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溅了她一身,淋过匕首,沾到她手心,又一滴一滴落入沙中,她愣住,看着眼前的人倒了地,有些失神。 余光里,奔来的马更快了一分。 蓦地右侧又扑来人影,舜音回神,才发现还有一个。 下一瞬,快马带沙而至,一刀划过,这一个也倒了地。 舜音如被惊醒,立即快步走去。 穆长洲快马冲过,回身一停,自马上一跃而下,大步而来,一把抱住了她。 她一下撞入他胸膛,急喘着,有些怔忪:“我应是杀了人……” 穆长洲扔了弯刀,一手拿了她手中匕首,在衣袍上拭去血迹,又握住她手在衣摆上用力擦拭,沉声说:“你没沾血,人都是我杀的。” 另一手始终按在她背上,他心有余悸,直按到她后颈,闭了闭眼,喘口气:“没事了。”
第五十一章 沙丘在眼里一望无际, 似乎远无尽头。 甘州跟来的两名兵卒已经退去,饮水的马已被牵来,先前的危险仿佛从没发生过。 人继续往东南向而行。 舜音坐在马背上, 人被穆长洲拥在身前。 先前他将马牵回,毫不停顿地抱着她送上马背, 跟着翻身而上, 即刻就走, 几乎没给她时间反应。此刻听着马蹄一下一下踏过沙子的细响,她心底才渐渐平静。 穆长洲将她那柄匕首收在了自己身上,一手揽着她腰,一手牵着另一匹自敌人那里夺来的马, 垂眼看她:“现在好了?” 舜音眼神动了动,轻轻点头:“想起那是处木昆部的人,就不算什么了。” “不错,那只是杀敌。”穆长洲说完,却又敏锐察觉出她语气里的一丝冷意, 想起当时贺舍啜说她面善, 忽问,“你与他们有渊源?” 舜音脸色定定, 扭头看他一眼, 将话抛了回来:“那里有个与你有渊源的,多个与我有渊源的也不奇怪。” 是在说令狐拓。 穆长洲盯着她的乌发:“他与你说什么了?” 舜音启唇,说他不过一无耻之徒,人人得而诛之,却又没说出口:“他说与你私仇太深。” 穆长洲冷笑:“确实私仇太深。”他没有往下说, 转了话,“不过你若留在他那里更好, 至少安全。” 舜音蹙了蹙眉,淡声说:“我一人安全有何用,你若折了,我先前许多努力就都白费了。” 腰上忽而一紧,是他揽着的那只手用了力。他声音低沉许多:“还不如不说。” 力道太重,舜音不禁合住唇,竟觉他带了不悦。 穆长洲抬头看了看周围,声抬高:“那只能随我再做一事了。” 舜音还没问,他已停下,偏头凝神看着远处。 知道他是在听四下动静,她没有做声。 过了一瞬,他才说:“稍后前行,你帮我记着路,以免我们回不来。” 舜音环顾四周:“这可是沙漠之中。” “无妨,我信你。”穆长洲策马往前。 一路似在向南而行,但也只是开始。 因为开始还能分出方向,后面就难了。 舜音一边走一边记着路径,眼神扫视,几乎片刻不停,奈何沙丘连绵,大多看来没有区别,她不得不全神贯注,丝毫不得放松,才能将这一路所见都刻入脑海。 头顶日光早已淡去,沙丘之间感受不到一丝风,干闷无比。 直到马停下,穆长洲下了马背,手臂箍着她腰,将她挟下马背,她才从强记之中回了神:“到了?” 穆长洲点头,攥着她手腕,往上走,直上面前一道又高又陡的沙丘斜坡,到了丘顶,终于有风吹来,周遭干闷一空。他拉着她蹲下,远远望出去。 已是沙漠尽头,却无法从这尽头处出去,因为尽头之外是一片戈壁荒野,往前很远才有了绿意,而绿意之上,远远可见一片连着云般的白。 是一片白色围帐,院落般围绕了一圈,里面似有十数座小毡房,中间还扎着高高的一顶圆顶毡房,高而显眼,如众星拱月般矗立。 围挡之内有不少人走动,如在护卫,实在太远,看不清模样,但走动架势很像兵马。 舜音眯眼细看,才看出大概,想了想此间方位,离北原而来是一路往东南,又想起先前得到禀报说西突厥可汗与可敦往东南向而去,暂时停靠在河西外围,轻声问:“这莫非是西突厥可汗的行帐?” 此处恰好是河西、西突厥与中原都临近交汇之处,确实像是一国可汗会选择的谈判之地。 穆长洲点头,在她右侧低声说:“经处木昆之事,我本怀疑可汗亲来不过是个幌子,但昨夜擒了他们兵马来问,竟是事实。” 舜音才知他这一夜急忙赶来东南是做什么,原是为了确认可汗行踪。她思索道:“那也许安排处木昆与凉州首轮谈判也是真的,只不过处木昆欺上,做了行刺之事。” 穆长洲没否认,显然也这么认为,盯着远处那一片行帐说:“一国可汗的行帐不可能久在此处,否则消息若入中原,会引来附近中原几城的忌惮,这里最多三四日就会一换,因此动作要快。”他忽而起身,拉上她就走。 舜音被他拉着匆匆走下沙丘,险些跟不上他脚步:“什么动作?” 穆长洲说:“拿回闲田。” 走下沙丘,他松开她站定,忽然解开衣带,脱了身上那件血迹斑斑的外袍,系在了一路牵来的那匹自敌兵手中夺来的马匹背上,身上只着了半臂,露出里面的中衣,被绸裤裹着的双腿修长笔直,一览无遗。 舜音目光落在他身上,又看去他在沙地里拖出的斜长淡影上,没有作声。 他已转身走来,伸手搂过她腰,轻巧地抱着她送去自己马上,翻身而上,自后拥住她,一手牵了那匹系了他外袍的马,往回路走。 舜音顿时收心看路,好在这片沙漠不算广袤,路径还是记下来了。 一路往回,除了耗时,到底还是顺利回到了他们来时的地方。 马不耐旱,在沙漠中撑不了太久,必须要即刻出去了。 穆长洲没有停顿,立即转向往西而去,舜音已认出来,这次是对着凉州的方向。 头顶隐去了日头,几个时辰倏然而过,在沙漠中几乎感受不到。 等看到眼前沙丘不再绵延,方知已快到另一处边缘。 穆长洲停下,低头问她:“还能不能撑住?” 舜音点头,抿了抿唇,先前令狐拓给她的水和军粮在逃离那两个处木昆兵卒时都丢了,此刻不觉得饿,只觉得干渴。 唇上一沉,是穆长洲的手指摸了上来,他拇指在她唇上一揉,如感受了一下,低声说:“马上就能出去了。” 舜音唇上很干,被他揉过后只剩了麻,觉得他口气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 穆长洲抬头看出去:“到了此时,贺舍啜为掩盖闲田之事更要拼命除了我,稍后出去需一鼓作气。” 舜音会了意,点点头,只心头微微悬起。 穆长洲霍然一拍敌兵马匹,那匹马顿时不管不顾冲了出去,他手中缰绳一扯,一夹马腹,自另一侧冲出。 马蹄踏过黄沙,直直疾奔出去,百步之后踏上了硬土,立时如履平地,迅疾如飞。 隐隐约约似有呼喝声传来,舜音扭头去看,发现那匹被拍走的马早已远去,上面的衣袍绑着,倒像是伏着他人一般。 更远处人影渺小如黑点,似正朝马追去,想来那声呼喝也许正是还在搜寻他们踪迹的处木昆散兵了。 她人被紧紧环着,一手牢牢抓着他手臂,低声说:“只怕贺舍啜的狡诈都比不上你。” 穆长洲口中低笑一声,策马未停,直奔前方。 沙漠被彻底甩离,疾驰而出,两侧风声不停。 漫长的荒野枯景之后,前方有了一片半旧的戍卫哨所。 哨所一角巍巍矗立着垒筑的土石高台,上方有守军眺望出来,两侧已有人搭弓指来防卫。 但紧跟着弓箭收起,守军已认出快马而来的是谁,扬声高呼:“是军司!快放行!” 尖头朝外横拦的木栅被兵卒们用力拖开,穆长洲策马直直冲入,终于停下。 立时周边呼呼而过的风声都没了,舜音喘口气,到此时才松开抓他的手臂。 身后穆长洲的身形似也松了,在她耳边说:“现在真没事了……” 此处虽是戍卫哨所,但因离凉州城尚远,平常只少量驻兵,多作观望传递消息之用。 可如今,这里却满是兵马。往里而去的大片空地上还新扎了不少营帐,几乎随处可见兵卒。 正是穆长洲安排的接应队伍所在。 天色将晚,舜音坐在哨所西侧的屋舍里。 先前下了马,她自知一身狼狈,几乎无处可站,穆长洲及时招手,命兵卒将她送入这里休息,才让她避开众军士的眼光。 面前一方小桌,上面摆了热饭热水,她饭菜吃得不多,只喝了许多水,才算缓了过来,摸了摸嘴唇,没那么干了。 一回回下来,对于这种惊险竟已有习惯之感,她牵了下嘴角,有些自嘲。 外面时常人动马嘶,门外忽而传来了穆长洲的声音:“此处接应兵马足万?” 似是一名将领在回:“八千。” 穆长洲说:“不够,着我手令,再领两千赶来此处,随时听候调动。”顿一下,他又说,“不得引起凉州注意。” 将领称是,脚步远去了。 舜音刚想出去,门已被推开,穆长洲走了进来。 他显然已清洗过,身上披了件干净外袍,青黑圆领、两侧开衩,是军中戎装,手里还拿了件一样的,打量她两眼说:“跟我来。” 舜音不明所以,起身跟出去。 走了几十步才停,身侧一间石头房屋,他推开门,将那件军中外袍递给她:“里面是浴房,去清洗一下。” 舜音接了,进去打量一圈,里面干干净净,像是刚刚清理过,回头看他一眼。 穆长洲说:“今日只我用过,已命人打扫了,你放心洗,我替你守着。” 舜音听说他要守着,眼神轻闪,看他一眼,立即合上了门。 门外脚步微响,穆长洲似轻轻走动了一步。 浴房中早已备下热水,这军中之地,门外还守着个穆长洲,舜音浑身不自在,动作也快,几乎半点功夫都没耽搁就清洗好了。 拉开门出去,天却已黑。 穆长洲转头看来,衣服不合身,在她身上松松垮垮,她一手掖了掖衣襟,一手抱着换下的衣裙,明明没什么,却惹他多看了好几眼。 舜音低声说:“好了。”说着先往前走。 穆长洲快走几步跟了上来,人在外侧,几乎要紧贴着她。 她肩抵上他胸膛,一怔,偏头发现自己早已被他挡得严严实实,听到附近有兵卒脚步经过,才知他是在给自己遮挡,头稍低,自己也不想被太多人瞧见刚从浴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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