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女婉宁,今年十八,性情温柔而内敛,长相与柳氏有五六分相似,再加上她身体不好,所以柳氏对这个女儿最为上心。 多年来,替她寻医问药,是好不容易才将这女儿如珠似宝般带到十八岁的。 半年之前,柳氏就打听到江南有一个被人称为药王第十一代孙的医者要入神都。 这药王是生于两百多年前的大庆朝的一位传奇人物,据说医术出神入化,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美誉,曾被当年的大庆王室请入宫中,替贵人诊治。 据说此人继承了药王大半的本事,在江南一带十分有名,求医的人往来不绝。 自那以后,柳氏日夜期盼,打听到了这位孙神医入神都的时间,便早早准备了厚礼,要带姚婉宁一起去登门拜访。 她将希望寄托于这神医之手,希望他能调理好姚婉宁的身体,令她健康一些。 自昨晚姚翝得到消息,说是这孙医者进入神都之后,柳氏兴奋得几乎一晚没睡,天还没亮,便已经起身准备。 临出发前,没想到小女儿姚守宁也像是早就得到了消息,央求着柳氏想与她一道同行。 这个小女儿是柳氏最后所生,性格古怪灵精,平日很能缠人。 她生于十二月末,差两个月就满十六。 与体弱多病,却又性格温顺的姚婉宁比,姚守宁几乎像是另一个极端的异类。 在她出生之前,姚家四口人的长相都并不出色。 姚翝是个武夫,称不上相貌堂堂,柳氏也只是姿容普通,生了一子一女,也仅能称为温雅秀气。 可偏偏这小女儿自出生之时,就长得格外的好看。 越是长大,那容貌就越是出色。 她自小身体健康,哪怕生于寒冬腊月,却从未有过头疼脑热或是不爽利的时候,就是性格奇怪,不如姚婉宁温顺,让柳氏向来有些头疼。 大庆朝民风不算保守,女子也不用养在深闺之中。 不过柳氏怕她长相招来灾祸,对她管束得格外的严厉,平日轻易不允她出门玩耍的。 没料到早上一被她缠住,柳氏那会儿急于带姚婉宁出门,没有功夫与她多说,又想到她近来算是听话,也就点头应允。 出来之后,她主动乖巧的提出先在望角茶楼等她,并没有闹着要随她一块儿前往孙神医那里。 本以为这一趟必会耽搁许久,却没料到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柳氏一行便去了又回。 一提起这个传闻之中的孙神医,柳氏哪怕修养再好,却也控制不住的露出几分不快之色: “我们进了医堂,奉上了厚礼,他替婉宁把了脉,神神叨叨的说了半天,却又说不出个具体的所以然来,最终只道是天生体寒,开了许多药,打发了我们回去。” 柳氏期盼了半年之久,又提前准备了礼物,满怀希望而来,结果被三言两语的打发,内心之中的失落自然可想而知。
第3章 虎狼词 药方之中,不乏名贵补物,令得柳氏今日出行花费颇多。 花掉的银子倒在其次,关键是药方里的药属性并不调和,显得杂驳无序,令得柳氏心生疑惑。 她自身读了不少的书,再加上女儿久病,对于药理也略有研究,知道姚婉宁如今是虚不受补,根本不宜进食人参、鹿茸等名贵之物。 只是她还来不及发问,那孙神医便格外忙碌,急着想见下一个病人,神态不耐的将她打发了。 柳氏一面怀疑这医者徒有虚名,一面又想到他名满江南,担忧自己是不是对于医理了解不够,看不通神医的方子。 出于对女儿的担忧,当即只能强忍内心的不满,拿钱抓了药后,约定十日后再来回诊。 她在孙神医那里受了气,这会儿憋到了茶楼还未消。 姚守宁一见她眼中含怒,便心中暗叫不妙,知道自己的问话算是戳中了母亲隐藏的怒火,看样子今日是没有办法听完落叶先生的故事。 她自小就格外擅长察言观色,能敏锐察觉到别人情绪的起伏。 趁着柳氏烤火的功夫,曹嬷嬷将病弱的姚婉宁扶到了一侧坐下,她忙不迭的倒了一杯温在炉边的热茶,递到了柳氏的手上: “娘,先消消气。” 屋中没有外人,柳氏接过茶杯,‘吨吨吨’豪迈的数口将热茶下肚,长长的吐出一口热气,才觉得心中舒爽了许多。 “我不气。” 她捏着空茶杯,皮笑肉不笑的: “先吃几天药,到时看看效果。” 反正约了十日回诊,“若是胆敢招摇撞骗——” 说到这里,柳氏顿了片刻,眉眼之间带着几分煞气: “到时让你爹遣几个府衙的班头,将那所谓的孙神医的医局砸了就是!” 毕竟嫁的是武夫,柳氏这些年也受丈夫行事做派影响,这会儿说出与她形象截然不符的话语。 姚守宁一听这话,心中不由一喜。 若是柳氏真要砸这姓孙的医馆,这样的热闹她非得想办法跟来看看不可。 如此一想,又弥补了几分她今日可能无法听完落叶先生的故事的郁闷。 就在母女二人说话之时,楼下逐渐有客人按捺不住,安静了片刻之后,又开始催着说书先生继续往后说下去。 “各位,稍安勿躁,”那干瘦的说书先生眼中闪过几分狡黠,却故意摆了摆手: “老朽喝口茶水,马上就说——” 茶楼里不少人笑骂了数句,便都喊着要出钱让堂倌前去给他添茶倒水。 好一阵后,那落叶先生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说到那姓王的后生将美貌女子迎入屋内,当夜两人便郎情妾意,私下拜了天地父母,结为了夫妻。” “这胡姓女子自言出身大户人家,与这书生无媒苟合,怕家中长辈不允,因此劝这王家后生莫将此事外说。” “胡家小姐夜里来,天明去,两人瞒着家人,便做起了露水夫妻。” “时间一长,”那说书先生的语调一变,故意压着嗓子道: “那王家后生逐渐便不对头了!” “嘶——” 客人们听到此处,都发出叹息之声。 楼下动静不小,再加上这落叶先生声音洪亮,口齿清晰,二楼的雅座里也听得分明。 柳氏听到这里,不免有些恼火: “这茶楼里请的都是什么人,尽在这里胡言乱语。” 她带了两个女儿出来,都还待字闺中,没有许人。 说书人讲的这些故事在她听来简直就像虎狼之词,不堪入耳。 一想到自己将姚守宁留在此地,不知听了些什么,她便觉得眉心抽搐不止。 柳氏转过了头,见曹嬷嬷已经提起炉上的茶壶倒了些热水进盆中,拿热烫的毛巾在替姚婉宁敷那双冻得泛白的小手。 大女儿低垂下头,下巴抵着胸口,额头几缕碎发落了下来,像是听了说书先生讲的故事,羞答答的有些不好意思。 而另一边,姚守宁仿佛并没有听出什么不对劲,一听说书人开口,便像是被吸引了注意力,听得十分认真的样子。 她抿了抿嘴唇,脸上不见半分羞涩,看得柳氏嘴角抽搐,出声教训: “好人家的女儿,才不会半夜偷会情郎。” 姚守宁长得貌美非凡,她深恐女儿受这些志异传说所影响,将来被狂蜂浪蝶引诱,连忙开口: “若双方有情意,大可召人上门提亲,这样鬼鬼祟祟的无媒苟且,是万万干不得的。” “是。”姚守宁虽然擅揣摩人心,却压根儿没往柳氏心中的担忧之处去想。 听了她这话,漫不经心的就开口: “娘放心就是。” 末了,又补了一句: “您前面是没有听到,所以不清楚。这两人门不当户不对,王家后生穷困潦倒,胡家小姐愿意与他一起,摆明了此事是有诡异。” 说到这里,她依照自己看了不少话本的经验,很有自信的补了一句: “这王家后生,可能是要出事的。” “……” 她这一番话,令得柳氏平静的面容微微扭曲,一时之间竟哑口无言,被女儿堵得话都说不出。 想当年,她嫁姚翝也算是低嫁,嫌贫爱富在饱读诗书的柳氏看来自然是不应该的,哪怕心里如此想,嘴上却不能这样说。 柳氏也不知自己到底哪个教育环节出了错,她原本还在为了大女儿的病而担忧,此时又开始为小女儿的性格头痛。 “你给我收敛一点,这种话,以后少在献容的面前提起!” 她口中的‘献容’姓温,是中书舍人温庆哲的嫡女,也是柳氏早为长子相看好的未来儿媳。 温家家风严谨,温庆哲虽只是从七品的舍人,但为人刚毅正直,极有读书人的风骨,不纳妾,不风流,家中仅得一妻,生一子一女。 两家早就已经过了庚贴下聘,婚期都已经定在了后年春。 温家的长子名为温景随,年纪与姚若筠相当,性格温文知礼,又饱读诗书,皇上的岳丈顾相曾见过他,称他腹有诗书气自华,是名扬神都的才子。 他年纪与姚若筠相当,长得也是儒雅俊美,又有学识。 温庆哲虽说只是七品,但温家是读书人家,与姚家倒也算门当户对。 柳氏又看上了温景随本人,认为他将来很有前途,再加上双方相识多年,知根知底,因此有意亲上加亲,想将姚守宁许到温家,因此很怕她言语之间将人吓退。 姚守宁一看柳氏紧皱的细眉,便猜出了她心中所想。 两家已经定下了姻亲,过年过节走动得很是频繁亲近,双方大人对于这些事也持放纵态度,温景随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长辈的心。 但他性格内敛而又温和,对姚守宁也是克守礼数,从不越逾,压根儿看不出来他对此事态度。 正因为如此,温、姚两家虽有这个意思,却又并没有挑明。
第4章 讲故事 不过两人私下并无往来,偶尔见面,也不过点头之交而已。 姚守宁对温景随的印象,就是清冷疏离的温雅公子,温景随恐怕也被她数次见面的表现所迷惑,认为她端庄有礼。 但若要谈婚论嫁,总得了解双方真实性情。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姚守宁觉得自己就是装得了一时,也未必装得了一世。 不过柳氏今日已经饱受孙神医的精神摧残,她若此时反驳,恐怕柳氏那满腔怒火正好便能找到发泄地。 反正也只是顺口一答,她也就忍下了心中的念头,应了一声: “我都听娘的。” 柳氏见她乖巧,心中满意。 待还要再说两句,楼下又传来了惊呼之声。 原来这落叶先生已经讲到了: “……开始的时候,王家后生只是身体日渐消瘦,后面逐渐躺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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