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话,边走边说。”她说完,又看向沈寒舟,“还有两三里,徒步要些时间,你身子不好,先上马车吧。” “我还没弱到连这几步路都走不了的地步。”他伸手,将李妍手里的扇子抽出来,重新别在身后。 “哎对对对!沈账房也一起听听,帮我分析分析。”彭兴州扭着身子,脑袋使劲往后伸,笑呵呵地吆喝,“你们千门人脑子都好使,我们盗门比不上啊。” 柳河是山川之间的一片盆地,四面环山。 彭兴州被推着走在李妍身侧,轮椅吱呀呀响。 “昨日杜二娘来找过我,她没说具体什么事情,但我看她仔细检查鞭子的模样,估计应该是出事了。”彭兴州怀里抱着暖手炉,他掌心一直搓着炉顶,紫铜的盖子被磨出了光。 李妍一边听,一边打量着四周。 刚才那些围着她们打劫的壮汉,此时倒像是一只护卫队,在十米开外的田间,谨慎前行。 “那些人是这几年我新救出来的,没培养,你也瞧见了,他们年纪大了,除了块头看着吓人,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练武的能耐。我就让他们注意点身板,锻炼锻炼胆量,日后哪家有需要个护卫什么的,他们也能吃上口饭。” “你还在热心做拯救奴隶的事情。”李妍望着他,“别费劲了。” “怎么能说是费劲呢。”彭兴州笑了,“也是,你爹当年跟我们打赌考功名的时候,我们也觉得他是白费劲。” “我的意思就是,我爹一辈子都没办到的事情,你就……” “啊对对对。”他敷衍摆手,“大小姐,你就当给我留个爱好总行吧?” “我不是来听你说爱好的。”李妍直言。 彭兴州哈哈大笑:“你还是一样,小小年纪一张臭脸,一点不懂尊老爱幼。”他说完,又顿了顿,“也好,咱们这行当,尊老爱幼的都死得快。” 他自嘲一般絮絮叨叨,半天说不到重点。 李妍拧着眉头跟在他身后,越听越瞌睡。 又过一炷香的功夫,见彭兴州始终绕弯子,她终于忍不住,厉声道:“说重点。” 那时,太阳最后一丝光芒正好落入群山怀抱。 深蓝的天空上飘着大片的云朵,山区特有的雾气渐渐笼罩。 彭兴州这才斩钉截铁:“你先跟我来。” 他话音深沉,和方才判若两人。 “柳河已经不同往昔了。”他拍了下自己的腿,“自从我坐上这轮椅之后,有些事情就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他声音越发低沉:“去年你在这救下八个孩子,还记得不?都是外面被拐回来的,我花了不少时间,找得到父母的都送回去了,还有两个实在找不着,就把他们留下来做犬子的书童。” “你平时不方便离青州太远,山坳里的事情管得少,而这柳河又恰好四面环山,消息出得慢。”彭兴州指着四周崇山峻岭,“穷山恶水出刁民,再加上山高皇帝远……又恰好我行动不便,这里就冒出来一只真匪。” “和我们不一样,打家劫舍,烧杀抢掠,什么赚钱做什么,还勾结了柳河县里的商贾、里尹。我在这劫你,是不想让你们三个人平白羊入虎口。”他话音中肯,“你这么光明正大地去查案,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他一针见血:“老话说得好,功夫再高也怕菜刀,你就三个人,对面一百把扔过来,总有一把能剁头上。” 话糙理不糙,李妍点头:“听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无头尸一案的凶手是谁了?” 却听彭兴州埋汰道:“嗨呀,我又不是神仙,我还能知道凶手是谁啊?”他摆手,“我的意思是,我帮你查。” 李妍愣了下。 “比起就你们三个人在柳河孤立无援,我正统盗门来帮你们,岂不是更快?”他笑言,“比起千门,找什么东西,对应什么人……这种事情我们更专业不是?” 云朵之后,弯月露出一角,皎洁的月光洒在田间小路上。 李妍跟在他身后,背手而行:“事成之后,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在争夺盗门掌门之位时,彭兴州因为心软而断了腿。 他之后花了七年之间,才重新夺回自己的位置。 可这前后手足相残的七年,盗门人心离散,他拿在手里的只剩下分崩离析后,仍然愿意留下的一小部分人。 江湖上最大最强的下八门领袖,就这么没落了。 彭兴州很久没开口,直到隐隐已经能看到柳河县时,他才开口。 “我帮你破这案子,你帮我肃清那群混账东西。”他话音很冷,充满肃杀之气,“他们打着我盗门的旗号,不干我盗门的事儿。……可怜我如今想要清理门户,都找不到靠谱的自己人。” 李妍在他身后半米,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想了很久,才应了一声“好”。 就当是替父亲,照顾一位老友了。 第22章 毒不死 彭兴州将三人安顿在距离柳河县一里地外,位于半山腰的小院里。 “这里正好能看到整个柳河的全貌。”他指着右手边,“不管白日还是夜里,山脚下整个县城的动静都能一览无遗。” 李妍望着山下,这里视野开阔,又是高地,是个绝佳的位置。 “就这吧。”她望着山下柳河县星星点点的灯笼,没回头,“哪个是陈家?” 彭兴州:“最北边那户,四方院落,六进的大院。他们一家占了整个柳河五分之一的土地。” 李妍了然。 山洼里这么大的宅子,四周又被群山环绕,隶属青州,但又因为这特殊的地理位置,就像是个三不沾的地界。 “这地方要是真有生猛的土匪盯上,从青州调兵来救都赶不上。” “要什么救兵……陈家自己就是一霸,现在联合着以前盗门那些叛徒,在柳河横着走,朝廷派来的里尹看到他们连个屁都不敢放。”彭兴州冷言,“府衙断案已经不是按照大晋律令来断案了,是按照陈员外怎么看来断。就比如去年那一车孩子,如果我不找你,那些孩子一点曙光都不会看到。” 这一点也不奇怪。 山高皇帝远,朝廷又不是神仙,不能处处都盯着,保不齐就会出陈家这样的“大户”。 “所以,你要查的那个墨刑姑娘的案子,绝对和陈家脱不了干系。” 李妍在院子里石凳上坐下,听到马蹄声,她转身正看到自己的马车刚刚进院,车后面还跟着两个姑娘,手里端着上好的酒菜。 就那么一瞬,身旁一道白影闪过。 沈寒舟径直上前,先把两只酒壶拎走。 他拔开壶塞,当着众人面,一手一只壶,咕咚咚全倒在悬崖下面。 美酒淋着树叶,刷刷作响。 李妍心如刀绞却不敢吭声。 她扭头压着声音:“下次偷偷送进来啊,不然我是真一点碰不着。” 彭兴州了然,刚想点头,一抬眼就对上沈寒舟两道杀人的目光。 他浑身一僵,摇了摇头,忙说:“办、办正事,喝什么酒啊!” 这变脸和翻书似的。 李妍“嘁”了一声:“你怎么跟老曹一样,都是酒上桌了才想起来说正事?” “没上桌之前,这人也没这么可怕啊。”彭兴州絮叨一句,将腿上的毯子重新盖好,“你来之前我就让兄弟们去摸人了,吃完这顿饭,差不多就会有些消息。” 他抬手招呼沈寒舟:“沈账房,来一起同坐,路上辛苦,这都是柳河特产,来尝尝。” 李妍回眸望着他,一身白衣的男人仍旧站在悬崖边。 夜风吹动衣摆,他望一眼李妍,之后低头解开外衫,这才转身走来。 灯笼摇摆,虫鸣阵阵,那件仍带着他体温的衣裳落在李妍的肩头,他轻声道:“山里不比青州,夜里凉。” 李妍对面,彭兴州饶有兴致地笑起:“所言极是,快穿好。” 薄雾散去,月朗星稀。 李妍有很多年没有像现在这样,和彭兴州坐在同一张桌上吃过饭了。 上一次还是两年前,他刚刚拿回家主身份,李妍带着一众人到柳河外的彭家寨子道贺。 那时候彭兴州憔悴极了。 刚刚经历手足相残,他一生挚爱的女人也因他而死,彭兴州虽然夺回了位置,却捧着支离破碎的盗门,万念俱灰。 那时候,李妍曾按照她父亲书信里的内容给彭兴州带了三句话。 她还记得是首童谣。 彭兴州听到那童谣之后,竟低下头哭了。 此后一晃两年,他站稳了脚跟,却没办法把碎裂的盗门重新粘起来。 如今月下觥筹交错之中,看他心情不错,状态也很好,虽然一如往昔的絮絮叨叨,李妍仍旧打心底高兴。 和彭兴州预测的差不多,一桌饭菜吃得差不多了,屋外渐渐闹了起来。 盗门人压着一男一女,推着他们进了院子。 两人黑布袋罩着脑袋,手被反绑在身后。 李妍一心不解,不知道彭兴州这是弄的什么花样。 就见他捏着袖口放下筷子,用手帕沾了几下嘴角:“宁小花还记得吧?就是去年被你们十两银子卖了的那个姑娘。” 原来是被害人的老主人。 李妍筷子夹起花生米,放进了嘴里。 身后盗门人撩开头罩一角,伸手掏出一块白布扔在地上。 他们都还没来得及收紧套头的布袋,就听见两道声音传来。 男的懦弱,哈腰求情:“各位大爷手下留情啊!” 女的暴躁,张口就威胁:“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我们是谁?!我们可是柳河张家!祖上是出过举人的!” 彭兴州哈哈笑了:“我管你是谁,不配合,都是尸体,没差别的。” 隔着头套看不清他们两人是什么表情。 张林氏明显还想骂,却被张家家主呵斥住:“夫人,你就别逞强了,都什么时候了,分分场合。” 他上前半步,弯腰行礼:“不知道这位爷爷怎么称呼,有什么事是我们夫妻二人能帮上忙的?您说的那宁小花现如今不在我们府上,她上了陈家花轿之后出了那档子事情,牢里再出来,谁还知道她去哪了啊。” “就是!卖都卖给陈家了,与我们有什么干系?你们这么牛气,怎么不抓陈家去啊!在我们这寒门面前耀武扬威的算什么东西!” “哎呀!你少说两句吧!”张家家主着急了,抬脚踢了她一腿。 “你敢踢我?!你还敢踢我?!” 眼瞅场面越来越乱,彭兴州摆了下手。 盗门人立即上前,就听“啪啪”两声,两个大嘴巴子呼过去,张林氏登时安静了。 她跌坐在地,摸着自己的脸:“你!你们!” “别吆喝。”彭兴州不疾不徐,“再叽叽歪歪,我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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