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将军以手指天,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皇上? 怎么可能呢?堂堂一国之君,为什么会与敌国通风报信,扰乱自家边关子民的太平日子? 洛书和叶穹都下意识地不相信。 谢蕴的瞳孔,亦是猛地一缩。 片刻后,他手指紧紧捏住了桌角,手背上青筋绽开,嗓音道:“将军,你可能确定?” “能。” 赵怀威回答既斩钉截铁,又如释重负:“我知晓世子可能会不相信,其实老夫当初又怎么敢相信?只是那铁证如山,容不得一点儿的余地。即使怀以再多侥幸,也不得不信了。” 谢蕴眼底盛着风霜,凛然道:“事不宜迟,还劳烦将军带谢某一观您手中的证据。” 赵怀威道:“一切人证与物证,皆被老夫截留在军帐中,由专人看管着,世子一会儿就能看到。” “不过在那之前,老夫要代西北军三十万将士问您一句,倘若您看了之后确认了奸细的身份,当真是那一位……您会如何做?” 雅间之中,落针可闻。 叶穹和洛书对视一眼,恨不得他们一齐就地消失在房间里。片刻后,两人又齐齐把目光投向了谢蕴。 只见他的胸口轻轻颤抖,喉头滚动。 “倘若赵将军所言句句属实,此人就不配为人主。” 下一句话,谢蕴说得既艰难,且决绝:“为臣者见君王无道,理应荡涤宇内,肃正乾坤……以有道,代无道。” - 谢蕴很快就明白,为何赵将军这般笃定了。 他们从雅间离开后,匆匆打马行至西北军驻扎之处。下了马之后,连行路中的风尘都没来得及拂去,就被赵将军带到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界。 赵将军“啧”了声:“世子可别误会,西北军除去军法之外,可没有私刑。是老夫发现这个奸细之后,才派人起了这么座牢房,专门用来关押他。” 新建的牢房幽暗又狭长,碍口由士兵层层把守着,围得密不透风,空中飘荡着一股土腥与尿臊混合在一起的臭味,呛人极了。 除了谢蕴所有人,都忍不住咳了两声。 洛书最受不了这个味道,差点呕了出来。他一边死死捂着嘴,一边面露担忧,望着世子颀长又沉默的背影。 世子他…… 洛书跟了谢蕴十几年,最能体会他的心思。 他知道,自家世子虽然不大看得起今上某些方面的行事,可言行举止中,却是淮安王府上下最忠君的一个。他从没仰仗着皇上表弟的身份,享受过一丝一毫的特权。而是忠敢直谏,恪行着自己的为臣之道。 如今让他亲眼见证所事之君,是个背叛了国家的奸细,世子怎么能接受得了? 洛书叹了口气:这实在太过残忍了。 “到了。” 一路直到达牢房的尽头,生冷的铁浇灌成一道铁壁,关住了一个蓬头乱发、看不清面容之人,他露出的肌肤上沾着屡屡血污,与尘土秽物混在一处,好不恶心。 洛书见了,忍不住心生嫌恶,便听赵怀威将此人的身份道来: “此人原本是渔阳府中一贩夫走卒。做些走街串巷的生意。我手底下却有一裨将的相好儿,是个北地的胡姬。有一日她突然对我那裨将说,她曾在北戎谋生时,在北戎王都见过此人。我那裨将原先还有些不信,后来想着若是抓住了,功劳一件。便派人跟着他,来了个瓮中捉鳖。” “被我们逮住之后,他原本还拒不承认。后来搜查了他院子的东西,搜出一箩筐出来,才” “喏。”赵将军指了指另一侧:“搜出来的东西都放在匣子里,请世子过目。若是还有疑义,把这个奸细叫醒了细问才是。” 洛书已经上前打开了匣子,取出里面的东西递给谢蕴。 谢蕴紧抿薄唇,目光凝在最上面一层纸上。 纸上写得密密麻麻的,是用北戎的文字写的。看不懂的人,只会把它当作一张鬼画符,一扔了之。 但谢蕴却一眼看懂了。 纸上记录着从京中收集来的消息,其中有一条格外引人注目——“淮安王世子即将抵达边关,慰问西北军士。” 最下方,还落下一行日期。 四月二十九。 而谢蕴还清晰地记得,皇上召他与三皇子入宫,商量劳军人选的那一日,是五月初二。 因为那一日,亦是阿妩携着玉佩,有事求他的日子。他正是因为被皇上急召入宫,险些耽误了与阿妩的相见。 当时议事的人之中,除去皇帝与两位皇子之外,还有三阁老、六尚书、十余武将等人。 他们每个人听闻此事,皆对劳军的人选有自己的想法,且彼此不能互相说服。 唯独在收到了皇帝的暗示之后,才纷纷上折子,推举起他来。 所以,这张四月二十九日就从京中递给北戎的消息,来源究竟为何,已经不言而喻了。 皇上他,当真与北戎时常有来往。 谢蕴的指尖轻抖了一下,旋即掀开了下一张纸。待读懂了上面潦草如鬼画符般的字眼之后,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淮安王世子即将不日抵达西北,若是王庭有余闲,请侵扰西北军。借机取下淮安王世子性命。” 原来,那个时候皇上遣他前往西北劳军,不仅仅是为了离间淮安王府与西北军的关系。 而且……想要借北戎的刀,杀掉他。 赵怀威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望着谢蕴清挺如松的身子微晃了一瞬,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他还记得,他在看到这些如山的铁证之时,比世子还要失态不知多少倍,乃至痛嚎不已。 谁能想到呢,淮安王府和西北军数十年忠心耿耿地守卫边疆,在皇上的眼中不过是一个刺眼的钉子。 他正想拍了拍谢蕴的肩,宽慰几句。 便在此刻,牢房中隐隐绰绰听见一声长长的刺耳号角,旋即是兵荒马乱的一阵动静。 一个士兵匆匆闯入牢房之中:“将军,北戎来袭——”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事,请假一天,后天补字数。 这几天都在走剧情,再过几章就是感情线了。
第67章 不知为何,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之感。 北戎来袭? 赵怀威下意识绷直了身子, 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响起:“你方才说什么?说得再仔细些。” 现下渔阳府未过秋收时分,稻麦尚在田间,仓廪空空如也。北戎来袭的时机实在有些刁钻。 但他在西北这么多年, 面对什么情况都不至于太惊诧。 但令赵怀威惊讶的,倒是谢蕴的表现。 除却最初一瞬的惊讶后, 他背着手, 沉稳而疏淡。如平静无波的深湖, 不见半分慌乱。 要知道, 刀剑无眼的战场, 生死只有一念之隔。临深渊而不改色,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赵怀威的心底,对谢蕴的看法又高了数分。 “回将军, 北戎这次派兵约有千人,突袭了咱们的数个哨桩,斥候们非死即重伤, 消息一时难以传回。待驻地接到消息之时, 他们已靠近” 数千人?比以往秋犯之时都要多 “他们现在在何处?” “回将军, 离驻扎之处不过五里。” “离渔阳府城呢?”谢蕴冷不丁地问道。 士兵怔了一怔,看了一眼赵怀威之后才道:“约有十里开外。” 十里开外。 赵怀威心底重复了一遍, 顷刻之间做出了决定:“全军列阵, 待我一起出去迎战!不可让他们靠近渔阳府半分。” “是!”士兵得了命令后转瞬离去。 牢房之中,又只剩下方才的几人。 赵怀威转头看向了谢蕴:“世子, 老夫马上就要上阵, 还要劳烦您坐镇中军。固守。” 他自以为安排得完满, 也给足了信任。 不如让他坐镇军帐之中, 若是前方出了什么不测, 也有一根定海神针, 护住 逆料,谢蕴却有不同的想法。 “将军这般安排,是想让谢某避开战场?” 他明晃晃地揭开了赵怀威心底的顾虑,惹得后者一声轻咳:“世子,你虽是王爷之子,可到底……” 谢蕴闻言,缓缓摇了摇头。 片刻后,他直直望向了赵怀威,漆眸闪烁着洞彻的深邃:“将军以为,北戎这一遭奇袭是为谁而来的?” “自然是渔阳府秋收将……” 话未出口,赵怀威也发生了不对。如今正值仲夏,稻麦尚未丰收,北戎再如何,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骚扰。而况据禀报之人所言,北戎现下分明离西北军更近,离渔阳府更远。 忽地,他想到了什么,失声道:“莫非……是冲着世子您来的?” 谢蕴既没有认同,也没有反驳,只道:“谢某此番前往西北,皇上他知晓的。” 赵怀威面上惊异更深。 他不由得想道:难道世子业已知晓皇上和北戎暗地里的联系,此番只为了证明,才来的西北? 那上一回呢,为何北戎没有出手? 突然,赵怀威突然想起一件事——上一回,世子他只在西北留了一天就回了京城。 在那几日之后,北戎突然毫无预兆来犯了一回。 难道那一次,就是冲着世子他来的?这一次又是重蹈覆辙? 各种各样的疑问堆叠殪崋于心头。但他斟酌了片刻,并未问出口。 “世子,您有什么打算?” 谢蕴沉凝的目光,又落到了方才看过的书页上。 “耳听为虚,不如眼见为实。这些文件瞧起来再真实,也有被人伪造、嫁祸的可能。” 他声音清冷又浅淡,却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但事实不会。” “北戎绕开渔阳府,直冲驻地而来,必定有所图谋。至于他们所图是不是谢某,皇上究竟有没有参与其中,谢某此回一去便知。” “您的意思是,您要亲上战场?” 赵怀威大骇,下意识劝道:“这可怎么使得?刀剑无眼,若您出了半点的差池,我如何跟王爷交代?” “该交代的人,不是将军。” 谢蕴轻描淡写一句话,截住了赵怀威的话头:“倘若北戎这一次当真冲我而来,该交代的,只有皇上和北戎而已。” “可是……” “还是赵将军以为,未来执掌西北军之人,连战场上的一点苦头都吃不得么?” 这句话,令赵怀威彻底偃旗息鼓。 他一声叹息:世子这一句话,可谓打到了他的七寸上。未来执掌西北军之人,怎能是个畏惧沙场的懦夫? 良久,沙哑的声音响起:“那就依世子所言。” “多谢将军成全。” 谢蕴对着赵怀威拱了拱手,漆眸中蕴藏着不可掩饰的锋芒:皇上到底有没有在这中间弄鬼,这一回他就可以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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