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下意识追问。 秦尚目光打量着她,面露难色。 却见沈寒舟从身后抽出折扇,一片一片拨开:“回答她。” 平平无奇三个字,秦尚的脸就白了。 他赶忙道:“昨日一早派人过去,现在想来已经抵达柳河了。” 李妍将时间整理一下,微微点头。 她本以为山庄伙计没找到案宗,是这秦尚将案宗调过来,两边人马正好岔开。 可又听他是昨日一早才派人赶去,算一算,这时间显然不对。 此处到柳河,快马加鞭需要三个时辰,山庄伙计显然是更早到达,但也没能弄到案宗。 “秦大人,这一案诡谲,李妍斗胆推测,您可能调不来案宗。” “为何?”秦尚不解。 “大人可看了那具尸体?” 他点头。 “尸体无头,属于一个柔弱女子,根据现在尸体的情况,推测她的身高要矮我半头。”李妍不疾不徐,“这样一个姑娘,将现年二十五六的陈家少爷打成残疾,您觉得合理么?” 秦尚指尖端着下颚。 “我和沈账房验尸之后决定对这个案子放手不管的原因,也在这里。”李妍直言,“李妍虽然对枉死的姑娘心存怜悯,但今时不同往日,李妍身后有整个飞龙商行,有几百口人需要过活。我有心帮那姑娘沉冤昭雪,但不愿搅进泥潭。”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父亲李清风离开青州之后,一去不回十几年,扔下整个飞龙寨,让李妍从十岁起就接手了一个烂摊子。 她经商多年,从来不打李清风的旗号,就是因为在往来书信和为数不多的团聚中,了解了不少大晋朝堂的样子。 争权夺利者满手鲜血,却还口口声声为国为民鞠躬尽瘁。 她一个女子,黄金万两却手无寸权,面对官家,永远弱势。 秦尚似乎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就是说,那时候你就断定,这案子背后有官员玩忽职守的影子?” “玩忽职守是最好的情况。”李妍坦言。 秦尚愣了下,目光里多了些钦佩:“那……若是我来邀请李庄主和沈账房来协助府衙办案,两位可否出一臂之力?” 满室寂静。 李妍的内心是不愿意的。 和官府扯上关系,简直是土匪的耻辱。 就像是当了汉奸,往后在别的土匪头子面前绝对会抬不起头。 可如果拒绝…… 两个京官和沈寒舟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还不明确。 在官场上是敌是友,李妍判断不出来。 当下,沈寒舟就在飞龙山庄,看秦尚的样子可不像是准备放着他不闻不问。 假如李妍拒绝配合这个案子,若对方是友倒还好,若是敌的话……很可能会怀疑沈寒舟留在飞龙山庄的动机,继而调查介入。 那山庄危亦。 若答应,则看起来就像是沈寒舟为了查这青州大案,不惜自降身份,卧底进来。 而秦尚为了不使他暴露,断然不会和他走太近。 她权衡再三,点头道:“好,但是……” “我给两位查案的特权。”秦尚打断她的话,“也给两位调动府衙捕头衙役的特权。” 他说完,微笑看向沈寒舟。 这一幕在李妍眼里就像是坐着等夸奖的狗狗,耳朵尾巴都要冒出来了。 可沈寒舟没说话,只端起茶,润了口嗓子。 “哎秦大人……”林建安抬手蘸了蘸额角,“这,不合规矩吧?” 秦尚解下腰间御赐金牌放在桌上:“什么?” 林建安颔首:“就这么办。” “主要是这位沈账房,思维缜密,一表人才,是不可多得的好手。”秦尚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冲动了,着急了,便找补道,“像这样的人,府衙要多用,重用。这也是在各位考核之中的事项。” 林建安一脸顿悟,连连点头。 两人在李妍面前一唱一和,颇为无语。 从坐在这开始,沈寒舟总共就没说够十个字,他竟然能看出这么多品质来。 但秦尚显然不在意这种小细节,继续说:“如此,两位可以放心将调查和推测告诉我们了么?” 事已至此,李妍才郑重开口:“现下案子疑点主要有三个。第一是现场的问题。” “取下头颅这种事情,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出血量都不会低。人死之后虽然心脏不跳动,但就像是切肉,手有着力点,就有按压,就会出血。我爬上胭脂铺的屋顶看过瓦片状态,那个血量远远不够取下头的概念。但是,若屋顶不是分尸现场,那么分尸的地方在哪里?第一案发现场又在哪里?又是谁,以什么方式,避人耳目,背着一具无头尸体,爬上屋顶,抛尸而下?” 她顿了顿:“第二,则是在座的所有人共同的问题。” 李妍目光环视一周:“凭什么认为抛尸的和杀人的是同一个人?除了先入为主的猜测之外,有证据么?” 第17章 轮不到你来评价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秦尚和林建安恍然怔愣,神情微顿,既而沉默低头,思索权衡。 门口,秦广林和云川手搭在剑柄上,也愣住。 显然,这个问题除了李妍和沈寒舟,再没有人思考过。 “我们先入为主,觉得杀人者、分尸者,以及抛尸是同一个人所为。所以会将目光聚焦在尸体上,以求能找到同时满足全部特征的嫌疑人。”李妍轻笑,“不是说这有什么不对,同时满足的人肯定嫌疑巨大,但作为办案者,我们若是这样分析,那从一开始视野就会狭隘。” “秦大人看到尸体上有麻花鞭子痕迹,追查之后发现我们山庄曾出售过那种鞭子,便认定我与凶案有不可分割的关系,亦或者真凶曾在我们山庄购买过鞭子。”她正色直言,“思路确实如此,但这什么也不能证明。” “假若这个推理站得住脚,那根据尸体手脚被捆绑,脖颈有书刀刀痕这两点铁证,外面卖绳子和卖刀的店家,都一样有嫌疑。”她摇头,“所以,不能因为我卖的东西是小众定制,而认为我和凶手有联系。” 秦尚坐在椅子上,满脸惊讶,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身旁,林建安笑眯眯看着李妍,左手从右手的袖子下伸出来,竖着大拇指。 李妍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但瞧着他幸灾乐祸的样子,像是出了口气,脸上十分畅快。 她有些诧异,可顾不上琢磨,继续沿着思路往下:“您应该感到庆幸,幸好那鞭子不是满大街司空见惯之物,不然这案子在青州极有可能成个死案。” “我们庄子上做的这种定制货,一日之前我已经命人追查出货名单。这鞭子的第一根是十年前由山庄的手艺人做给小女子的,目前仍然挂在庄上堂室里,其余四根的具体去向,要等彻底调查清楚才能知道。不会太久,最多三日。” 听完这些,秦尚望向李妍的眼神都和刚才不一样了。 他仿佛瞧见了光。 目光也不再停留在沈寒舟身上,连连点头:“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了,就是说,我们要找的不是手臂受伤拥有一条麻花鞭子的书生,我们要找的是,手臂受伤的人,家里有书刀的人,以及有麻花鞭子的人。” “秦大人能这么快理解,真是太好了。”李妍颔首,“这些只是从尸体身上单方面得出的特征,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其他特征包含在被害人过往的人际交往、人生历程里。” “她有什么仇家、又有什么恩人,她曾经历过什么等等等等,每一桩每一件里,都包含着其他特征的线索。我们可以以被害人为切入点,根据她的人际网,抽丝剥茧,慢慢将特征找齐。”她伸手在身前画了一个圈,“真凶也好,抛尸人也罢,一定是这个最小圈子当中,带着上面那些特征的某一个人,或某几个人。” 秦尚震撼的表情完全写在了脸上。 没想到在青州,还有这样思维缜密,逻辑清晰的奇人。 他拱手致意:“李庄主今日可是让秦某人大开眼界,您果真如林大人所言,聪慧机敏又仗义。” 就在此时,李妍身旁传出“当啷”一声响。 众人诧异。 李妍寻声看去,瞧见沈寒舟铁黑的半张脸。 他掌着茶盏,周身仿佛笼着一股黑气:“她是什么人,轮不到你来评价。” 这副样子李妍熟悉。 云川上庄子来找她的时候,沈寒舟也是这张臭脸。 只是云川神经粗,不太当回事。 但秦尚就不一样了,李妍看得真切,他额角都渗出汗珠了。 她更加坚信沈寒舟失忆之前是个混账东西,不知道干过什么杀人诛心的腌臜事儿,连同朝为官之人都怕他成这样。 秦尚硬着头皮清了下嗓子,声音里的殷勤消失了大半,他看向李妍继续问:“除此之外,李庄主说的第三个疑点是?” 李妍沉默片刻。 “这也是我至今为止一点头绪都没有的地方。” 她抬手指着自己的脑袋:“头。为什么带走头?那头有什么特殊之处?一个奴籍姑娘的脑袋,有什么用处?” “我怎么想都想不通。杀人之人处理尸体,大多是要么扔在原地不管,要么找地方抛尸掩埋,没道理把头割下来后又把身子背到闹市去。假若是抛尸者就更是离谱,若他只是为了引起恐慌注意,连着头一起扔下来也不影响效果,去掉头反倒会暴露抛尸位置,难免留下痕迹。再者,他捡一具别人杀掉的尸体扔下来,他图什么?图好玩?图刺激?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干出这个事情来。” 李妍摇头:“所以,这一点我半分头绪也没有,大概只能等找到那头,亦或者找到第一案发现场之后,才能慢慢拨开迷雾。” 凶手抛尸,如自扫门前雪,可以理解。 没有原因没有来由,只是瞧见一具尸体,就吭哧吭哧背上三楼给扔下来……连戏本子都没这么写过。 虽然老话说生活比戏本精彩,但到底也得遵循个基本原则,非亲非故没来由地扔掉别人的尸体,光是想想就令人窒息。 “李庄主缘何如何肯定不是同一个人?”忽然,秦尚问,“你提出这三点,都在引导我们往多人的方向去考虑,为什么?难道你已经查出头绪?” 李妍望着他,半晌摇头:“没有,都是我个人的推测,没有证据。” 她没说谎。 至今为止得到的线索都太碎了,拼不出任何一个强有力的,带有指向性的线索。 关键的疑点一个都没有解决,自然也没有强有力的逻辑链。 秦尚沉默片刻,点头道:“好……李庄主说的我都记下了,每个方向我都会派人排查,不出三日,定然会有收获。” 李妍起身,行了个福身礼:“那小女便回去等秦大人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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