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好了,定要被谢世子当作那投怀送抱、心怀不轨的女子了!
第6章 肌肤的温热触感,在微冷的湖水中愈发明晰。 预料中的诘问并未出现。 甘松香气缭绕之间,一个温热的力量托在阿妩的腰上。 是谢蕴的手。 泠泠之音自上方模糊传来:“姑娘得了风寒?” “我……”阿妩心一横,认了下来:“是有些微恙。方才多谢世子出手相助!” 她细腰一拧,欲快些起来。 起……起不来! 阿妩咬牙试了几次,只觉气力渐渐流失,身子似被流沙淹没。若没有谢蕴的手承托着,她恐怕登时就要摔倒在地上。 她难堪地偏过头,甜润的嗓音吊成一线:“劳烦世子扶我一把,我好像起不来了。” 谢蕴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手腕略一使力,青筋微绷,将她整个扶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剑眉轻蹙,眼底似有不解:“你既得了风寒,家人怎会让你出门赴宴?” 阿妩半个身子倚在水榭的漆红柱子上。 闻言,一边轻喘着平复气息,一边缓缓摇了摇头。 迤逦青丝摇动,晃人心弦。 这个问题她没法回答,只好含混过去。 且不说所谓的风寒是子虚乌有,至于郑夫人为何强要她赴撷芳宴,阿妩参了许久,也参不透。 此举落在谢蕴眼里,便成了另一层意思。 他恍然回忆起,上一回在英国公府,眼前的姑娘便是被另一人胡搅蛮缠、嫁祸上身。他当时看在眼里,却碍于那是旁人家事,不好插手。 漆眸之中的疑色,化作淡淡的悯意。 他没有追问下去:“得了风寒,忌饮酒吹风。当少思少劳,多多休息。若是身子强健,或能不药自愈。” “多谢世子的关心。” 一阵暖风吹过,两人之间微妙地沉默了片刻。 片刻之后,顶着谢蕴“你为何还不走”的疑惑目光,阿妩欲哭无泪。 呜呜。不是她不想走,是实在没力气了。早知道喝酒误事,方才就不该贪杯的! 她硬着头皮:“没想到此地遇见世子,真巧。” “是很巧。”谢蕴淡声道。 阿妩悄悄调整好了姿势,又偷觑了他一眼。光风霁月的谢世子疏冷依旧,瞧不出明显的不豫。 幸好幸好,没把她当作投怀送抱的女子。 阿妩松了口气,一边默默恢复着力气,一边漫天寻找着话题:“上次我在英国公府也遇到世子了,不知世子造访所为何事?” “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拜访父王的故交之子。” 父王?故交? 说的是淮安王和老国公爷? 那一日的记忆忽而涌现,阿妩唇畔带上笑意。 谢世子执意要走,而国公爷苦苦挽留——看来虽是故交的后代,也话不投机半句多。 “原来如此,想来是淮安王与老英国公昔日随太/祖征战,结下袍泽之谊。” 谢蕴遥望着远处的湖光山色,却唯独不看她,良久回了个“嗯”。 这声“嗯”又让阿妩无法接话了。 她绞尽脑汁了许久,脑子一热便道:“淮安王昔年威震边戍、声名赫赫。可惜我生得晚了些,不得见他的英姿。” 这下,谢蕴终于转回了尊贵的头颅,愕然看向了阿妩。 只一眼,让阿妩昏沉的脑子一瞬间清醒。 天啊,她都说了些什么! 世人皆知,淮安王毕生所憾,便是伤了一眼一腿后被迫居闲。她偏说“不得见英姿”,这不是直戳人伤疤么。 血液上涌之感分外明晰,阿妩只觉脸颊@砰”一下烧了起来:“我言语失了分寸,请世子……” 请世子什么呢? 责罚?原谅? 酒后的脑子转得格外慢,连话也说得囫囵。 她舌头打结,又卡顿了一下。 “无妨。”没等她斟酌完用词,谢蕴便摇头打断。他自不会计较一个病人无心的口误。 “父王上不得战场虽为憾事,但旧部仍在,边关安宁。如此便足矣。” 阿妩小鸡啄米般,点头连连。 她自然看得出,谢蕴一番话在给她搭台阶,好让她不尴尬。 “世子高义,不过小女子有些不胜酒力,就不在此地叨扰了。” 阿妩顾不上愈发软的身子,只想快些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不然,焉知她待会儿还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忽地,骨缝深处泛起一阵热意。 阿妩咬了下朱唇,忽略了那点奇异感受,继续向前迈步。 刚跨出一步,瘫软的双腿没了依托,便重重一个趔趄,眼见着要摔个脸着地的大跤。 “姑娘小心——” 将要摔倒之时,一股力量陡然将阿妩拉了起来。她的身子一刹凌空,片刻之后,再次跌进好闻的怀抱里。 察觉自己身在何处,阿妩羞得连脚尖都绷直了。 两次“碰瓷”,说不是故意勾引都难。她本就不多的清白,这下子更是雪上加霜了。 晃人的日光落下,阿妩偏过头去。半边脸颊埋在冰绸玄衣中,似是在逃避不欲面对的现实。 自然错过了,谢蕴清寒眸中一瞬的暗火。 怀中女子微凉的青丝垂落掌心,似有淡淡幽香浮动。她欲说还休的眼波流转,动人处更甚于春光。雪白颈子染上细细的粉,渐渐蔓延透了海棠似的脸庞。 许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 他甚至瞧见,女子小巧的鼻尖之上,渗出一滴晶莹的细汗。 盈盈腰肢细软,近乎被支配的姿态握在掌中。整个人似一只熟透的、待摘撷的蜜桃。 搁在腰上的手乍然一紧。 他身体的某处……被难堪地唤醒了。 谢蕴感知到了,暗暗唾骂了一句。 今日只一个照面,在陌生的女子面前乱了方寸,实在……非是君子所为。 他面上平静如旧,唯独紧绷的声音泄露了天机:“姑娘方才饮了酒恐加重了风寒,须得尽快去医治。不若坐上谢某马车……” 不知为何,女子摔在他怀中两次,他却不愿用恶意揣测她。 - 阿妩听得见谢蕴在说话,却只分辨出模糊的几个字眼——只因她全部的心神,皆在与身体里的异样对抗。 血液翻涌、呼吸滚烫。 溶溶春意一霎浸透了身子。 连醉意也出来作祟,使她几乎融化在这个清冷好闻的怀抱里。 泛热的指尖掐进掌心,痛感换来了片刻的清醒。 得没得风寒,阿妩再清楚不过。 而况,光是风寒并不会如泥牛沉江般乏力。更遑论身体深处难以启齿的反应。 电光火石之间,阿妩的灵台乍然清明。看过的话本中情节,似走马灯般一幕幕映在脑海中。 清夜良宵、露浓花瘦。 书生小姐因奸人算计而春风一度、成就良缘…… 与如今的自己何其相似? 福至心灵般,阿妩忆起那一口味道诡异的酒。果子露不复绵软的口感,原来非是肘子之罪,而是酒中另加了东西。 惟其如此,她难以启齿的情状,才有了解释。 掌心微松,疼痛换来的清明散去, 不行! 仅余一线的理智之弦绷紧,阿妩心道:下药之人既然下了药绝不会草草了事,必有后招。 她不能和人纠缠在一处,留下话柄。 心思虽然坚定,落在行动上却薄弱得可笑。阿妩咬牙半晌,仍是动弹不得,在男子清冽的怀抱中愈陷愈深。 她压住羞赧,深吸一口气,选择将实话和盘托出:“世子,我不是得了风寒。我是被人陷害中了药。” “有人对我下药,欲设计陷害于我。” 汗水浸透了额发,模糊了阿妩的双眸。她努力扬起脸,只瞧见了一张不甚明晰的清俊面容。 男子眉眼昳丽依旧,却不复清冷之姿。 鬓角几缕乱发,幽瞳中藏着星点的暗火,直勾勾看向她时,分外慑人心魄。 一滴汗自下颌落至喉结,落进玄衣中彻底不见。阿妩的心跳也随着那滴汗,漏了漫长的一拍。 世子的模样,怎么瞧着也有些不对? 好像……和她有几分相似? 一个诡异的念头骤然升起,旋即,阿妩就摇了摇头。一次宴会两人同时中药?也未太巧合了些。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谢蕴的手骤然一僵。 “中了药。” 他非是无知稚童,亦见过后宅的阴私手段。 什么药,不言而喻。 联想至己身,方才难堪和失态,霎时有了合理的解释。 恍惚间,谢蕴觉得自己被劈作了两半。一半冷静分析她话中每一个字。另一半,克制着身体愈发不堪的反应。 他喉头滚动:“姑娘,不若先回我的马车上。” 说罢,便将阿妩打横抱起,朝水榭之外走去。隔着一层纤薄的春衫,腰上的手滚烫得惊人。 “等等,先别走!” 阿妩抓住箍着她的手臂,在冰绸玄衣上捏出一道褶皱。 “世子你听,有人朝这边来了。” 药力之下,五感也被放大。阿妩本就耳目清明,这下更是些微的动静也能听清。 远处的声音散在风中,断续飘来—— “阿妩迟迟不回,不会出什么事罢?” “还要劳烦范姑娘陪着我们来找。” “可真是个麻烦精。” “两位公子和姑娘断可放心,花园这么大,唐姑娘总不会走丢的。” 四道声音,有两道是她经年的熟识,两道今日听过。正是国公府二人,与晁正和、范玉瑶。 他们正在花园中,四处寻找自己。 之前一直未曾触及的问题浮现在心头—— 是谁给她下了药? 下药之人定有后手。依阿妩的猜测,最简单的后手便是戳破她的失态,让她声名扫地。 或许那人还有旁的算盘,但无论如何,他绝不会放着自己不管不问。也就是说,那人多半是四人中的之一。 这个猜测让阿妩的危机感如泉水喷涌。 “他们朝水榭这边来了。” 二人如果出去,势必会和来人迎面撞上。 她朱唇微抿,咽下一声难耐的喘息:“世子,依我猜,给我下药之人定然在来人之中,他们看见你我衣冠不整……” 未竟之语不须多言,二人皆能明白。 廊外的脚步声愈近,声音也变得明晰。 已退无可退。 谢蕴哑声道:“姑娘有什么想法,尽可对谢某直言。” 闻言,阿妩心里说不出的感激。 本是她偶然招惹,世子不仅没有乘人之危,连半句怨怪之语也无。 但此刻非是感叹之时,阿妩的目光投向了水榭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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