯恐被波及,通通挤在客店一角,看得是眼花缭乱,胆战心惊。 二楼那两人倒是洞若观火,兴致盎然。 杜衡道:“那是一招小擒拿手?” 上官尧道:“以潇湘阁的这招‘神女无心’破九龙连环刀的‘霸下伏碑’,倒是巧妙。” “你说这二人谁更胜一筹?” 上官尧似笑非笑:“这女子年纪轻轻,不亮兵刃,不露真功夫,能在成名已久的关中霸刀手下走上三十来招,实属不易。可惜心肠不够狠辣,方才有两次将彭天罡一击必杀的机会,白白被她错过了。” 他下意识摩挲着手中的长剑,盯着那个青衣身影目光泛起热意:“我有些想和她过上几招了,为何她还不拔剑?你说若是我下去助那霸刀一把,会不会逼她拔剑?” “少惹麻烦!” 杜衡警告了他一声,兀自在心中盘算,这女子始终不动真章,显然是不想暴露身份。她内力不低,轻功颇高,粗通众家招式,究竟是江湖上哪号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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