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灼在门后捂着脸,为自己的冲动无知而懊悔。 她觉察出了傅司简温润如玉外表下若有若无的睚眦必报。 她一直知道傅司简的声音好听,刚刚的“夭夭”低沉得像是贴着她耳边想起。 她觉得她的脸一定比傅司简的耳朵红。 顾灼有些郁闷,她不会次次都撩人不成反被撩吧。 她这见了美色就不由自主的恶趣味还有没有救啊! - 第二天,顾灼和傅司简的房间门几乎同时打开,顾川和暗卫也分别出了门。 顾灼理直气壮地看向傅司简,不期然听到一句:“夭夭,昨夜可安?” 顾灼皮笑肉不笑:“安,安。” 顾川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摸不着头脑,怎么就进展到叫“夭夭”了? 暗卫一看顾川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昨夜四人一上二楼就是顾川的房间,顾川想等顾灼进房间后再回房,直接被顾灼赶进去了,所以没看到后来的那一幕。 暗卫离谱地生出些你不知道我知道的优越感。 吃过饭,顾川被派去查孙太守家的小公子,顾灼几个坐在客栈一楼的大堂闲聊。 顾灼把瓜子嗑得嘎嘣响,随口问道:“你来并州想去哪儿啊?” 傅司简剥着瓜子,随口回道:“既是游历,便是哪里有意思去哪。我看夭夭似是要查并州太守,自然妙趣横生,我便跟着夭夭好了。” 顾灼恶狠狠地抢过傅司简手边剥了一小碟的瓜子仁。 “夭夭”、“夭夭”,还叫个没完了! 她又不能当着他护卫的面像他一样厚脸皮地叫他“阿简”。 顾灼泄愤似地嚼了口瓜子,又觉得这人修长如玉的手剥瓜子都优雅得像是拿着黑白分明的棋子。 不过,拜他的厚脸皮所赐,她现在听见从他口中说出的“夭夭”二字,颇有点古井无波,心如止水。 暗卫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没想顾小将军是这么个娇憨性子,更没想到他家王爷脸皮厚起来这般……孟浪。 跟他家王爷以前那副冷若冰霜不近人情惜字如金比起来,叫姑娘家的小字属实算得上孟浪。 不过,他家王爷也不是从来就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王爷是太宗皇帝的老来子,比先帝小十五岁。 自小父皇母后疼着,兄长护着,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①。 那话怎么说来着?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② 直到五年前先帝遇刺,当时的小太子才七岁。 先帝自知身体大不如前,怕小太子登基压不住朝堂,想把皇位给了王爷。 王爷没应,只说会护好小昭、护住大裴。 自那时,收起一身少年风流温文尔雅。 跟在先帝身边,学朝堂制衡,学帝王之道,学治国理政,学刑律革新,学番邦安抚……在人前越发不苟言笑。 两年前先帝驾崩,王爷用铁腕手段压住朝堂上按捺不住的魑魅魍魉,重新追查起中断的案子。 也就是到了北疆后,许是远离京城的缘故,王爷才又有了点当年温润如玉的模样,不再气势凌厉让人不敢直视。 顾灼听见暗卫的笑,瞪了傅司简一眼:“你可想清楚,查一州太守,保不齐会有危险?” 傅司简不动声色地在桌下踢了暗卫一脚,笑着对小姑娘说:“我这护卫身手很好,遇着危险,也能保护姑娘。” 顾灼哼了一声:“身手好还能让你倒在将军府门口?” 暗卫面色略有些扭曲,他家王爷踢他是一点儿力气没留啊。 忍着疼又听见顾灼扎心的话,觉得他家王爷真是没踢错。 - 顾川总算回来:“将……姑娘,孙景阳在城西一家赌场。” 顾灼把瓜子移到顾川面前:“你嗑会儿瓜子,我上去换个衣服。”说罢朝楼梯走去。 半刻钟着实有点漫长,桌上只有傅司简咔嚓咔嚓剥瓜子的声音。
第9章 裴昭 顾川有心想问这男人的身份,又不知如何开口,与暗卫大眼瞪小眼,无聊得想着要不趁机切磋一番。 顾灼下来时看着都觉得尴尬,忙出声:“咳,待会叫我顾公子。” 她换了一身靛蓝色的男装,窄袖上滚着流云暗纹,腰间一条墨色锦带,头发被玉冠束起,还拿着一把折扇。 面上改了眉峰走向,唇红齿白。 当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①的小公子。 - 城西赌场,人声鼎沸。 顾川领着几人到了场中最热烈的桌前,里三层外三层。 人挤人到了内层,途中还被一个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吼了一句:“干什么的?没长眼啊!” 顾灼这暴脾气…… 战场上这种体格的北戎士兵她一枪能挑下两个,可这是大裴百姓。 她忍了。 大汉被顾川的刀震慑住,小声骂骂咧咧地转回头。 顾灼有些后悔,早知道也带把刀出来,大冷天的,这折扇花里胡哨一点儿用都没有。 顾川凑近小声说:“将——” 被顾灼瞪了一眼。 “公子,那就是孙景阳。” 顾灼看向顾川所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公子。 眉清目秀,正一脸挑衅地看着对面:“你给小爷等着。” 顾灼:好好的小孩子长了张嘴! 小公子此时正甩着骰盅上下翻飞,把骰子摇得劈啪作响。 顾灼问了旁边一个看起来已经待了很久的人:“摇大摇小?” 那人回道:“摇大。” 顾灼闻言挑眉看了小公子一眼,行家啊! 傅司简不懂这些,看着小姑娘眉眼间的意兴盎然:“公子可知哪位会赢?” 顾灼仗着他现在不能叫她“夭夭”,促狭回他:“阿简觉得呢?” 傅司简凝着她不说话。 喧嚣中似是唯有他们之间有着关于称呼的秘密。 顾灼:这人怎么不按套路?!看什么看! 说话间,桌上两个骰盅已然掀开:“王公子胜。” 孙小公子一脸烦躁,看起来忿忿不平十分懊恼:“不玩了不玩了,王正,下次你给小爷等着!” 顾灼怀疑这孙小公子是不是只会这么一句狠话。 那王正揖了一礼:“多谢小公子手下留情。” “知道就好,银子去府上找管家拿。” 小公子吊儿郎当走了。 顾灼用折扇敲了左手一下,掀起唇角笑了下:“走,跟着他。” 孙小公子出了赌场依然是那副纨绔子弟模样,在街上左摸摸又看看,走到一个小摊前不知买了什么玩意儿。 几人跟着孙小公子越走越偏僻,不得已只好飞檐走壁坠在后头。 看着孙小公子戴好刚刚买的面具,拐进了一处院子。 院子门前的牌匾——慈幼局。 顾灼使了轻功爬上屋顶,顾川和傅司简跟着,暗卫觉得这场面多少有些离谱,也跳了上去。 院中几个四五岁的小孩子正围着孙小公子,叽叽喳喳:“阳哥哥,你好久没来啦!” 孙小公子摸摸眼前的小脑袋:“对不起啊虎头,哥哥这几天比较忙。” 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奶呼呼地出声:“没关系哒!” 你一言我一语地嬉闹了会儿,一位老嬷嬷被人搀扶着步履蹒跚地走来:“阿阳,你来啦。” 孙小公子扶过老嬷嬷:“嬷嬷,外面太冷了,咱们进屋去说。” “去那边的石桌吧,老婆子想看着孩子们。” “那我扶您过去。阿兰,你照顾一下虎头他们。” 阿兰是慈幼局最大的孩子,放下搀着嬷嬷的手:“是,公子。” 孙小公子从怀中拿出银票:“嬷嬷,您收着。” 他时常来送银票米粮,嬷嬷没有拒绝,只是说:“阿阳,我这身子骨再过几年就照顾不了他们了,官府再找人来接手时你把把关,啊。” “您放心。” 老嬷嬷拍着他的手:“好,好,嬷嬷放心。” - 孙小公子从慈幼局出来就回府了。 四人朝客栈方向走着,顾灼把玩着折扇出声:“顾川,你去查查孙景阳这两年在赌场的输赢情况,赢了谁输了谁,数额多少。” 顾川抱拳:“是,属下这就去。” “回来,吃过饭再去。” “是。” 午后顾川要离开时,暗卫被傅司简赶去跟他一块查了。 桌上只剩顾灼和傅司简二人。 “姑娘是觉得那小公子有问题?” 顾灼抿了口酒:“你会摇骰盅吗?” 傅司简摇头:“姑娘可会?” 顾灼有些小得意:“那是自然,顾川他们几个都赢不了我。” 她小时候实在调皮,喝酒划拳斗蛐蛐,就没有她不会的。 不过她从来不去赌场,那地方去不得。 傅司简看着小姑娘一脸娇俏:“那还得劳姑娘以后教我。” “好的不学学痞的。那孙小公子是个行家里手。” “姑娘怀疑他是故意的?” “是啊。” - 京城。 裴昭看完信后,脸上一片寒意,压了压怒气才道:“把户部尚书叫过来。” 身后立着的大太监看着十二岁的皇上一瞬间散出的气势,感叹叔侄俩这几年越来越像:“是。” 大太监匆匆走出去,御书房剩下裴昭一人。 日头从糊着纸的窗棂透进来,把他笼罩在阴影里,像是孤单的小兽。 过了很久,手边的茶已经凉透。 轻不可闻的推门声响起,他又成了那副稚嫩却威严的样子。 “陛下,刘尚书来了。” “让他进来。” 一个胡子微白身形清癯的老人一身朝服走进来:“老臣叩见陛下。” 裴昭就那样看着匍匐在地上的肩背。 刘越一时摸不准年幼的皇帝是什么意思,心里却并不把这小小的敲打放在眼里,只是跪得更为恭谨。 一盏茶过去。 “刘尚书起来吧。” “顾将军给朕上了一份问安折子,朕忽得想起顾家军,召刘尚书问问今年的粮饷准备如何了?” “陛下,粮饷半月前已送出了。” “半月前……有些晚了啊。朕记得,去年顾家的粮饷是户部和皇叔吵了一个多月才送晚了,今年……是何缘由啊?” 刘尚书面上愈发恭敬:“陛下,户部办事不周,起先准备的是旧粮,换今年的新粮耽误了时间。” 裴昭一下一下敲着御案,没出声。 “老臣有罪,臣请户部上下自罚三月俸禄。” 裴昭若有所思地看着年老的尚书低下的脑袋,似笑非笑:“太重了些,尚书做个表率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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