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比起以往在长安时的年少光景,还是英伟多了。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宽肩,又扫过他窄腰…… 忽然对上他回身看来的目光,她目光一顿,才意识到看他太久了,转过头,去看房中。 穆长洲问:“音娘缓过来了?” 舜音猜想定是昨夜在水中的慌乱模样被他发现了,瞥一眼他衣摆,那里已被她抓皱,耳边有些热,淡淡说:“没事,好多了。” 穆长洲看着她泛白的脸,头稍低,有意说:“这模样实在不是军司夫人该有的了。” 舜音听见他低沉言语近在耳边,一转头,正对上他脸,眼光一动,轻声回:“不是还有军司本人作陪?” 穆长洲嘴边一牵,看她发髻微乱,身上半湿,只方才进客房这一小段路的走动,圆领袍衫已紧贴在她身躯上,似给她身段描了道起伏柔软的线,他多看了好几眼,才转身出门:“你先沐浴,好好休整。” 舜音转头,他已走了出去,身形在门边一闪就不见了。 刚好店家安排的两个女仆提着热水进了门。 她回头看见桌上放着她一身衣服,是此行带来的简单行李,想来这里应当就是弓卫等候接应之处,才放心过去关了门,解衣清洗。 穆长洲出了客房,才几步,一行弓卫已全都迎了过来,向他无声见礼。 先前安排退走的弓卫皆在这里等待接应,昨日最后两名弓卫又赶至此处,这间客舍差不多已被他们的人住满,再无其他客人。 “此处常有对方兵马出没,这几日我们都没露头。”一名弓卫近前报,刻意隐去了他的称呼。 穆长洲点头,预料之中,一手伸入衣襟,取出那两支竹管。竹管密封,昨夜入水也并无妨碍。他分开递给两名弓卫,低声下令:“急行军赶回凉州,交给张君奉,让他按我交代行事。” 两名弓卫接过,垂首听他交代。 穆长洲缓步走动,细细说了几句。 二人仔细记住,抱拳领命,立即离去。 穆长洲看一眼日头,吩咐剩下的人:“守好,有兵马动静即刻来报,尽量等夫人休整完再走。” 众人垂首称是。 舜音在外时从不拖沓,很快就在房中沐浴完,总算换掉那裹了一夜的半湿圆领袍,穿了身窄袖襦裙,简单挽了发髻,一夜奔波的疲惫似也洗去了。 两名女仆又送来了饭菜,收拾完就退去,让她歇息。 舜音没什么胃口,坐在桌边,只草草吃了几口果腹,看看桌上,这里准备齐全,甚至还有笔墨纸砚。 她想了想,取了纸在眼前一铺,闭眼仔细回忆这两日所得,睁开眼,提笔蘸墨,飞快落笔。 差不多刚好写完最后一笔,房门忽被推开。 舜音抬头,穆长洲走了进来,他身上也已清洗过,换了身袍衫,圆领严扣,却腰袖宽束,愈显宽松闲逸,更有文人之态。 一进来,他就看了眼她手下的纸,低低说:“看来音娘已探到想要的了。” 舜音搁下笔,手指点着纸推了推:“穆二哥查看吧,这是我要寄给无疾的信。” 穆长洲走近,立在她右侧,垂眼看了看纸,又看她:“一知半解,但除了河廓二州,音娘似还提了别的。” 舜音暗自腹诽,怎就如此精明,面上风平浪静,伸手要去收纸:“那只是我的猜想。” 穆长洲一手按在纸上,止住了她动作,另一手搭在她身后椅上,身躯压低,看着她侧脸:“猜的是那第三方?” 舜音如同被他半圈着禁锢住了一样,蹙一下眉,点头。 “谁?”他问。 舜音犹豫一瞬,说:“鄯州。” 河州调兵往廓州,本就不同寻常。一般二州集兵,多少也会有所防范,在两州交界处集合是最稳妥的,像廓州这样堂而皇之邀请他州兵马进入本州土地的实在少见。 但若廓州也不是久留之地,他们集结在此是为了赶往第三方处,就说得通了。 昨夜舜音在找到那片营地时才有所感觉,那营地之后有宽阔河流,其他方向都不可能,但渡河而上一路往北,一日就能入鄯州。 她低声说:“我记得会宴当日你说过,鄯州都督于式雄也没入凉州述职。” 穆长洲点头:“对。他毫不避讳是因为失去五千精锐,‘无颜’入凉州去见,理由确也属实。” 舜音更觉自己推断对了,果然不止两根刺,是三根,拧眉说:“所以我要即刻传信给无疾,不知他们是否会针对中原……”话到此处一顿,她看向穆长洲,“穆二哥似毫不意外。” 穆长洲迎着她视线,隔一瞬才说:“是不意外,因为时机正好。” 舜音一怔,细细思索,此时刚离各州入总管府述职过后不久,这三州都借故未去述职,便能避免滞留凉州或家眷被扣在凉州的风险。 而各州都督述职后离去,现在大半还在返回各州的路途中,此时若突然发生什么,也来不及调兵来援。 她愕然道:“他们的目标莫非是……” 穆长洲头更低,在她耳边说:“过了鄯州,再往北,就是凉州。” 他声音又低又沉地钻入右耳,舜音不觉眼一动,难怪先前竟觉得他有了松缓之感,声顿时淡了许多:“原来穆二哥已有察觉。” 穆长洲盯着她:“那也是因为有音娘。” 舜音眼又一动,看向他脸。 客房门忽被敲响,“笃笃笃”的三声,似乎很急。 舜音刚撞入他视线,立即转开。 穆长洲已站直,按在纸上的手拿开,低声说:“该走了。”说完大步走向门口。 舜音回神,明白这是示警,忙将写好的纸折好,又另取一张纸将它包裹住,跟着站起。 门被穆长洲拉开,立即进来两名弓卫,迅速收揽房中东西,一点痕迹也未留下。 客舍院外已准备妥当,弓卫们都已上马,随时可以启程。 舜音跟着穆长洲快步走出时,店家正候立在院外送行,口中说着好话:“恭祝郎君高中,金榜题名……” 她踩镫上了马背,听清这几句莫名其妙的祝言,扫一眼穆长洲,也不知弓卫们是如何打点的,这里竟将他认作是进京赶考的士子了。 穆长洲翻身上马,朝身后看一眼。 弓卫立即取了钱赏他。 店家连连道谢,又向舜音祝愿:“祝夫人早得贵子……” 舜音眼神一晃,转头看见穆长洲眼神,他竟笑了一下,随即一扯缰绳,快马往前奔出。 她顾不得其他,立即策马跟上。 离去没多远,已听见隐约马嘶声,似是有兵马去那间客舍了。 舜音没往回看,只觉时间掐得太紧,慢一分说不定就会被撞上。 一行人马直奔偏僻处,走直线捷径最快,但荒山野径,几乎无路,所幸他们人少,再细窄难行之处也能过去。 日光浓烈,又转淡,早已出了廓州。 再往前行,又看见了那片废弃荒芜的戍边小镇。 穆长洲勒马于一片荒凉土墙前,一行人纷纷跟着停下。 他打马贴近舜音,朝她伸手:“信给我。” 舜音抓着缰绳,看了看他,一手伸入袖中取出那封信,递过去:“做什么?” 穆长洲接了,将信又裹紧些,低声说:“现在就寄出去,虞晋卿之前不是说朝中近来颇多波折,人事调动频繁?此时让无疾立功,不是更容易晋升?” “……”舜音上下看他两眼,他连这都记得,算得也太细了。 穆长洲抬眼看见她眼神,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只一笑,招手唤来一名弓卫,吩咐将信送出。 弓卫领命,策马调头,横向往秦州方向奔去,显然也是走的捷径。 穆长洲刚要扯马往前,忽而凝神听了听,抬手往前一挥,一夹马腹,疾驰而出。 舜音立即跟上,却见他在前方一扯缰绳,奔入了一片积石难行的险道,似是一条更难走的捷径,却是始终往北直线而行。 弓卫们已在后列成尾状防卫,一路只剩蹄声…… 天似彻底黑了。 舜音隐隐约约,觉得一直在路上,没有停歇过。 猛然睁眼,头顶一片璀璨星海,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睡着了,立即坐起,摸到身下毡布厚毯,四周一片漆黑,隐约可见弓卫们半蹲于四周,手中持弓正在防卫。 本想说话,她见状便没开口,转头找了找,才见到熟悉的颀长身影立于坡上,似在远远观察着什么。 坡前几乎被一片半身高的茅草覆盖,黑黢黢的一片。 身影已转头,朝她走来,低低问:“醒了?” 舜音起身,看看四周:“我何时睡的?” 穆长洲说:“到这里时。” 她才想起来,自己之前走完那段捷径就倦了,迷迷糊糊跟着他们停下,又下了马,坐下没多久就睡了过去,立即又问:“到何处了?” 穆长洲一把抓住她手臂,往坡上走。 舜音跟过去,身前挡着茅草,目光往远处看,一眼看见片若隐若现的火光。 是一处营地。 穆长洲拉她贴近身前,低声说:“先前捷径难行,但最快,这里已是鄯州了。” 廓州离鄯州本就很近,走捷径只会更快,所以这是鄯州营地了。舜音眯眼细看,这处营地要比河廓二州的招摇多了,火光也更亮,离得虽远,也能隐约看见周围被映照出的宽阔河面。 他能找来,显然也是顺着河流而至。 舜音抿一下唇:“已亲眼所见,那就是没错了。” 穆长洲口中似是冷笑:“没错。” 舜音看着那块地方,蹙眉:“可为什么是凉州?” 穆长洲没说话。 舜音看他一眼,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知他在想什么,霍然感觉远处火光摇动,再转头去看,发现营中居然开始出动了。 “也许是河廓二州的兵马到了。”穆长洲说。 舜音凝神去看,兵马都在往外出动,离得太远,看不清领兵之人模样,只看出身披铠甲,可能就是那个面相凶狠的鄯州都督于式雄。 她飞快扫视四周,想记住更多,蓦地看见兵马队伍中竖起了一杆大旗,直往前去。 旗上有字,在夜色火光中一闪而过,舜音却已看见,四个大字,分外清晰:清除穆贼…… 她转头看向穆长洲,突然想起之前安钦贵的事,下意识说:“因为你?” 手臂忽被他抓牢,随之肩头一紧。他转脸过来,胸膛紧抵着她肩,头微低,整个人似已将她笼罩:“怕了?” 舜音莫名心中一紧,明明他语气如常,甚至能说得上温和,却总觉得他周身气息已变,隐隐的危险。 “为什么?”她声越发轻。 穆长洲靠近她耳边:“也许是他们都想要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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